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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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张菀青出身武将世家,虽一心向佛,却全然不是世人口中那般的温婉和善模样。

    身上浑然天成自带一股凛冽英气,是寻常妇人家所没有的。

    她如今已年过四十,岁月在眼角攀爬出了几道细纹。

    却丝毫不显颓唐,与身居高位多年积淀下来的威严一道,更添了她身上的气势,让人不敢轻易造次。

    孟红蕖自幼便与张菀青不亲近,两人虽亲为母女,却疏离得仿似陌生人一般。

    听到张菀青的这一番话,孟红蕖微怔了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声。

    她本只想在路上憩一番,如今看来却好似睡过了头。

    饱满的红唇轻抿了抿。

    脑子里思绪万千,正苦恼着该用怎样的借口把这事给搪塞过去。

    身旁却横生出了一道清冷的嗓音。

    “臣任上有紧急事务需处理,耽误了出发的行程,这才会来迟了,还请娘娘责罚。”

    是林青筠。

    宴上众人的目光一时又都齐整地聚在了他身上。

    都昌平公主与这驸马爷貌合神离,相看两厌,如今看来传言也不可尽信。

    不然林青筠怎会如此主动替孟红蕖解围?

    殿内隐约响起了窸窣的交谈声。

    早便入了席的孟紫梅盯着那两抹意外相配的绛紫身影,一张病娇娇的脸霎时变得惨白,不见一丝血色。

    张菀青不动声色地斜睨了一眼下首的男子,细细量了一番。

    那人宽大的身姿端正,一袭绛紫的直裰常服,清冷贵气,确是难得的天人之姿。

    虽已不是第一次见到林青筠,张菀青心里还是好生感叹了一番。

    对于孟红蕖与林青筠的这一桩婚事,张菀青心里是极为不乐意的。

    她张菀青的女儿,自要整个大周最好的男子才能与之相配。

    纵林青筠是再如何惊才艳绝的状元郎,也难掩其身后贫寒的家境。

    赐婚圣旨昭告天下的那日,她破天荒主动去议事厅找了孟羲和。

    她与孟羲和两人年少成婚,相伴几十载,外头人都道帝后琴瑟和鸣,甚为恩爱。

    只她知道,孟白兰从淑妃苏婉莹肚子里出来的那一日,她与孟羲和间便再无任何情谊了。

    嫁入天家,她自是知道后宫不可避免。

    她只是怨恨那人,明明做不到,偏生还要与她作甚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可笑承诺。

    好在这事也让她认清了天下男人一般狗,只把满腔的心思都只放在了腹中的胎儿身上。

    不想在分娩之时偏又遇上了天狗食日。

    虽是白昼,整个平城却是一片阴暗混沌,城中百姓皆是人心惶惶。

    钦天监直言,此乃大凶之兆。

    很快便有赐死新诞公主的谏言传来。

    年轻时能手握银枪以一敌百的张菀青,破天荒拿起了佛经祭祷。

    襁褓里粉嫩的团子尚不知人事,只眨巴着一双眼,懵懂地看着她。

    一向从不沾染朝堂之事的她,也凭着大周唯一的皇子孟檀,参与到了朝堂之中。

    只有权势,能护住她想护的人。

    见到张菀青,孟羲和眸子里微有动容。

    张菀青只冷冷扫了他一眼。

    不过是想着借孟红蕖的婚事来达到自己压世家的目的,何必作出如此模样。

    果然,孟羲和只言孟红蕖与林青筠八字相和,乃是绝配,拒不撤回圣旨。

    两人关系更加岌岌可危。

    因着五年前徐翕存的那一桩事,她对孟红蕖的婚事便格外在意。

    倒也不是非成婚不可,反正她张菀青养得起。

    好在如今看来,这林青筠,会主动出头,心里当是放着自家女儿的。

    也算是万幸了。

    森然的目光微有些松动。

    “也是,青筠初入仕途,任上事务定然繁重,难得你今日还能过来。”

    林青筠忙不敢。

    “娘娘的生辰,臣自然是要同公主一道过来的。”

    见张菀青不再追问二人来迟的事情,孟红蕖心下舒了一口大气,让佩环将手上自己抄写的佛经呈了上去。

    “这是女儿近日里奉母后之命抄写的佛经,还请母后过目。”

