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四 还给她。
那是谁?
司迦将视线从谢慈的脸上再次挪向, 昏暗山洞里的那张脸,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一模一样眉眼、一模一样的脸, 唯有发色不同——谢慈是白发, 而那人一头乱糟糟的黑发。
白玉奴是黑发,是黑发……
“刚见到时我也很惊奇。”展飞鸿看着谢慈:“我还以为是谢慈也掉了下来,没想到这世上竟有长的这么像的人……”
她还没完,司迦忽然钻进洞穴之中,匍匐着身子挤到了那个人面前。
洞穴口的碎石被她带落, 掉在谢慈脚边,滚进黑河之中,发出的细微声响被风掩盖, 就像谢慈对司迦出的那声:“心。”
她根本没有听见,她的一双眼一颗心着急的扑向洞穴中的人。
她伸出手, 那么心的碰了碰那个人的脸,他在昏迷着,一动不动,可他的肌肤是软的、温的, 他是活着的。
“你在哪里找到的他?”司迦盯着那张脸问司厌,他到底是谁?真的……是白玉奴吗?
——“不可能!”她体内的蛰伏的欢喜魔神突然开口:“白玉奴的身体当初就被你焚成灰烬在赤山底了!他就剩下一缕魂封存在你的剑鞘中, 他连转世都不可能, 怎么可能还活着??”
是啊, 当初赤山深渊,白玉奴求她焚尽他的身体和魂魄,他想干干净净地消失。
他一辈子温柔善良,从未伤害过一个人,却将自己的永生永世献祭给欢喜魔神, 他每一次转世都会成为欢喜魔神的“容器”,欢喜魔神用他的手、他的身体做尽恶事,所以他甘愿放弃转世的机会,就此消失。
是她亲手焚尽他,看着他化为飞灰,看着他的魂魄被欢喜魔神吞噬。
她只抢下来他的一缕幽魂,封存在剑鞘之中,想要再次复活他。
他没有转世,他根本没有再入轮回,他的幽魂如今还在无上菩提心里。
可这是谁?
“在阴山附近,他被魔物附体了。”司厌侧着自己半边的脸,对司迦:“我见到他时,他正在试图逃下阴山,他看见我就跑,我一路追着他进了这洞穴。”
他仔细的和司迦着,原本他在洞穴口就能抓到这个人,却遇上了展飞鸿她们,她们嗅到了这个人身上的魔界气息追过来,也要拿下这人,争夺之间,让这人逃进了洞穴。
他与展飞鸿她们一前一后地追进去,就掉入了这黑河之中。
他那时已经被黑沙腐蚀伤了双脚,掉下去时为了护着这个人不被腐蚀,自己的半边身子和脸全泡进了黑河里。
确实是空世救了他。
“附体找这人身上的魔物,伤了空世逃了。”展飞鸿叹气道,她们掉下来之后才发现灵力和修为全部被限制了,当时空世将这人从司厌怀里接过来时根本没有防备,结果这人体内的魔物窜出了这具身体,伤空世就逃了,留下了这具身体。
“你们见到了魔物?”谢慈问展飞鸿,“是什么样的魔物?”
展飞鸿皱眉:“只看到一团黑色的煞气,没有实体。”
没有实体?
谢慈猜想,难道是魔界的魔物附体在这具身体上,顺着这条暗河逃出了黑海?那这具身体是不是不会被黑海腐蚀?
他想让司迦查看那具身体的脚,是不是没有被洞穴里的黑沙腐蚀,可看到司迦凝视着那具身体的眼神,又将要的话咽了回去,现在对司迦来什么魔物都不重要。
“先出去再。”谢慈收回目光朝上游看过去,若是她真能找回白玉奴,也好,至少她会很开心。
他问展飞鸿:“那魔物是朝着上游逃走了吗?”
“是。”展飞鸿点头:“我们之前也想朝着上游走,或许能出去,可是走到这附近很难再往前走了。”
前面黑河越来越宽阔,也越来越深,将剑探进去探不到底,凸起的山石也被腐蚀的越来越窄,再往前甚至有些山壁已经被腐蚀平了,没有踩踏的地方。
而她们这几个人空世和她的阁主师姐昏迷不醒,只有她和司厌勉强可以行走,她和司厌要背着三个人继续往前走窄的山石,实在是走不下去了。
所以她们才逗留在这里。
谢慈望着看不见尽头的黑河,前方的风声和水声越来越大,这样的声音要么往前就是源头出口,要么就是涌出黑河的深渊。
若是他一人,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去找到源头,避免更大的祸患,可现在这么多人,一旦出什么问题就会害死所有人。
“往回走。”司迦在洞穴之中:“去我们掉下来的地方看看,不定那里可以出去。”
她已在洞穴之中抱着昏睡那个人的腰,将他往外面带,一面对展飞鸿:“展姑姑你还能走吗?如果是不能就让谢慈背你过去。”
“能。”展飞鸿立刻便:“我只是腿脚受了点皮外伤。”她决不能拖阿伽的后腿。
司迦也没有啰嗦,直接:“好,司厌你背上空世,展姑姑的师姐谢慈背上,我们往回走。”
她跳出洞穴,手里仍然扶着昏迷的那个人。
谢慈下意识的替她接了一下,那人软绵绵的头就歪在了他手臂上,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落在他眼下,看着格外的奇异。
她是要亲自背这个人吗?
