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替补&话剧

    这个“不太好”他没细。

    孟影眼皮一跳, 原本坐着的身子瞬间紧绷，什么也没带就冲出了门。

    酒店离医院还算近，五分钟赶到周远峥的病房门口, 门口已经聚集了好些人。

    从里面出来的杨队叹口气, 带上门，示意其他人不要进去扰他。

    “杨队长！”孟影喘着气跑过去, 顾不上歇：“周远峥怎么样？醒了吗？医生怎么。”

    “醒了, 没有生命危险，但——”

    这个转折不言而喻，孟影心紧了紧。

    “——但他的右腿被砸断了韧带，可能落下终身残疾。”

    终身。

    残疾。

    这四个字恍如魔咒，很久之前孟影没想过周远峥未来要从事一个什么样的工作，毕竟他这个人, 太过惊为天人, 年少惊鸿一瞥, 让人记了好多好多年，无论谁提起曾经的周远峥, 都是意气风华的少年, 鲜衣怒马, 风华正茂。

    所以也不会有谁把周远峥与残疾这两个字联系到一起。

    但现在，就是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伤的不是自己，可不知道怎么的, 孟影喉咙一哽。

    她软着声问：“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杨队点点头, 孟影走过去轻轻推开门，病房里很安静，床头柜放着一束新鲜的康乃馨，床上的周远峥静静躺着, 脸上已经清理干净，他闭着眼，山根高挺，长期的奔波来不及理，下巴已经长出了青色胡茬。

    他一睁眼，就对上孟影那张笑的无比勉强的脸。

    孟影走到病床旁边，伸手握住他垂在被子外面的手：“你好点了吗？”

    “嗯。”

    他脸上没什么异样，孟影知道，他这人不爱喜形于色，就算真的崩溃难过，也不会在旁人面前表现出来。

    孟影吸吸鼻子：“你饿了吗？我晚上给你做饭。”

    他躺在那里，喉咙上下动了动：“不用，你回去也好好休息。”

    他语气少见的冷漠疏离，但回握孟影的手愈发用力，手臂青筋凸起，是一种极力的忍耐和克制。

    好几天的连轴通宵，孟影身体也有些吃不消，眼里还有红血丝，本来是抱着关心他的担忧，即使知道他不是真的故意凶她，积压的劳累也让她有些委屈，话时嗓子都是沙哑的：“你干嘛啊。”

    “孟孟，”他放缓声音，温澄而又残忍：“以后不用来看我。”

    不值得。

    早在当初大学分手被她用这样的话术了绝后，他便一直不甘。

    时至今日，就算有再多的不甘心他也不能去想了。

    曾经他一身风华不配面前纯粹的少女，现在更没有资格去承诺给她更好的生活。

    孟影松开他手：“周远峥，我就问你一次。”

    “你还想要我们在一起吗？”

    要。

    他早在心里重复了一万次答案，但没有一次出来。

    在长达一分钟的寂静后，孟影看着他偏侧过去的头，从床沿站起来：“周远峥，我知道了。”

    她转身离开。

    周远峥看着她的背影，捏了捏冰凉的手心，他到底没资格抓住方才的温度，也到底没资本请求她留下。

    想到大学时，谈颂他们趣周远峥活在那样一个环境，难得成为一个好学生。

    他那会只笑笑，不去反驳，但心里想的是，自己坏习惯也够多了。

    但确实不会胡乱勾搭对他有意思的女生，高中三年，他收了三年情书，每次都是规规矩矩给人还回去，并且解释清楚——我不是你认为的那种好人，好好学习，会遇到更好的。

    毕竟他爸年轻的时候也是认认真真追的他妈，但结果也是女人被家暴，忍受男人的酗酒凶残，最终潦草一生。

    他妈给过他为数不多的教导就是不要糟践别人的一片真心。

    周远峥闭上眼，他这辈子只想得到这么一个人，曾经他不甚在意的用“自己不值得”这个理由去拒绝别人，之后分手的时候听到孟影他不值得，到现在，真的不值得，心如刀割。

    病房门第三次被推开，他没再睁眼，是不是自己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人，他感觉的出来。

