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咳、咳！”道长吐出一口鲜血， 短短几息，便从鹤发童颜变成了真正的老人，瞬间老了二十岁。

    他却浑不在意， 反而看向来人， 大笑道：“心痛了？后悔了？”

    来人长身玉立，风姿卓然， 白底绣金的锦袍龙纹栩栩如生，于锦袍而上腾云驾雾，跃跃飞升。

    只那面色苍白，唇上血色浅淡，倒是一双眼睛由内而外泛着红。

    沈辛并未看道长，目光一直落在地上的燕翎身上， 哪怕知道人已不在， 这已不是她， 仍未移开视线。

    “心痛是有， 后悔何出此言？”

    “贫道以为陛下最终上前是为后悔不舍， 亦或是临终前来一见。”道长丢了染血的拂尘，擦了擦自己唇上嘴角的血。

    他并未骗燕翎，有些话却也并未明。

    所谓 * 天时地利人和， 缺一不可， 这在布阵时是很重要的条件，可对于不了解它的现代人来，不过是句套话， 因而燕翎并未细想。

    可在这里，天时，便是时辰，地利， 则是皇家祭坛，上面有国运，人和，便是沈辛，作为一国之君，他身负龙气，其三相助，再有阵法功力，才能送魂归。

    沈辛一直在不远处守着，送了燕翎回家一程，却并未现身。

    “陛下为何不让娘娘知道？方才她可是一直在呼唤您。”

    脚下血污已经干涸，便是踩在地上，也并未察觉异样。

    “知道又如何。”

    她不属于这里，左右都要离开，又何必多增挂念。

    沈辛弯腰将地上的身体抱起，转身便要离去，忽而又扭头看了道长一眼，只那一眼，仿佛千万利剑刺出。

    道长跪下道：“二十余年前，贫道指认陛下寡缘克亲，天煞孤星之言，实乃天命如此，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还望陛下恕罪！”

    沈辛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朕还应该供着你，感激你？”

    道长哪敢这么，他看了地上的阵法一眼，满含暗示。

    沈辛领会其意。

    “磨炼朕是你的责任，送人离开亦是你的责任，你要朕不追究前者，却又想用后者讨赏？”

    “既然如此，那朕是否也该追究你不顾朕意愿，私自送朕回来这件事？”

    沈辛脸上带着笑，却是冷笑。

    上辈子偏离路线，却也是他自己的意愿，即便是因此而死，他也不曾后悔，更遑论希望重生。

    可这人却设法令他回到十年前，将一切偏离拨入正轨，即便让他多活一世，他也并不感激。

    “陛下……贫道也是迫不得已。”他也付出了代价，就别再追究了吧……

    沈辛看着他不话，道长被看得缩了缩脖子，也不敢再言语半分。

    “朕不杀你。”

    “滚吧！”

    道长跪地而拜，“谢陛下万岁万万岁！”

    万岁？

    沈辛唇角勾出一抹嘲讽，他从未有此刻这般觉得万岁这二字并非祝福，而是诅咒。

    生生世世，永不停息。

    燕翎不在，后事却有许多等待沈辛处理。

    他抱着燕翎回宫，却是切切实实震惊了沿途众人，所到之处无不是匍匐跪地，鸦雀无声。

    无人敢问淑妃是怎么死的，无人敢问沈辛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只知道，这一天，生育了大皇子的这位淑妃娘娘殁了，尸身被皇帝抱着回了合欢殿。

    消息迅速传遍后宫，等宋幼薇知晓此事时，惊得她茫然呆愣，久久无言。

    “怎、怎会如此？”

