第111章 落子过半 ·
云尘刚要上前, 却见卿舟到她身边,似有话要,却久久不肯开口, 不知在纠结什么,末了,他才道一句, “当真没事?”
云尘点头,得到答复后, 卿舟便撇过头去,这番又是在意又是不想在意的神情,倒让她生了迷惑, 不知自己何时又得罪了他。
那虚妄镜的屏障已被她一手破之, 文涧儿也将其收起,如今再靠近文涧儿便没了那道阻碍。
镜云家的家主印记被其狠狠捏在手心, 倒非她有多重视, 而是已被眼前情景刺激的不轻,桃苏的那一道风刃,彻底让她陷入疯狂, 如今面目狰狞, 显然是将几位师兄也一并恨上。
大概是被刺激的清醒了神思,文涧儿突然一改刚才,变得极为冷静,“你们一直都记得?”
隐年不会骗她, 且也没有骗她的必要, 若是那术法并未成功,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几位师兄一直在骗她。
“什么记不记得?”坞澋似乎抓住了关键,他抱着双臂, 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对此前的记忆一直模模糊糊,更不记得之前是为何离开了合欢宗,这当中莫非是你在搞鬼?”
坞澋这人最讨厌被人算计,文涧儿那体质再是如何稀罕,他也不见得会因此忍了这股气,刚才见云尘被伤,下意识心中一急便跟了过来,现在冷静下来,他才发现自己又不是与云尘多好的关系,何来会有那般心情。
文涧儿一听他这话,反倒安了心,只要不是术法失败便好,刚才她还恨意强烈,现在却消减了几分。
可坞澋却是没算放过她,尤其见她那一刻突然放松的神情,愈发觉得文涧儿心里有猫腻,他眯着眼,显然在寻思如何逼问出真相。
这会儿文涧儿安了心神,看向了云尘,“既是你我之战,那便不能要他人干涉。”
云尘当然不会要他人帮忙,且她也并不需要,“自然。”
几人都懂云尘的意思,退远了去,只是心里各怀心事。
此前乌云密布的天空,这会儿不知是散了一部分还是如何,倒将那光亮洒落几缕出来。
文涧儿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她抿着嘴唇,虽不知刚才云尘是用何种方法避开了伤害,但那威力却是实实的,这才仅仅是家主印记的一层力量,她想倒云尘,一定得需要家主印记的全部力量才更有可能。
手中捏紧那印记,似乎将希望全放在这上面,以她现在的情况的确可能承受不了这家主印记的力量,但已经无他法,想到非澜与她的那个方法,文涧儿多少还是有些犹豫,她对修仙无意,可也不代表愿意耗损根基,即便只有两三成风险,她也没那个魄力去赌这一次。
脸上那道伤痕还渗着血迹,文涧儿下意识用手指轻拭,她眼睛盯着手指这抹红迹,又想起刚才桃苏的狠戾,似乎就在这一瞬间,文涧儿下定了决心,她要让一切步入正轨,不能让这异数毁了她的一切!
一时间,风云起,天色变,刚才还洒落的几缕光亮,一下子便被遮盖住,不透一丝缝隙。
文涧儿划破自己的手腕,眉间紧皱,见血液渗出便开口念着什么,渗出的血液分开来,一丝绕着一丝,围成一张型的血网,见已成功,她掌心摊开,放开那匕首印记,那血网便将印记包裹在其内,而后紧紧缠在匕首印记之上。
原本金色泛光的匕首印记,这会儿被那血网缠上,冒出不少黑色的气,连带着光芒也黯淡不少。
那家主印记还想挣扎,却被那血网牵制着,同着那血网回流到那手腕伤口之中,强行融入家主印记的文涧儿一下子便与刚才有了些不同。
云尘皱起眉,这种伤敌自损的法子,可不像是文涧儿特意去学的,镜云家的家主印记明显反抗剧烈,显然是并不认可文涧儿,强行将其留在身体内,然后借用那股力量,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文涧儿必然会耗损根基。
究竟是谁教她的,苍亢,隐年,还是非澜?
