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西楼， 皓白当空，地上的人影都显得那样明艳。

    殿门被推开，只消靠近， 那浓重的药味便入侵鼻息， 闻得沈辛皱起眉心。

    他踏步进去，便见内室影影绰绰， 宫女从内出来，见到是他，当即笑着行礼，言语中满是欣喜，“奴婢拜见陛下！陛下可来了，主子她已经病了两日， 夜里都在唤陛下！”

    “别听她胡……咳咳……”江盈袖从内走出， 身上只着一件纯白单薄寝衣， 走得弱柳扶风， 殿门外进来的晚风将她衣衫吹得翩翩欲仙。

    沈辛快步上前， 握住她的手，感到温热的触感才稍稍松口气，随后便迅速将人往内殿带， 直到将人抱起， 塞进被窝里，才在一旁坐下来，关切问道：“病了为何不派人告诉我？”

    江盈袖看了他一眼， “陛下日理万机，奴……妾身之病不过是事一桩，哪敢叨扰，养养就好了。”

    她面上仍戴着面纱， 却眉眼弯弯，显然是在笑，“陛下忘了，妾身从前病了，也不过是进山采些药草便能治愈，如今宫中众多太医，难道还治不好一个风寒吗？”

    沈辛自然知道。

    可总放心不下。

    他给她掖了掖被角，“你的身体要好好养。”

    江盈袖的身体从就没得到好好的照顾，她比沈辛还大几岁，若非沈辛回京的早，不定如今早就积劳成疾，不治身亡。

    “娘娘，沐浴的水已经准备好了。”宫女前来禀报。

    江盈袖看向沈辛，目光意思很明确，是想让他回避。

    沈辛抿唇，并不想离开。

    他思虑片刻，起身给江盈袖取来披风裹住，又将人抱起，“今夜不在这里沐浴，咱们去别的地方。”

    罢，他便抱着人离开。

    宫女一愣，忙快步追上，“陛下，您要带主子去哪儿！？”

    沈辛没带其他人，走了不知道多久，才来到一处宫殿，片刻后，二人便来到了温泉池边。

    期间，江盈袖都将头埋在对方的怀抱里，未问过一句，满心信任。

    这里的温泉池是活水，便是无人使用，也依旧时刻备着。

    沈辛将江盈袖放下，又从偏殿取了轻纱薄衣给她和自己换上，二人这才下水。

    殿内除了他们再无任何人，哪怕是伺候的宫人也没有。

    任何事沈辛都亲力亲为，而江盈袖只需要休息便好。

    待沈辛停下，江盈袖才笑着道：“陛下长大了，都会照顾人了。”

    沈辛伸手抚上她的面颊，转而又伸向了她的头发，仔细地为她清洗。

    他想他早就长大了，可想想有些话也没必要出来，只需用行为表示。

    “这两日的事，妾身都听了。”江盈袖缓缓道，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沈辛的动作一顿，随后吧继续动作。

    “陛下很 * 难过吧，如果难过，大可以在妾身这里倾诉表露，无人笑话你，亦无人抱怨你。”

    许是温泉作用，江盈袖的咳嗽也停了，见他不语，她便继续道：“皇后娘娘是个很好的人，从未为难过妾身，也从未对他人不留情面使用下作手段，哪怕心中不满，也是为了你们的夫妻情分……”

    “那你呢。”沈辛断她，压低声音沉沉道，“那你呢？”

    “在我要你做我侍妾的时候，在我故意留下你，不愿意让你离开的时候，在我……连个更高的身份都不敢给你的时候……你恨我吗？”

    江盈袖面不改色，一如既往的包容温柔，“妾身知道，陛下也是被逼无奈……”

    沈辛轻笑之声在耳边响起，他认真看着她，眼中尽是坦荡无疑，“你明知道，不是的。”

    “当初那些人怕我出什么意外早死，又或者一直无法回京，无法成婚，非要我找人留子嗣，有许多人随便我挑选，可我还是不顾他们的不满，选了并不合适的你。”沈辛随口便将从前之事挂上嘴边，丝毫不觉得有何避讳。

    “我就是故意的。”

    他直言不讳道。

    “我明明知道，报答你的方式有很多，可以给你财物放你自由，可以给你找户好人家，哪怕是后来你为我受伤毁容，我也可以在登基后封你为郡主公主，一世荣宠，哪一个都比让你在这宫里做一个低微美人要好，我却还是早早定下了你。”

    沈辛伸手握住江盈袖在水中的手，语气温柔中带着希冀，“盈袖姐姐，我知道你很聪明，时我为了获得你们更多的关心，故意摔倒弄伤自己你都能看出来，那我假借他们的要求刻意留住你，你也应该早就明白。”

    他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

    所以，她恨他吗？

    明明是上辈子都一直没问出口的话，如今却轻而易举就了出来，沈辛心中却没有丝毫忐忑。

    或许是因为他坚信自己对江盈袖也很重要，又或许……是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她走。

