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前尘往事 ·
如今这空中景象人人皆可看到, 恐怕各方都要着急了,云尘都能想到待苍亢回天照宗后会是怎样的情景。
此前只是空,并无真实感受到此界变化, 如今这般直白摆在眼前,各大宗门首先便要坐不住,但比起这件事, 她更在意另一件。
“他可知晓你收回了家主印记?”云尘指的自然是尘欢。
来,这般大动静, 尘欢也未出现,竟由着这人将镜云家的家主印记收回,着实显得有些奇怪, 且按理来讲, 他也不像是那种会反悔的人,既是给出去的东西, 那便是给出去。
泠臣不知从何掏出个匣子, 将那家主印记放到里面后便随手抛了几下才收起,态度看着稍显随意,听见云尘开口问起, 他才道:“知不知晓倒也无妨, 反正这东西最后肯定是会交给该给的人手里。”
云尘有些看不懂他,心里起了怀疑,“你的声音与气息虽陌生,但我总觉得应与你相识。”
“今日识, 明日识, 往日识, 总归现在是识得的,又何必去往内深究呢。”他笑声放肆, 衣角扬起,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云尘垂眸,似觉得此人话里有话,只是他如今应当是不愿意透露实情的。
脚步刚转,眼角余光却是瞥到尘欢的所在的宫殿,不知为何,云尘竟是转回了步子,她心里倒无所想,只觉得似乎当往那儿去一趟,于是不做犹豫便朝着那方走去。
看见云尘要去的方向,隐在不远处的卿舟当即要去拦她,刚倾身向前便被一只手挡住。
“让她去,他二人之间也该做个了断,即便那人认不出她。”桃苏看着云尘的背影,似乎有着自己的思量。
听闻此,卿舟也只好作罢,转而看向身旁桃苏,“你记得?”
“你不是也一样。”桃苏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五人里有四人是心领神会,唯独坞澋闹不明白,眼珠子着转,“你们瞒着我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明白你们在讲什么。”
他这一问却是无人理会他。
以玦自从文涧儿手中拿到情根后,便也想了起来,只是面上依然是那副冷若寒霜的模样,额前的银色印记让他这张脸显得更为俊朗,可惜高山雪莲不可轻采。
“万是没想到当日我与尘儿的禁法会被他用上,用我五人的法力予他续魂续命。”
以玦有些自嘲,他当初哪会知晓这禁法竟会用到自己头上,也不知道尘欢是有意寻他五人的“转世”,还是碰巧。
取身一物,作为承载法力的物件,他的是那情根,大抵也因着他的力量最适合养魂,所以尘欢才会将情根带走。
卿舟的骨笛剑,若无那道剑意,恐也无法回归原本的状态,不过这倒也明尘欢如今已撑到了极限,此法术虽为禁法,却也不是什么阴损的法术,非要起,也只是借用他人力量罢了,但凡事有借必有还。
这禁法再如何厉害,也总归有时限,一旦施法者开始变弱,那么法术也将解除,只是这个法术是一个一个解除,卿舟能取回自己的力量,也是靠了天时地利人和。
尘欢便是看中他们有事相求这一点,才让他们五人自愿与之交易。
“你们到底再搞什么鬼,爷怎么就听不懂呢!”坞澋有些烦躁,这种所有人都知道,唯独他一人不知道的感觉,让他很是抓狂,连带着尾巴上的毛也竖立了起来。
“你真的没想起来?”音饲似有怀疑,毕竟云尘刚才那股气势,连他都能记起来,为何独坞澋不能记起,且如今尘欢也是清楚自己的情况,将情根交还于以玦便已明他已放弃强行维持这个法术,没道理坞澋不能靠自己摆脱那禁术。
坞澋两指捻着一片刚落下的叶子,贴在嘴边,又显烦躁又显无聊,听闻音饲的怀疑,他呛声道:“爷都不知道你们在干嘛,还有为何放那女人去找尘欢,我明明还有事要问她。”
众人噤声,良久才听卿舟开口道:“原是如此,我大抵猜到你是用何物作为承载物件。”
坞澋不解,皱着眉等解释,但四人便像有默契一般,谁也没与他多。
……