云尘心中隐隐有了猜想,恐怕是非澜已经着急了,他迫切想要飞升,想要追寻更高的境界,知道只要此界恢复正常便可,也知晓文涧儿不是忍的住的性子,索性先教了她这法子,至于后果如何,那便不干他的事。
他应当是算计好了,只是没想到才刚完不久,文涧儿便使用了这法子,论心狠程度,非澜应当不亚于尘欢才是,云尘竟是有些好奇前一世文涧儿与他们的结局究竟如何。
……
泠臣躲在暗处,脸上带着那随意买来的面具,看那家主印记被强行融入,他心中一紧,只又见那方不惊不惧的云尘,他才跟着心间一松,而后苦笑道:“罢了,而今最后一局定生死,落子已过半,我又何必先自添忧扰。”
他这会儿盯着局势,吞念则代替他去守着尘欢,有吞念相助,尘欢的身体便还能撑着一会儿。
尘欢本就天生魂体不稳,又逆天而为,强行使用禁术才让自己活到了现在,这会儿已是强弩之末,突然发作,便连泠臣也没想到,吞念虽答应了泠臣,但也没有太上心,等慢悠悠的晃悠到尘欢的宫殿时,才发现有人钻了空子。
行流云的身形不再是此前看到的若虚若实的样子,他倒是有些本事,虽与上一世轨迹不同,但依旧修炼出了实体,只是成为鬼修后,那股森冷阴寒之气是散不去的。
“区区一介鬼修,倒是胆大的很。”
吞念入了屋,见着行流云站在床榻边,而尘欢却毫无察觉,它才知道泠臣言并非虚假。
“晚辈能活到现在,靠的就是胆大。”行流云对着吞念道。
得了文涧儿的身子后,他便有突破之势,只是当初为防被非澜、虞引抓到,他才先离去,待合欢宗覆灭后,他便又回到此处,躲藏起来,都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他倒是赌对了。
只可惜没多久,尘欢便回来了,行流云没来得及逃跑便被尘欢发现,只是让人意外的是尘欢并未杀他,而是将他禁锢在合欢宗内,无法逃离。
被禁锢在此处,他也不是闲待着,知道不能飞升是怎么一回事后,心中便有了计较,也庆幸自己当初心中突然顿了一下,没急着突破飞升,若非那一时停顿,等待他的下场必然是身死道陨。
吞念舔了舔嘴角,尖锐的獠牙露出,看起来漫不经心,它不急着对付行流云,更不急着去看尘欢如何。
与外面那昏暗之势相比,这殿内因着那些个金碧辉煌的摆设,倒显得敞亮许多,只不知尘欢为何喜这些,莫道是心怀阴霾雾瘴之辈,也求这一方明亮暖躯之?
但显然这些冷冰冰之物并未有几分作用,吞念眯着眸,曲着身,堵在门口处,金色的那只眼睛闭上,只留带有双瞳的眼睛,明明一副懒散至极的模样,偏偏让行流云产生本能的畏惧。
他一身黑袍,模样阴鸷秀气,身形倒比从前挺拔几分,与当初那个双眼浑浊,纵情声色的逍遥宗少主相比,行流云似乎活的通透了许多,只是狠戾却是有增无减。
当初尘欢是如何杀他父亲、灭他宗门,他行流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原先知道自己不是尘欢对手,想要忍辱负重,这会儿竟有如此良机,他自然不肯错过,谓趁其病,要其命,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就不知尘欢会不会后悔将他禁锢在这合欢宗内。
若非吞念突然来至,他这会儿应该已经报仇了才是,只是如今看那门口的白色之物,似乎也不像是来救尘欢,思来想去,行流云眼珠一转。
“前辈莫非是尘欢的契约灵宠?”