    明明她前些天还见过燕翎，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没了？

    “是真的，奴婢瞧见陛下抱着淑妃娘娘回了合欢殿，却又并未请太医，想来是人已经……”传话的人犹豫道。

    声音还在控制不住地颤抖，她至今没敢忘记方才所见的那一幕。

    男子怀抱女子，本该是幅唯美画面，却因为怀中那人满身血 * 污而变得诡异可怖。

    尤其是皇帝不经意间掠过的目光，令人如芒在背，如坠深渊！

    宋幼薇也心中发颤，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原来好好的，最近几年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多事，变化这么快？

    虽然……好像与她无关，可她却心中空落落的，满心怅然。

    “梧桐，你，其中可有什么东西在作祟？”

    不怪她会想到这方面去，实在是事情太多，应接不暇，令她不禁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有人针对皇室。

    或者……针对沈辛。

    “娘娘！宫中且不可提厌胜之术，想来不过是意外。”梧桐赶忙提醒道。

    宋幼薇回神，若真有那等事，也是她这个做皇后的失职，轻叹一声后摆摆手道：“本宫知晓了，走吧……去看看咱们陛下。”

    合欢殿内宫人纷纷跪在地上，有人心神不宁，有人胆战心惊，有人低声哀泣。

    沈辛提前安排人将沈翕带去了别的宫殿，这才没碰上人。

    宫中又要办白事了，这是所有人的念头。

    宋幼薇到时，却被守卫拦在外面，“启禀皇后娘娘，陛下有令，不许任何人进去。”

    宋幼薇：“本宫也不行？”

    守卫坚定地挡在她身前。

    宋幼薇便知此事为真。

    她看向宫内方向，闭了闭眼，什么也没，转身离开了。

    梧桐心中担忧，不禁道：“娘娘，陛下定是因为此时心情不好，如今陛下正是伤情伤心，您可不能因此而将陛下推得更远。”

    也不知宋幼薇听没听进去，但看着却也不像生气伤心。

    只是她们想错了，沈辛不让人扰，并非是因为难过，不想见人，而是因为他要收拾整理一些东西。

    燕翎是不在了，可她的所有物品都还在，有的能留，有的不能，沈辛需要仔细甄别。

    殿内更多还是关于沈翕的东西，什么故事，图画，玩偶，沈辛看过之后，确定没有不能留的后便都收了起来，算留给沈翕。

    梳妆台里有不少首饰，多半会给燕翎陪葬，其他的都会给沈翕，将来他也要成亲生子，总会用到。

    他拉开抽屉，却见其中留有一、两封信。

    一封写着他，一封写着翕儿的名字，谁留的，显而易见。

    沈辛伸手就要触碰，却在伸出手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他不禁想起今日在祭台上听到的那些话。

    她她还没道别，原来是指见面，实际上，道别的话早已写好。

    【辛哥，沈辛，陛下，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我大概已经不在了，不用难过，不必追查，我只是……回家了。

    我不，你大概也能猜到，那是另一个世界，与如今大相径庭，是个很美好的世界。

    虽然没有尊贵的身份，不能锦衣玉食，不能号令奴仆，却更自由，更繁华，更安定，你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朝那个世界更进一步。

    感谢你这些年来的照顾，圆了我一个多年的美梦 * ，虽然并非全然欢喜，我也并不后悔。

    翕儿还，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希望，希望你能念在你我情谊上护着翕儿，保他一生平安喜乐，岁月无忧。

    临了我也不知道能些什么祝福的话，那就万事顺心如意，百世流芳。

    最后的最后，还是想，我爱过你，现在也爱你，未来……大概还会继续爱你，直到忘记你。】

    沈辛面无表情看下来，脸上神色未变，重新将信纸折好，收进信封。

    另一封信他并未拆开看，给沈翕收着，和燕翎的其他东西一起。

    找遍了所有地方，他把有明显标识的东西都销毁，其中包括和燕长观的某些通信，其他都没动。

    宫人们不知道皇帝在里面做什么，过了不知多久，沈辛才开门让人进去收拾。

    燕翎的葬礼办得很快，直到葬礼前一天，沈翕才知道这件事。

    年纪的他并非不知死亡是什么。

    母妃曾跟他过，死了，就是没有了，见不到了，飞上天了。

    而现在，他的母妃也上天了，他再也无法看见。

    沈翕大哭不止，喉咙都哭喊到嘶哑，本就身体不好的他竟然晕了过去。

    等醒来时，就瞧见沈辛坐在他床头。

    “父、父皇……”沙哑的声音吓了沈翕一跳，迷糊过去，他这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当即又哭了起来。