云尘的步子不紧不慢,往日靠近这里,总觉得有几分危险萦绕在心头,倒不是这宫殿有什么不能靠近的东西,而是尘欢这人本身就代表了危险。
这宫殿还是一如既往的华丽,只不知今日为何多了一丝沉重,踏进去后便见吞念趴坐在一边,往日吞念见了她虽算不上多高傲,但也绝对没有多尊敬,今日竟有了讨好之意,这倒是让云尘瞧不明白了。
“你又在算计什么,看着怪渗人的。”
“我堂堂一邪兽,还能算计你什么!”原是要卖个乖,希望云尘想起后别来寻它麻烦,结果她这话一出,吞念听着就不乐意了。
“你这话的,确定没毛病?”云尘挑眉,刚才凝重的神情似乎被吞念这么一弄,缓和了些许。
吞念似乎也明白她的什么,一个邪兽,好像本来就是做着算计人的行当。
它脸色讪讪,但也不是乐意低头的主,低哼一声,显得很不服气,而后溜出了门,用着“命令”的语气道:“既然你来了,那便替我先守着。”
云尘也不是特意来寻尘欢的,只是突然想来看看,并未算做过多停留,吞念这一弄,倒让她有些难住了,尘欢躺在床上,看起来便不像清醒的样子,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这人明显很虚弱。
她倒也可以趁着人没醒就走,只是吞念特意交代让她守着,换作平常,尘欢哪里会需要人守着,明显是出了什么事。
“过来。”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断了云尘的思绪。
她刚向前迈了半步便又听尘欢道:“闭眼。”
那纱幔遮挡在床前,有意不让人看清床内之景,云尘闭着眸子往前走去,刚到床前,尘欢便让她坐下,坐下之际,她的手无意间碰到了什么,质地摸起来硬而薄,边缘不算规整,似乎还有两个,莫非这是他的面具?
难怪让她闭眼,只是不知为何尘欢不喜旁人看他的脸。
云尘坐的笔直,端正显拘谨,刚坐好,膝间便是一沉。
“刚才出了何事?”尘欢的语气带着些疲惫。
云尘如实告诉了他,只是没提家主印记的去向,尘欢听完后,反应平淡,看起来也不是太在意文涧儿,知道刚才那状况是因二人斗法,他轻描淡写一句旁的,“下次再,莫要选这附近。”
“知晓了。”
“我们再来讲上次未讲完的故事吧。”
云尘闭着眼,看不见尘欢的表情,她能想到的“上次”便只有尘欢扮做音饲的那回。
“镜云家从上至下都像是一个傀儡家族一般,我自出生起便被寄予厚望,便连我自己也觉得那家主之位定然是我的,又因我出自主支,所以在家族里地位非凡,你可见过爹娘会尊称自己的孩子为公子吗?”
云尘听到一声轻笑,那话语里并无任何讥讽之意,倒像是真心觉得有趣一般。
她的手腕突然被握住,而后被人抬起,指腹传来一丝冰凉之意,那是并不属于她的温度。
手指被尘欢牵引着,他带着她的手绕着眉眼一圈,又从脸侧轮廓滑到了嘴角处,云尘的手指只要稍微一动便能触到那薄唇。
云尘倒是未起波澜,只是心里不自觉的跟着他的动作勾勒了起来。
不似孤松傲立风雪,也不像桃林翩然芳菲,非要形容,只有寒梅初绽最为贴切,看着引人惑人,偏偏离近了,才看出他的孤傲与凉薄。
“想看吗?”他突然话锋一转,柔着语气道。
云尘并未回应,尘欢转了身子,侧躺着,面朝里,而后将她那只手置于脸前,只要稍稍一动便能挨着的距离。
“她与我则是截然相反,天赋不高,又是不被重视的一支,除却一张脸可看,几乎什么也没有,我是在她成为家主后才去试着了解她的过往,毕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一探倒是让我明白,她与我应当是一类人,一个没有心,一个缺了魂。”
尘欢并未解释后面那句话,但云尘却觉得这一句并非玩笑之言,他继续道:“家族里对一些旁的事并不在意,例如婚配,她很早便有了婚约,是另一家族的公子,那个家族地位不凡,仅此于镜云家之下,原本以她的身份和天赋是不足以与那人在一起,但偏偏是那家的公子主动求娶,这是她开始争取家主之位的第一步,不过好景不长,那位公子虽然帮了她许多,可因为一些事便早早死去,我猜是与她有关,只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公子所求,他的家族在他死后也并未对姐姐做什么。”