“哼!”鼻息重重一声,显然这一句让吞念动了气。
行流云失了血色的嘴唇轻轻弯起,态度倒显客气,“既不是如此关系,前辈看起来也并未有阻止我的意思,那……”
吞念明显看着便来历不凡,只是行流云深知自己几斤几两,连尘欢都未能契约的兽宠,他自认也没那本事,即便有些眼馋,但也知晓惹怒此兽,定然不会有好果子吃,着商量的语气欲与吞念达成一致,却未料吞念断了他的话。
“吾不阻你,也不拦你,吾便想看看你要如何杀他,予你一句劝告,现在离去,可还来得及。”
吞念彻底趴下了身子,双爪叠着,脑袋搁在其上,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神情似有玩味。
行流云不知它真假,但错过了此机会,恐怕他再难报仇,当日逍遥宗便是尘欢留下的发闲心的乐子,想杀便杀,甚至未有前兆,如今尘欢发现他躲藏在合欢宗,却依旧留他一命,可不就也将他当做是乐子,他出不去这合欢宗,那把利刃便随时都能落下。
行流云似乎未将吞念的后半句听进去,他眼神暗了暗,往前迈了一步,带着几分试探,这时候吞念了个哈欠,看起来真不算阻止。
见此,行流云定了心神,双爪成形,黑气弥漫,靠近的摆设似乎受这黑气影响,不单无了光芒,甚至面上黑了一块,行流云对准尘欢心口处便是一击,却不料榻上的尘欢突然睁眼。
细微的声响传来,金色的面具染了这黑气,虽未掩了光芒,但左眼下至鼻梁处硬生生多了一道裂痕,面具随之一裂,尘欢捏住行流云的手腕,看着无力,却叫行流云脸色难看至极,便像是忍着剧痛一般。
尘欢的面容比那成了鬼修的行流云还要惨白几分,身上更无什么温度,本是毫无表情的面容,突然眉间一蹙,行流云当即把握时间,想要逃离,却不料被那守在门口的吞念逮了个准,巨口一咬,生生将那行流云的魂体咬成只剩一层薄雾般的样子。
不过行流云到底是成功逃跑,吞念也懒的去追。
“泠臣便是要你这样来助我的?”尘欢语气轻轻,听着却无几分力,变成两半的面具搁在头边,他似乎也显得不太在意。
吞念能出现在这里,他也猜到是泠臣干的,一个靠吞噬灵魂的邪兽确实有能力帮他暂时稳定这具身体,只是此间事了,他怕是也再无轮回,若非当初强行借了那五人的力量,继续续着这条命来寻那人,他应当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如今已是彻底没有回头路了。
谁能想到他最大的秘密会是天生魂体不稳,便连当初的镜云家也找不到原因,索性并无太大影响,若是未遇上那人,他应当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地步。
但他不悔。
轮回便失了记忆,他要留着记忆寻她,等她。
“吾这可是为了试探你情况究竟如何,且吾刚才不是也出手了吗。”吞念一副悠悠然的语气,它晃悠悠到了床榻前,“强行靠禁术续命,又用了窥天之术,明明这躯壳里的魂体已经破散不堪,凝不成形,偏偏你还能活着,你当真没有再藏着什么秘密?”