    沈辛放下奏折，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脸，“别哭。”

    他话在沈翕这里还有分量，不哭，真就慢慢停了下来。

    “父皇，翕儿想要母妃……”他抱着被子委屈道。

    “你母妃没有死。”沈辛。

    沈翕又要哭了，“……父皇骗人！他们都母妃死了，死了就是不在了，没有了，翕儿没有母妃了！”

    “真的，你是信父皇，还是信其他人？”沈辛脸上并没有伤心的情绪，得话令沈翕将信将疑。

    “问你呢，你是信其他人，还是信父皇？”沈辛继续问，非要他给出一个答案来不可的模样。

    沈翕到底还是个孩子，年纪，脑子转不过来，父皇和宫人，他当然更应该相信父皇，他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可在沈辛的追问下，他也只能：“翕儿……翕儿相信父皇，可是父皇，他们都……”

    沈辛道：“相信父皇就对了，父皇可以告诉你，你母妃没有死，她只是回家了。”

    “回、回家？是舅舅家吗？”他只知道母妃有娘家，却不知道他母妃其实有两个娘家。

    “不是那个家，在很远的地方，咱们去不了。”沈辛耐心道。

    沈翕此时尚且好骗，这种荒唐的话他也当真了，“父皇，那母妃怎么回去的？”

    祭台之景在脑海中浮现了一瞬，沈辛面不改色道：“因为你母妃是那里的人才能回去，父皇和翕儿不是，所以不能去。”

    “哦……”沈翕还是不高兴，揉着红红的眼睛，又有了要哭的趋势。

    沈辛忙问道：“翕儿又怎么了？还要哭？”

    “父皇。”

    “ * 嗯？”

    “翕儿是不是不乖？”

    “怎么会这样？翕儿一直是父皇的好孩子。”

    “因为翕儿不乖，总是闯祸，母妃才不要翕儿，自己回家的。”沈翕哭着道。

    沈辛摸着他脑袋的手一顿，却是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想法。

    一时间，幼年的某些情景也在脑中一闪而过。

    此刻的沈翕，与曾经的他何其相似。

    不过是时间太久远，他忘记了，忘记了自己也曾有这么自责自弃的时候。

    “错了，恰恰相反，是因为翕儿太好，你母妃才会离开。”

    “为什么？”

    “因为要让翕儿平安。”沈辛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道他确实没有瞒着沈翕的想法，有些不能的他不会，但其他的，没必要瞒着。

    把一切清楚，才能避免潜在危机。

    他可不一样沈翕因为胡思乱想而导致日后走错路，令他不得不大义灭亲。

    “你此时还，听不懂也无妨，日后再来问父皇，父皇仍然会同你清楚，她还给你留了许多东西，父皇都给你留着，信也在，等你读书明理后再看。”

    被沈辛平静如常地安慰一通，沈翕原本的伤心也散了大半。

    父皇既然母妃没有死，那应该就没有死吧，只是自己再也看不见了。

    虽然也很难过，很想哭，可与母妃死了比起来，仅仅是看不见，已经是很好了。

    沈翕抱着这样简单纯粹的想法继续睡下，却不知在不久后自己的命运也迎来了极大的转折。

    淑妃的死传到前朝不久，激起了一阵的风浪，一个无依无靠的妃嫔死了不算什么，哪怕她是后宫中少有的高位妃嫔，且生育了一子。

    所有人争执的重点主要还在沈翕的抚养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