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A+A-

    ================

    【一】

    景初三十年,十月初十。

    整好是深秋时节,秋风瑟瑟,吹落了一地的枯枝败叶。

    钦天监观天象,占吉凶,皆言今日乃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日子。

    昌平公主孟红蕖成婚的日子,便也就定在了这天。

    大周立国已有三百多年,世代守着平城为都城。

    平城安定了这么长时间,世代长于此的百姓生活也一成不变,整日揪着家长里短好给自己的生活添点其他的颜色。

    如今,昌平公主这位年头足足有二十一岁的老姑娘终于出嫁了,也算是给大家伙又添了一笔新的饭后谈资。

    转眼月悬中天,借着昌平公主府门前亮着的几盏大红纸灯笼,还能依稀辨出地上留下的大红鞭炮纸屑。

    这喜宴业已过半,还是能听到席上人劝酒的嘈杂声响。

    “林兄,这俗话得好,苟富贵,勿相忘。往后这兄弟们,可都要靠你罩着了。”

    话的男子脸色赤红,许是在席上吃得酒多了,舌头都着卷儿。

    听了这话,同桌的男子都纷纷附和起来,看着桌上喝得亦是醉得左摇右摆的林青筠,一口一个亲热的林兄。

    林青筠面色潮红,身上的大红喜服早已被扯的东零西乱,明显醉过头的模样,听着桌上众人的言语,也只摇头晃脑笑着应了一声是。

    好不容易把席上最后一位烂醉的客人送走,林青筠立身在府门口站定,细细整理了一番身上的喜服,再一抬头,脸上只能看见淡淡的绯红,方才的醉态全无。

    之前为了处好关系,日日同那群人厮混在倚红楼的交道,饶是他再怎么喝不得酒,酒量也给练出来了。

    今夜夜色澄净如水,温柔地在林青筠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

    整个人褪去了外头那层虚掩的壳子,就只剩下了满腔的柔情了。

    即使身上穿得是再俗气不过的大红喜服,一眼看过去也只让人觉得如天上的谪仙一般,美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也难怪外头的人都,这状元郎是以色侍人,凭着那张脸爬上了昌平公主的床。

    毕竟,昌平公主整日混迹醉欢楼,荒淫无度的名号在整个大周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这状元郎又出身寒门之家,除了那张脸,再没别的筹码让公主选他作驸马啦。

    林青筠在门外吹了会儿夜风,觉得身上酒味散尽,头没那么疼了,这才负手跨了台阶进了府。

    昌平公主府在景初二十五年落成后便一直荒废至今,还是两个月前府上才陆陆续续进了人。

    世人皆知,大周皇帝孟羲和格外宠爱这个性子嚣张跋扈的女儿,是以昌平公主府占地极广,远超前朝应有的规制。

    府中一应家具器物也无一不是华贵而又精美。

    公主府是个四进五重的院落,正院景阳阁就坐落在府邸正中央。

    抬眼便可瞧见远处的灯火通明。

    虽然林青筠早已在心里设想过千万遍这番场景,到成真之时心里还是有点惴惴。

    吸气又呼气,双手紧攥又松开。

    林青筠的心愈发紧张起来,甚至还有瞬间害怕这不过是一个虚无的幻影,担心自己这快要溢出胸腔的欣喜激动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心又开始砰砰乱跳起来,杂乱又无序,带着横冲直撞的满腔真情。

    林青筠停住了脚步,剑眉英挺,如玉的面庞掠过一丝笑意,在心里笑自己像没见过大场面的子似的。

    依稀记得殿试那天,他也没有紧张成这副模样。

    抬手重新理了发髻,又再三抚平了喜服上的每一个褶皱,确认身上酒气已被夜风吹个干净,林青筠这才又抬腿继续往景阳阁方向走去。

    许是府上下人刚进府没多久,各处点尚不太妥当。

    通往景阳阁的游廊处没挂上灯笼,一旁树影绰绰,转角迎面走出来个人影。

    来人一张巴掌大鹅蛋脸,柳叶眉下一双秋水眸,浑然天成的温婉味道。

    许是刚哭过不久,那人眼圈泛着红,似是带着一丝不甘,又好像满眼都是缱绻,就这么望着林青筠。

    借着月光,林青筠将眼前的人量了个清楚,当即往后退了几步,低头双手恭正拘礼:“微臣见过长昭公主。”