    张菀青自是了解自家女儿的脾性,让人把佛经送过去,不过是听了身旁宫女的提议,来让孟红蕖知晓自己时时都有在念着她,不想孟红蕖却当真认真抄写了。

    她出身武将世家,不懂如何温柔待人。

    对着孟檀,二话不还能用上棍棒教育的法子,可一换成细皮嫩肉娇滴滴的孟红蕖,她便觉得有些棘手了,只嘱咐奶娘好生照料着。

    不想让孟白兰从中插了一脚。

    那人,同她母妃苏婉莹一样,心里皆是黑的。

    她能感觉到,她与孟红蕖是愈发生疏起来了。

    保养得当的手戴着玳瑁嵌珠宝翠玉葵花护甲,开了那木盒子,仔细拿出了其中的宣纸。

    张菀青舞刀弄枪惯了,不喜文墨,只草草看上了几眼。

    虽字迹是有点潦草,但写得比她好看,这便够了。

    张菀青面上没甚么表情,只点了点头。

    “吾儿甚是心诚。”

    抄写了多天的佛经只换来了这短短一句话,心里隐有些失望。

    孟红蕖面上勉强扯出了一丝笑,又让佩环递上了一串佛珠。

    “这是儿臣新近得来的三宝藏佛珠,特献给母后作生辰礼,愿母后身子康健,日日欢欣。”

    张菀青信佛多年,手上的佛珠不上千也有百余件,孟红蕖献的那佛珠看着色泽润丽,成色极佳,想来是费上了一番功夫才找到的。

    张菀青心里欢喜,面上却依旧毫无波澜。

    想了想,她不太习惯地扯起了嘴角:“这佛珠成色极好,本宫甚是喜爱。”

    话虽如此,脸上的笑看起来却颇不自然,倒像是硬挤出来的。

    孟红蕖心里的失落更甚。

    林青筠适时让林萧递上了自己赠予张菀青的生辰礼。

    是一卷妙法莲华经的古籍。

    倒是甚合她心意。

    张菀青让身旁的宫女将二人送上来的生辰礼收好,再上几句闲话,有宫女将二人引到了座位上。

    宴席很快开场。

    歌女和舞女陆续上场,悦耳的丝竹声响彻整个太明宫。

    宫女步履匆匆,忙着给各案上置酒布菜。

    却不见孟羲和的身影。

    是政务繁忙,待晚点再过来。

    不过是张菀青不想见他罢了。

    殿上舞女的身影袅娜,张菀青却只顾盯着一脸兴致缺缺的孟红蕖。

    “本宫方才的模样,瞧起来可够温婉和善?”

    皱了皱眉,张菀青问身旁的女子。

    那女子一张巧的脸上嵌着水汪汪的杏眸,瞧来是一副娇俏灵动的模样,身上粉红的宫装却显得死气沉沉,与之不太相宜。

    是东宫太子妃李若桃。

    忠武军将领李威乃其兄长。

    听着张菀青的问话,蒙着一层水雾的杏眸微眨了眨,诚实道:“依儿媳看来,母后方才当是威严有余,和善不足。”

    进了东宫以来,她每日皆是战战兢兢,还是在张菀青面前,她才能不用再带上那虚伪的面具,为了那所谓的家族名声作出一副圆滑的模样,可稍稍喘上一口气。

    倒是突然有些羡慕起了孟红蕖。

    自己的模样当真不够和善?

    张菀青皱了皱眉。

    她有些忧心孟红蕖为何会来迟,还多问上了一句,虽然不知为何是林青筠出来回了她,但大抵也能瞧出几分她对孟红蕖的关心。

    且方才收礼时她还欣慰地笑了笑。

    枉她临开宴时还特特去问了孟檀她如何笑着才最为和善。

    张菀青不死心,一一和李若桃细细掰扯着。

    李若桃均笑着对她摇了摇头。

    虽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张菀青都上了心,但是好似确实没甚效果。

    眉头紧皱。

    张菀青平生第一次如此厌弃年轻时平城人称她为美人罗刹的名头。

    殿内丝竹声未停。

    孟红蕖却无一丝玩乐的兴致,只想着方才张菀青面上硬挤出来的那丝笑。

    案上正温着酒,有丝丝缕缕的酒香从其中溢出。

    她正心烦,拿起酒杯就要自斟一杯。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却横伸过来,兀自将她手里的酒杯给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