尘欢顿了顿,狭长的眼睛盯着云尘的手看,也不知在看什么,“这之后她便遇到了第二个人,可以这个人是予她帮助最大的,不入桃林不见仙,旁人听却只觉心动,不敢妄闯,偏她不是,她不单闯了,也见到了人,只是此仙非仙,而是妖也,因来历不明,境界高深,便连镜云家的长老们也不敢轻易招惹,谁也想不到,她去并非为了见人,而是为了偷一物,你猜,是何物。”
尘欢饶有兴致,可云尘哪里知道会是何物,摇了摇头便不知。
他也不为难她,“是‘禁情’,也不知她从何得知那桃林之人有此功法,一个传言便也值得她去赌一把,只此事而论,我确不及她意志坚定,那妖尊并未修炼此功法,他也只当是收集了一物罢了,哪里知道闯他桃林的女子会是为了此功法而来,不过这功法于她而言的确也是出路一条,修炼之后便可增长法力,她运气也不错,妖尊并未杀她,而是留在了身边,没让她回去,只是功法自然也不可能让她拿去修炼,妖尊不喜人修,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她成功修炼了功法并算计了妖尊,夺了其元阳,事后才知妖尊的修行与旁人不同,元阳失后,功力也有损,她倒是少有的良心发现,陪着妖尊一段时间,等他稍有好转才离开了桃林。”
听到此处,云尘不知为何心情有些复杂。
“不过,那应当是她最后的良心,自此之后,她便只为自己铺路,我是在她成功靠自己取到竞争家主之位的资格后才认识她,我不将她看在眼里,但不知为何,她却喜欢凑到我面前,可也仅仅只是凑近,并不言语,至今我都不明白是为何。”尘欢想不出答案,连着语气也变得缓慢了许多。
云尘想起他那日月下所言,嘴唇轻启,“我想她已经告诉你了,因为你不将她放在眼里,所以她才时常凑到你面前,至于是为了让你注意到她这个对手,还是真如她所喜欢看你不屑一顾的表情,那就不得而知了。”
尘欢突然愣住,神情一滞,过了一会儿眉眼才舒缓下来,仿若了却了一桩埋藏已久的心事,“原是如此啊。”
云尘:“她成为家主之后呢?”
“要成为家主还得做一件事得到认可,这是最后一道关卡,长老们并不喜她,为了刁难她,让她去借玄剑宗的宗门法宝,不可偷,不可私下寻人拿,而是要让掌门亲自答应借,镜云家也不是所有人都认可,加之一些陈年往事,玄剑宗的掌门与镜云家的长老算是死敌,连带着家族与宗门之间也是互看不顺眼,要她去借玄剑宗的宗门法宝,无异于是不可能完成,但她还是有法子的,隐瞒身份成了玄剑宗的新晋弟子,还与掌门之子成了婚,身为掌门之子,那位仙君一早便怀疑她的来历,成婚也并非是表面看上去那样,他不过是将错就错,想要借机探寻姐姐的身份与目的,结果没想到,先失心的却是他自己。”
云尘眉间微皱,又听尘欢补了一句,“我倒忘了,这玄剑宗便是无情宗的前身。”
见云尘并无惊讶之感,尘欢稍显无趣,“姐姐的目的除却那法宝,还有另一件事,你当知道修仙之人若是天生有残缺便是再有天赋,也会有所影响,此残缺并非单是肉身上,她另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自己,玄剑宗的那位仙君便像是为她准备的一般,之后的事你大概也能猜到,仙君死了,无人怀疑是她所为,等再怀疑时,她已经成为新一任镜云家家主,而玄剑宗更已无人是其对手,她深知修仙界是以实力为尊,所以并未就此停步,想要更进一步,普通人的元阳肯定是不行的,恰巧这时认识了佛宗的一位弟子,这位弟子其实是下一任圣子的人选,那时候的佛宗不像现在,它会招收诸多弟子,而这位圣子人选其实是被他们看中的罢了,只是这位弟子被家中长姐所害,失了双眼不,还废了一身法力,被长姐囚在某处,姐姐应该是帮了他,这位弟子本性纯良,哪里会是姐姐的对手,另一个人则是被姐姐捡到的,似乎最后调|教的不错,总归有了这两人的元阳后,姐姐也算成功修炼到功法的最高境界,若是只这样倒也不错。”
“后来发生了什么,镜云家又如何消失了?”