    大周朝有三位公主,长昭公主孟紫梅排行三,是最的一位。

    孟羲和本欲赐婚给这两人,不想林青筠却直接拒了,最后倒与这昌平公主成了婚。

    昌平公主虽名声不好,但唯一一位嫡亲的兄长是大周的太子。

    与昌平公主扯上了关系,大好的仕途前程自然不成问题。

    状元郎出身寒门,好不容易及了第,想挑个好的跳板,也是情有可原。

    当然,这都是外头看热闹的猜测,至于里头的真相如何,只有他们本人自己知道了。

    “……你我二人,何至于到如此生疏的地步……”

    孟紫梅看着眼前与自己一脸疏离的男子,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怅惘:“我知道,二姐性子一向嚣张跋扈……这婚事……你若是有难言之隐,大可和我,我自会去求请父皇,你又何苦,把自己的一辈子都给赔进去呢……”

    “公主慎言。传言不可信的道理,长昭公主定不会没听过,臣同昌平公主的婚事是臣心甘情愿,绝无外头所传的逼迫之。”

    林青筠语气冷漠,一字一句直直砸进了孟紫梅心里。

    孟紫梅听了这话,本就哀怨的心情此时更甚,以手掩嘴连连轻咳了好几声。

    一直低头站在后面的宫女慌忙上前搀住了孟紫梅,仔细替她顺背。

    “那你对我,可曾有过哪怕半分的情意?”

    孟紫梅眼圈通红,但仍旧不甘地盯着眼前的人。

    “微臣敬重公主,也从无任何逾矩行为,不知公主从何处揣测出臣对您有情意,臣劝公主还是不要过分多想。”

    “深夜风大,长昭公主体弱,还是快些去歇息吧。”

    孟紫梅是个病秧子,怕她晚上回宫路上再吹了风,孟红蕖有意让她在府上歇一晚,明早再启程回宫。

    言罢,林青筠再不驻足,撩袍直直往景阳阁去了。

    孟紫梅看着林青筠的背影,再忍不住,眼眶里的泪珠盘旋,终于还是划过了脸颊,无声无息滴落在地。

    他永远都是这样,待人有礼而又周正,从不越界,叫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深秋的夜风带上了一丝寒意,佩环守在景阳阁的门口,双手对插笼在袖中,还是被冻得一阵哆嗦。

    远远瞧见林青筠的人影,佩环转个身就要进去通报,被林青筠给叫住了。

    “你先下去吧。”

    林青筠推开了门,看了一眼门外的佩环,吩咐道。

    佩环脚步起先有些踌躇,而后又想着左右这驸马也和公主成了亲,左右也算得上是自己的半个主子,便就脚底抹油麻溜地往耳房去了。

    临了还不忘把房间的门给两人仔细关上。

    屋内燃着大红的喜蜡,烛火在夜风中摇曳,入目都是喜庆的红色。

    孟红蕖头上的红盖头不知何时已取下,就连凤钗也被随意丢弃在一旁,只余一头滑顺的青丝铺泻而下。

    烛火昏暗,更添一丝旖旎气氛。

    女子巴掌大的瓜子脸巧精致,桃花眸水波流转含情脉脉,樱桃嘴水润粉嫩,让人只望一眼便会感叹这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尤物。

    眉眼同他记忆中的女孩相重叠。

    也不知是何故,当年见到她的第一眼,便把人放心上了。

    脸庞莫名攀上了一抹红意。

    听到开门声,孟红蕖抬头望了一眼来人,随即笑了笑:“你来了啊。”

    嗓音魅惑,尾音上扬,无端勾得人心痒难耐。

    隐隐有些醉意,孟红蕖晃了晃头,来人一双丹凤眸,与尘封的记忆极为相似,恍惚中以为是故人来。

    孟红蕖拿起手中的酒杯冲来人晃了晃:“今儿是我大喜的日子,我敬你一杯。”