    夏言插着白大褂口袋：“还真成一家人了。”

    他没话，几秒后，问：“林叔他们知道了吗？”

    “他们你活该，”夏言继续：“你不是不在意他们什么吗，现在问有什么意思？”

    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周远峥彻底不搭理她。

    “对了，刚刚碰见孟记者了，看她那样子，你们应该没成，想想孟记者年轻漂亮，又只谈过你一个男朋友，前两天跟我聊了咱们家里的情况，同情心起，还想着跟你复合，这样的姑娘你到哪找？竟然还好意思拒绝人家。”

    “我们在门口聊了两句，一致觉得你眼瞎，现在六月底了，刚好过两天七一，部门要搞活动，唱唱歌，演演话剧，她第一年来这，当然得好好给人家一个好点的观感，比如年轻人互相介绍介绍……”

    周远峥这才句话：“你要是没事可以出去。”

    夏言也没恼，笑呵呵道：“行，我待会问问孟记者对我们文工团那个爱情话剧感不感兴趣。”

    **

    虽然周远峥他们在基地的民航客机项目中受了伤，但这个项目确实取得了质的进展，往年七一基地都是交给文工团自己承办，但这次赶上项目重大进展，也算个庆功宴，负责人特意嘱咐各部门都要参与到这场活动里。

    所以排面比往年大的多的多，光表演厅就换了最大的，上千个座位，邀请了数位领域学者，部队。

    孟影那天从医院回去后，也没去其他地方，待在宿舍没出门，下午的时候林跟暖缠着让她参加文工团的活动。

    孟影倒不是真想拒绝，只是自己实在没有才艺拿得出手，人家唱军歌气势磅礴，跳舞整齐利落，她倒是有舞蹈功底，但一个舞台也不能让她单独独舞不是。

    林知道她想什么，极力劝道：“你有功底就行了，咱们不是那种力量型的群舞，就一个舞台话剧，有跳舞的戏份，除了你咱们真想不到更合适的人了。”

    孟影还是有些为难：“可我是新来的，文工团那么多老演员不会什么吗？”

    “往年是没有这个节目的，但是今年特殊，加了很多场次的表演，这个也是临时加的，因为节目增加，很多老演员都要演好几场，这个话剧已经排在最后面了，实在找不到人上，孟孟姐，帮帮忙，求你了。”

    林双手合十，可怜巴巴道。

    “那行，我会尽力的。”

    “这个是台本！一定要背熟哦！”

    “好。”

    这是个上个年代的爱情故事，老一辈人的爱情纯真又炙热，话剧名叫《深蓝》。

    故事发生在一个草木茂盛的盛夏，男主人公是一位爱国的科研学者，因工作需要调到女主人公所在的村落里。

    男主寄住在女主家，两个年轻人第一次碰面就擦出不寻常的火花。

    女主向往大城市的生活，每天在院子里练习歌曲练习舞蹈，而男主就这么隔着一扇窗，除了看书，写报告，就是静静看着她。

    孟影还没演过话剧，之前看过舞台剧，这种东西需要演员极强的台词功底和表演艺术，她害怕自己一个门外汉上去出丑。

    但拒绝不了林恳切的目光，看了这个剧本之后，她莫名其妙的把那位年轻的科研学者自动代入周远峥。

    可能就是这种没来由的幻想给了她勇气，孟影收好厚厚一沓台本，颇为坚决：“我会好好演的。”

    林：“孟孟你千万放宽心，这个节目不是晚会要表演的，所以没那么正式，是晚会结束后咱们内部人员自己闹着玩的，演的好不好都不需要给自己压力，开心就成。”

    出门之后，林同暖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拍拍胸口，还怕服不了孟影，这下好了，能跟夏言老师交差了。