“不知道。”
云尘没想到尘欢竟给了这样的回答,刚才还算随意的语气,这会儿却低沉了许多,只听他似有怀念,又带着几分挣扎,头往云尘的手靠了靠,紧挨着,“姐姐消失的突然,没了她,我原以为我是高兴的,可是日子久了我才发现并非如此,你若是问镜云家的话,我倒是能回答你,是我杀的,便连玄剑宗也会衰弱,镜云家你又以为好到哪里,何况都是一群野心勃勃的人,没有主支压着的话,那些旁支早就要揭竿而起,主支不一定是家主的出处,但一定是最忠诚于家族的一支,我原先尚且忍着,但后来身体出了状况,那些人一再挑衅,我又觉得姐姐是死于他们之手,反正再清醒时,镜云家就这么没了,除了血迹便只有血迹。”
“不过我不后悔,不管杀谁我都不后悔,包括尘儿在内哦,师父还是很想亲手了结你的,像姐姐的话,如果非要死,她也应该死在我手里才对。”
云尘感觉他起了身,面前似有人在呼吸,她突然不由地一寒,正当要睁眼防备之际,却听耳边传来一声轻叹,而后那人便离远了,“为师也不知自己所求为何,兴许也等不到那人,若此间消亡,于我而言似乎也不错,毕竟一个人多少无趣了些。”
尘欢躺回了床榻,云尘坐在床边,虽睁开了眼却并未算回头,门口处恰好吞念回来,一人一兽错开间,却是谁也没再问些什么。
……
比起合欢宗的冷清,天照宗倒是好一番“热闹”。
苍亢原是想要快些为文涧儿疗伤,结果还未到宗门门口便被各大宗门的掌门拦下,他只好将文涧儿托付给非澜。
怀中的文涧儿面目惨白,不算有多好看,隐年将人放在床上,心中不免生了怜惜之意,“这般重的伤势,你可有法子治好她?”
“她的筋脉受损,已是不可逆的趋势,就算治好,日后修炼也必定不如从前。”非澜直言不讳。
他越过隐年,喂了一颗丹药给文涧儿,文涧儿咽下后,脸色稍有好转,紧接着非澜就开始为其疗伤。
隐年原本还在怀疑他,毕竟以涧儿的性子,哪里会得来这法子,必然是有人教她这么做的,可这会儿见非澜也着急涧儿的伤势,心里的疑虑暂且消退,他走出去,为两人关上了门。
“我的身体当真不能恢复到从前?”文涧儿虚弱的声音突然传来,她皱着眉,靠在非澜的肩膀上,身后非澜正位她运功疗伤。
“是。”
两人挨着身子,看似亲密,可非澜眼里却是瞧不出一丝动容,反倒是文涧儿有心将他视为依靠。
“我不要,我不可以变成废物!”她突然声音大了几分,似乎是完全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非澜怕其乱动,影响治疗,只好一只手将其搂紧了几分,“不会变成废物,只是不如从前而已,你照样可以修炼。”
没想到这一句却正戳文涧儿的心房,“如今我都不是她对手,不如从前之后,我又岂可能是她对手!”
她声音带着几分嘶哑,若非受伤太重,恐怕这会儿已经控制不了情绪痛哭起来。
“非澜,你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我若不能杀她,又还怎么救此界。”文涧儿突然反握住非澜的那只手,乞求与无助尽显子她的脸上。
“我帮不了你,教你这方法的时候,我便告诉过你后果。”
原是以为动用镜云家的力量便能消灭“异数”,没想到文涧儿实在让人失望,非澜这会儿才发觉自己可能太心急了,好在文涧儿运气不错,并非根基大损,不过单指望她恐怕是不行了,还是得旁人一同出手才行。
他之所以能这般从容,也是因为此界危难并非一个人的事,到了那一日必然是齐心协力,一同对付“异数”,集众人之力,那一个“异数”便没有什么好怕的。
只要让此界恢复正常,他便可以早日突破飞升!
非澜野心勃勃,正想着,突然衣袖被扯动。
“也不是完全没法子的不是吗,你当初囚住我的时候过我的体质是特别的,不单能增长修为,也能滋养丹田。”
“我是过,但你是筋脉受损,无法恢复,并不一定能……”非澜话还未完,嘴便被文涧儿堵住。
她周身散着清香,这味道将血腥味遮掩,文涧儿勾着非澜的脖子,有意挑起他的情绪,非澜本是无那心思,只是这清香味似乎散之不去,一直萦绕在鼻间,久了,便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文涧儿算是孤掷一注了,她确实不喜这个体质,但如今是她唯一的希望了,既能滋养丹田,兴许也能治好筋脉,她的根基不可毁,她还要报仇,只希望她放下自尊是值得的。
非澜喉间一滚,看着这样的文涧儿,终是败下阵来,化为主动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