    话音未落,仰头便是一杯。

    有一滴酒,顽皮地从嘴角溢出,顺着那光滑白皙的脖颈,划过了她大红嫁衣掩盖下的起伏沟壑中。

    林青筠生怕自己身上的酒气会熏到她,没想到这人却自己饮起酒来。

    孟红蕖脸色酡红,仍旧举着手上的酒杯傻乐,一颦一笑自带风情。

    林青筠盯着眼前的人,眸色深沉,眸底染上了一层欲色,耳尖也染上了一层淡粉。

    他上前按住了孟红蕖想再倒一杯的手,声音轻柔:“公主错了,今日,是我们两人大喜的日子。”

    拿起桌上的另一个酒杯,林青筠绕过孟红蕖的手:“公主,今夜的酒,应当要这样喝。”

    林青筠仰头,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孟红蕖呆呆地看着林青筠的动作,也绕着他的手喝完了自己手中的那杯酒。

    到这时,她才依稀辨出来来人是谁。

    那人,才不会这般温柔同她话。

    身子一晃,她咧嘴一笑道:“原来是驸马啊,长昭一直在外头等着你呢。”

    “是公主让长昭公主在外头候着臣的?”

    林青筠扶住孟红蕖,蹙眉问道。

    “夜深了,我担心长昭路上会染风寒,便让她在府中歇上一晚,不想她只心心念着驸马,身上不爽利,也还是要吹着夜风等你,足见她对你的一腔真情。”

    孟红蕖一番话得无关紧要,似乎孟紫梅等的不是她的驸马,而是旁的毫无瓜葛的人。

    “我一向敬重长昭公主,与她并无别的情谊。”

    哪有人会在洞房之夜承认自己与别的女人有私情?

    毕竟,还要借着自己的势往上爬不是?

    孟红蕖眸子暗了暗,身子又有点摇晃起来,林青筠忙把人扶住。

    “公主喝醉了,臣伺候您更衣。”

    “好啊。”

    孟红蕖攀着林青筠的手,整个人柔弱无骨地摊在了他怀里,甚至还颇为乖觉地往他怀里蹭了蹭,仰头含笑看着他。

    更锣响,烛光中的两人身影绰绰,看起来缠绵又悱恻。

    --------------------

    作者有话要:

    —接档预收文《卷春空》求求收藏QAQ—文案如下—

    青荷跟着改嫁的娘亲到了国公府。

    国公府外头瞧着荣耀,内里的后宅却是个肮脏地。

    娘亲在时,青荷日子尚且能过下去,娘亲死后,她彻底无依无靠,算计的目光只好放在了府上嫡长子俞安行身上。

    国公府世子俞安行,一身清骨,为人端方,对眼前一副凄惨模样的青荷起了恻隐之心,处处照拂她。

    青荷倒也争气,琴棋书画刻苦努力,才名远扬,再加上一副生得极好的样貌,才刚及笄,京都来提亲的人家便踏破了门槛。

    青荷相中了合眼缘的夫婿,眼看着就能跳出国公府这一火坑了,嫡母却一夕之间变了脸,要将她抬去给四五十岁的老色鬼昭王做侧室。

    青荷无法,目光重又放回了俞安行身上。

    她暗中下了药,将人拖上了床。

    一夜荒唐,俞安行为了负责,同青荷成了婚。

    婚后两人琴瑟和鸣,青荷对府中事务处理得宜,俞安行甚是满意。

    直到有一日,他不慎听到了青荷同姐妹的私房话。

    ——“兄长此人甚是无趣,若非当时急于自保,我如何会挑上他?”

    是夜。

    俞安行扶着青荷轻盈的腰肢,抬手捏碎她眼尾的泪珠,一字一句同她算账。

    青荷眨了眨湿润的长睫,带着哭腔柔声解释。

    “那都是唬人的话,阿荷心里自然是有兄长的。”

    俞安行脸上笑意莫测。

    骗子。

    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毕竟,她已是他的人。而且,他也骗了她。

    俞安行抬手,轻捏住了青荷的下巴。

    “妹妹大抵不知,当初让你嫁给昭王的主意,是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