    周远峥住院的那一周，孟影去过两次，第二次去的时候特意带了鸡汤，她进门，周远峥正靠着枕头看最新的时报，淡淡投过来一眼，又重新收回去。

    孟影不甚在意，把饭盒放到床头柜上：“我给你带了汤，喝吗？”

    他示意柜子上另外一碗：“夏言送过了，我不喝。”

    孟影觉得他这故作冷漠的样子有些好笑：“来之前我问了，夏言老师在实验室待了一上午，我这比那个好喝，你试试。”

    周远峥放下报纸，久久凝视着孟影，两个人的视线毫无阻碍，在空气中碰撞又碰撞，最终还是他败下阵来，拿起碗和勺子，尝了一口。

    孟影厨艺不算精湛，但做做家常菜还不错，汤能入口，就是有些淡。

    “怎么样？”

    “还行。”他中肯评价。

    上一次见面不欢而散，这次孟影什么都要逼他两句真话。

    “那个，我听文工团在筹备七一晚会的节目，我还报名了来着，你到时候会去看吗？”

    岁月老去，即便孟影已经二十六七岁，是个成熟女性，不再是当初大学里单纯的少女，但她在感情方面的表达再想怎么隐藏也显得蹩脚，让他一眼就能识破。

    “孟记者，”他语调官方又冷漠：“……我还是上次的话。”

    他皱着眉头，深邃幽深的瞳孔藏着流露出来的无奈和悲怆，那是一种对自己极深极深的失落绝望，完全不同往日少年一掷豪言的利落干脆。

    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

    “你的鸡汤很好喝，但我不喜欢。”

    他的孟孟很好很好，但他已经给不了当初想要给她的，一个残疾，不能拖累她更好的以后。

    孟影静静听着，揣了一股被他上次浇灭好不容易复燃的火苗前来，再次被兜头而来的冷水浇得火星子都不剩。

    她挺直腰，“没事啊，我的选项里又不止你一个，晚上要跟文工团的男演员排练，我先走了。”

    她动作带风，“砰”一声带上门，连饭盒都没拿，那堵门，就这么生生堵死了他们才开始的重逢。

    那张时报被周远峥捏变了形。

    他走下床，尝试的在房间里走两步，右腿韧带生疼，完全使不上劲，像条废腿，走一步，停顿一下，歪歪扭扭，再也走不出曾经疾风绕旗的气势，也挺不起笔直的脊梁。

    回去后，孟影胸腔里就埋着一股无名火，火气不能撒到无辜的人身上，所以她照林叮嘱的时间去艺术厅参与排练。

    艺术厅此刻全是练习的演员，部队里歌声优美的女歌手正在台上排练独唱，其他人有试衣服的，有维持现场流程的。

    周远峥他们团队负责的环节圆满完成，担子轻下来，时间空出不少。

    就连夏言这种神龙不见尾的人也在现场看排练情况。

    她先看到孟影，走过来跟她招呼：“话剧得等到最后，你得等一会了。”

    “没事，反正也没其他要紧的。”

    “你去看我哥了吗？”

    孟影无所谓的笑笑：“去了，人家不需要我，我以后也不会管他。”

    “他性子就这样，孟影，如果他扒拉着你不肯松手才不像他，他这个人，总觉得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别人就是开心的，白了就是死脑筋。”

    确实死脑筋。

    孟影暗暗想。

    几天没见夏言，总觉得她又瘦了，人跟张纸一样，风一吹就能吹走，脸上毫无血色，感觉不到任何生气。

    “你怎么看着气色不太好？”

    夏言不以为意：“老毛病。”

    孟影：“照顾好身体。”

    想不到，她曾经默默把对方当成敌人的人，现在竟然主动关心起来。

    但就这不长的相处，孟影也看出来，她跟周远峥是兄妹不为过，都倔得很，对待工作专注认真，生活中又佛得不行。

    夏言捂嘴咳嗽两声，扯出一个苍白的笑：“谢谢。”