吞念的红瞳似有光影浮现,明明眼前的尘欢还是完好,可那双瞳之眼的影子里却不是完整的尘欢,还忽闪忽明,看似不太真切,便像是随时要散掉一般。
尘欢似乎注意到外面的变化,只他还未开口询问便眼前一暗,再次进入昏迷。
吞念甩着尾,蹲坐在榻前,给尘欢输送了一点魂力后便原地待着,它不需要做太多事,只要它离尘欢近点,尘欢的魂体便能稍微稳定几分,这大抵就是泠臣想出的唯一办法,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只是谁也不确定这样能让尘欢撑多久。
百无聊赖的吞念突然侧头往外看了一眼,外头似乎又现了光亮,看来那边也结束了。
……
“为什么?”文涧儿口中一片腥甜,即便忍着,嘴角也还是不自觉流出血,她眼神惊愕,显然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还是如此。
她明明已经融合了家主之印,刚才那一招她甚至拼了全力,可为何那人依然能面不改色站在那儿,甚至仅用了一招便完全化解了她的招式,而她自己则受到了此招的反噬。
文涧儿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她甚至私心里不愿意承认云尘比她厉害、比她天赋更高。
“是你们帮她?”文涧儿捂着心口,面色惨白且难看,她眸光突然转向那五人。
未等桃苏几人回答,苍亢便赶来,随之一起的还有隐年与非澜,三人本是按原路赶来,只不知为何中途迷了方向,想这合欢宗外阵法诸多,恐是不心触发了阵法,好在最后还是赶来了,只是见此情形也不知是赶巧还是赶晚。
苍亢看着便比另外二人多了几分威严,探着文涧儿的脉息便知她状况很不好,眉间紧锁,明显是不赞同文涧儿这般做。
再转身看那对面的云尘,似乎毫发无损,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虽不知为何对方手下留情,但到底是没下死手,“文姑娘伤势重,我先带她去天照宗,今日便点到为止吧。”
苍亢的语气还算客气,文涧儿倒也没要强行留在合欢宗,身旁的隐年将她抱起,神色担忧。
几人要离去,自然也没人拦着,大家心里都清楚,下次相见便不会像今日这般只是“点到为止”。
文涧儿似乎已经疼到麻木,闭着眼睛,将头靠在隐年怀里,周遭的昏暗已快速散去,露出天空原本的样子。
走在最前的苍亢突然停下了脚步,一贯沉稳的他突然露出惊愕的神色,他微微仰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这是怎么回事!”
云尘站在空中,似已习惯,亮光驱散了刚才的阴霾,天空原本的样子便显露出来,只她一直能看到那最真实的模样,但对他人而言却是第一次看见。
更多的裂痕出现在空中,即便离的再近,但也无法接近裂痕处,白与黑交杂,看起来极为惨烈,便像是碎裂一般,让人心生胆寒。
未等苍亢从震惊中恢复常态,文涧儿突然吐了口血。
隐年:“涧儿!”
隐年这一声刚落,文涧儿的手腕处突然被猛力一断,鲜血直流,金色的匕首趁此挣脱桎梏,只是印记身上的血网还有残留。
苍亢赶忙回神,先将文涧儿的手接上,而非澜则意图将那金色匕首收回,偏那金色匕首还知躲闪,朝着云尘的方向飞去。
云尘原是转身准备离开,偏见那家主印记的方向是这边,下意识止住了步子。
非澜也并非善茬,先一步堵着印记的去路,再用术法困住印记,眼见就要成功拿到,偏这时多了一只手出来。
泠臣带着面具,两只捏住那金色匕首,好生端详,“哎呀,怎么这么会儿功夫就染上了这些脏东西。”
他话语刚落,那缠在印记上的血网便随风一飘,散了个干净,还那金色匕首一个原本模样。
“此物是尘欢答应给她的。”非澜只道了这么一句,能直接穿透他布置的术法,又不毁那术法的完整,此人绝非那般简单。
“我自然知道是给了那位文姑娘,只是这才不过半晌功夫便闹成了这样,为免之后又发生同样的事,这家主印记便先放于我这。”泠臣顿了顿,非澜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已经昏迷过去的文涧儿,“不必忧心,等时机到了,这印记我自然会拿出来交给该给的人手里,毕竟大家如今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他手指了指天上,非澜自然也看到了天空是何情况,只是这印记放在他人手里,到底没有放在自己手里放心。
“便听他的,我们先回去,文姑娘需要快些治疗。”
苍亢出了声,非澜只好沉着脸,甩袖转身。
隐年抱着文涧儿,落在最后,脚步慢了几拍,侧着眸子,看向那方站着的泠臣,面露思索。
为何他会从那人身上感受到涅炆玄盘的气息?
可涅炆玄盘已经被毁,不该会出现在这里才是,那个带着面具的人究竟是何人……
一个疑问升起,便有更多的疑问浮现,若非现在不是询问的时机,隐年多半要去问个明白,可看向怀中的文涧儿,显然今日是不可能去问了,便待下次问个明白好了。
出了合欢宗,几人的表情似也有了松软的迹象,隐年心中有事,完全没注意到有一团黑影悄悄藏匿在文涧儿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