    才这般有恃无恐。

    良久，江盈袖才回握住他的手，微笑道：“便是没有这些，盈袖也不会离开陛下，不会出宫，所以，于盈袖而言，这些都并无多少区别。”

    相识多年，相伴无数日夜，沈辛不舍的，她又如何能舍得。

    可……她感受着自己脸上的不适，神色黯了黯。

    沈辛轻轻抱住她，心口贴着心口，感受它剧烈跳动，却罕见安宁下来。

    谢谢你。

    翌日，江盈袖醒来后便没再看见沈辛，在宫女的服侍下用了早膳，才听宫女抱怨道：“主子为何不告诉陛下，太后娘娘处处苛待于您……”

    “是我先在给太后布菜时不心将茶盏摔坏，太后因此罚我也是应该。”

    宫女佩服自家主子睁眼瞎话的本事，明明太后不喜自家主子很久了，就连那滚烫的茶盏也是对方故意为之，可她偏就能怎么也不相信。

    这让 * 他们这些想要为她抱不平的宫人也不知道从何起。

    沈辛自这后心情便好了许多，之后也主动去见宋幼薇，想要与之和好。

    便是对方再别扭，他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还缺席。

    他比谁都明白，江盈袖得对，对于宋幼薇而言，她没做错什么。

    夫妻之间，总要有一人先低头。

    当沈辛真的想讨好一个人的时候，很少能坚持住，哪怕是宋幼薇也一样。

    很快，帝后和好恩爱的消息又传遍了阖宫上下。

    宫外对宫中的消息不算灵通，宋夫人也是进宫后才从宋幼薇那里得知前些日子发生的事。

    想到女儿在宫里受了这么多委屈，她心中也心疼，可她不能劝女儿任性。

    好在宋幼薇比她想的更要理智，更加明白应该怎么做。

    “我此时本就身体有碍，若再由着性子来，岂不是将人往别人那里推？”哪怕知道沈辛心中轻易进不去人，她也没兴趣做这种吃亏的事。

    “你能明白那就最好。”宋夫人心下一松，看着长大的女儿，倍感欣慰。

    “你哥哥要是有你这样懂事就好了。”她忍不住叹气道。

    “大哥怎么了？”宋幼薇问。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听你爹，他在朝堂上事务干的不错，就是脑子太简单，轻易就听别人的挑衅，和那淑妃的哥哥给争执上了，非要和对方较劲，看看谁的业务做得更好不可。”宋夫人抱怨道。

    宋幼薇听着也皱眉，前段时间淑妃才害得她动了胎气，如今又听到她的名字，这让宋幼薇明显不喜。

    前朝后宫息息相关，哪怕是为了淑妃，宋幼薇也问了一句，“那燕长观，究竟是何种人？可能对他有所举措？”

    宋夫人向来不管朝政上的事，她也听不明白，还不如宋幼薇敏感，闻言也只是皱着眉，“我听你爹提起过几次，看样子应该是个不错的人。”

    “对了！”宋幼薇双眼忽然一亮，看着宋夫人道，“我听闻那燕长观为了仕途，至今未有成亲，也没有婚约？您，咱们宋家的女子可还行？”

    不宋丞相也有几个庶女，宋幼薇那几个庶妹，就是二房旁支等也有嫡女，配一个燕长观也绰绰有余。

    不燕长观出身寒门，就他如今的官职也没有那么高，宋家的姑娘也不委屈他。

    若是结了姻亲，日后吹起枕头风也会容易许多。

    宋夫人却皱眉摇摇头，“自他出现以来，你以为没人他做乘龙快婿的主意？可他就是不松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待价而沽也不是这么做的。”

    宋幼薇也蹙起眉，看来这个办法是行不通了。

    被她们念叨的燕长观此时正在写给上面汇报工作的奏折，他也听了淑妃在宫中的处境，有心想要见面询问，却又碍于对方禁足中，根本无法得见。

    只能先按捺下来，等到解了禁足再找淑妃问个清楚。

    淑妃禁足没那么早解，但她病却是一天天好了起 * 来。

    等到半月后，便彻底好全，有了这一遭，她竟然也开始修心养性，一边养着儿子，一边多多看书，了解这个世界的一切。

    这些时日。她常常梦到上辈子，也不知是怀念还是为何。

    “娘娘，大皇子醒了便要闹着见您。”嬷嬷将大皇子抱来。

    燕翎见了就要笑着伸手，却又好似想到什么，又缩回手。

    “今日陛下可派人来抱大皇子去过了？”

    “回娘娘，尚未。”

    “那便派人抱去吧。”燕翎道。

    从前是她错了，不过现在改变虽错过了最佳时机，倒还来得及，这孩子，要有沈辛看重日子才好过。

    至于她自己……

    她暂时不想去想，让她再做一段时间的鹌鹑。

    数月后，年节将近，宫中一派喜庆，沈辛却先收到了一个不知道是好是坏的消息——严皇后死了。

    这时，朝堂上便有人上奏：“先帝七皇子亦是皇室血脉，为先帝守陵多年，今其母亡故，陛下应当显示为兄友爱，将其接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