    排练时间半个月，这短暂的两个星期，孟影如周远峥所言，没再去看过他，甚至连他出院，也没跟着别的同事一起替他接风洗尘。

    一是因为不想，尝试断了这个念头，有句话叫情深缘浅，可能她跟周远峥真的没有缘分。

    二来也是话剧排练走不开，孟影在礼华就职这么久，普通话的倒是标准，但读台词也像读新闻稿一样，冷冰冰的，没有感情。

    虽然林告诉她他们这个节目不参与晚会，只是最后当成一个彩蛋，给大家乐呵乐呵，但孟影也不想丢人。

    她下班在宿舍里就跟着类似题材剧本的女主学话腔调，开心的时候应该怎么表现，难过的时候应该什么语气。

    她记忆力不差，台词背起来也挺快，就是演技方面差得多。

    当然她这种业余的，也不试图跟那些老话剧演员比，能看得过去就行。

    七月一号晚上，科研所的艺术厅热热闹闹的，邀请前来的人陆陆续续到场，前几排留给他们这群刚结束实验的研究人员坐。

    除了周远峥。

    林他没来的时候，孟影也没什么反应。

    不来才好。

    她在后台换上表演的长霾蓝的丝绒旗袍，光线下呈现一种质感的深蓝。

    这是女主最喜欢的一件表演服，时常穿着它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翩翩起舞。

    夏言刚拿给她的时候，孟影还觉得这衣服眼熟，穿上在镜子面前照了照，她恍然想起来大一军训期间的迎新晚会，她那场古典舞独舞，表演服也是这件，一模一样。

    “你从哪找来的？”

    夏言耸耸肩：“按照剧本要求找的，怎么了？”

    孟影摇摇头，系上盘扣，把头发简单又牢实的绑在脑后成一个丸子头：“没什么。”

    前面的节目一个接一个，歌舞声相声品不绝于耳，孟影他们的话剧因为在最后，所以这期间她也没浪费时间，在后台还忙着背台词。

    夏言就在她旁边，拍拍她的腿：“别紧张。”

    孟影：“主要我怕上台突然忘了。”

    “跟着男演员的思维节奏，不会忘的。”

    提到这，孟影环顾四周：“梁呢？”

    梁就是饰演话剧里男主人公的人，刚还坐在对面，再一抬眼，就不知道人去哪了。

    夏言扫了一圈也没看见，“我个电话。”

    电话通，那头梁的声音叫苦不迭：“对不起啊夏老师！我在厕所，晚上吃了个冰棍拉肚子了，一阵一阵的，都站不起来。”

    “那怎么办？”

    梁在那头苦着脸：“不然找个人临时顶上吧，真对不起夏老师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吃棒冰，我永远恨棒冰……”

    这时候道歉也弥补不了，夏言很快镇定下来，“没事，我们还有别的替补。”

    半个多月，孟影都是跟着梁排练的，她怕突然换人，自己不习惯。

    而且节目已经到了尾声，最后一个大合唱正在举行，等这个节目过去之后，就该他们上场。

    孟影腿肚子有些抖。

    夏言：“你先去那里排队，开头不是一段独白吗，然后就是女孩穿着旗袍在银杏树下跳舞，有时间，你表演你的，我去叫替补。”

    “替补是谁啊？”

    还没得到答案，夏言就已经急匆匆的离开。

    没办法。

    孟影站在频闪灯后面的入口，准备下个节目上场。

    她抚平胸口，从一旁的铁柱子反射里看见自己的脸。

    妆容和化妆师都是夏言安排的，孟影想不到她一个平时泡在实验室里的人竟然懂这些。

    更重要的是，这个扮就同大一那次如出一辙。

    看久了，她反而不紧张了。

    就算没有替补，以她的功底跳段古典舞也不丢人。

    作者有话要：　　感谢在2022-02-01 18:00:00~2022-02-02 14:4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天使：恩、齐司礼的老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