谢慈看她矮下身子要去背这个人,心里无法抑制地酸楚了起来,拉住她的手臂:“我替你背。”
司迦抬眼看他。
背后的展飞鸿也:“让谢慈背他吧,我背师姐,司厌背空世,阿伽你头前带路。”她瘦瘦的身子怎么背得了一个大男人。
司迦到底是点了点头,将这个人交给了谢慈。
谢慈屈膝在洞穴外,将昏迷的人扛在背上,两张脸交叠在一起。
有那么一瞬,司迦仿佛看到了黑发的白玉奴和白发的谢慈两个人,其实在之前司迦有想过、怀疑过,谢慈是不是“重生”的白玉奴?或是白玉奴的转世。
可她又想不通白玉奴的幽魂一直在无上菩提心中封存着,他是不可能转世轮回,更不可能重生。
现在她看着这两张脸,突然觉得,白玉奴和谢慈那么的不一样,哪怕样貌再一样,他们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白玉奴像一轮温柔的孤月,她一个人的孤月。
而谢慈是心怀苍生的天帝,是扑灭神女焚世烈焰的大雪,是滋养万物重生的救世者。
即便这个人不是白玉奴,谢慈也不会是。
司迦转身往前带路,一定要出去,将所有人都带出去。
谢慈跟在她身后,摸了摸背上昏迷那人的脚底,发现他的脚底果然没有丝毫的腐蚀伤口,这具身体是不会被黑海腐蚀吗?为什么?
他有太多疑惑,只能出去后再问。
可返回的路却越走越奇怪,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脚底的黑河越流越湍急,背后的风也越来越大,吹的人几乎要站不稳。
他回头看了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暗河,依旧是那副样子。
是他的错觉吗?
不,不是,他看见不远处的黑河之中漂浮过来许多大大的山石,越来越多。
“快些走。”他忙扬声:“应该是哪里被黑河冲塌了,河流越来越大。”
他担心黑海会彻底涌进来,这里也会坍塌。
他的话音还没落,暗河的尽头已经给了回应——“轰隆”一声沉闷的巨响从上游传来,像是突然坍塌决堤的山壁,脚底下的山石跟着震颤,背后的黑河如同一条苏醒的巨龙猛然涌了过来。
“快走!”谢慈伸手一把将追在身后的司厌拽到了身前。
司迦在巨响中回过头来,只看了一眼,立刻跳跃在山石之上继续朝前跑过去,她快极了,几个跳跃停在一块山石之上。
山石上还沾着血,那是谢慈抱着她掉下来流的血,是这里。
司迦仰头看见一片漆黑,漆黑之中隐约可以分辨出头顶是悬坠着钟乳石的山脉,他们掉下来的地方是被腐蚀沙化的洞穴。
轰隆的风声卷裹着汹涌的黑河,将展飞鸿她们的叫声全部淹没。
司迦掏出佛珠储物袋里的缚妖索,猛地朝离洞穴口最近的钟乳石甩过去,缚妖索竟没有失去的效用,撞在钟乳石上就自动缠裹了上,紧紧栓住了石柱。
“阿伽快先走!”她听见了展飞鸿的喊叫声。
展飞鸿与她师姐已经被涌过来的黑河扑了进去,眼看着要吞没进黑沙之中,司迦抓着缚妖索足尖一点,扑身跳到展飞鸿头顶,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想将她拽出去,可惜她的力气太,一下没拽出来,自己险些被带进去。
——“跑啊你!”欢喜魔神在她体内叫嚷着:“这里要塌了!”
司迦却抓的更紧,忽然意识到什么对欢喜魔神:“你是不是没有被限制修为?”她手里的缚妖索没有失效,也仍然能感应到欢喜魔神话时那一股股热流。
是不是她的东西,都没有被限制修为和法术?
欢喜魔神不回应她。
她陡然松了几圈缠裹在手腕上的缚妖索,整个下半身要掉进黑河里,伸手去抱展飞鸿她们两人。
——“别跳进去!”欢喜魔神被逼得,一股修为注入她的双臂之中,“我帮你救还不行吗!”
司迦的手臂轻轻巧巧揽住展飞鸿,一把将她们拽了上来。
太好了!
司迦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谢慈,他背上背着那个人,单手抓着一块山石,另一只手还紧紧抓着快要坠入黑河中的司厌。
黑河滚滚而来,像决了堤一般。
司迦借着欢喜魔神的修为,足尖在黑河中漂浮的山石上一点,抱着展飞鸿和她的师姐腾空而起,对缚妖索喝了一声:“收!”
缚妖索骤然变短,她拽着缚妖索迅速地飞升而起,盯准了掉下来的洞穴口,用力将展飞鸿她们两人甩了进去。
她听到两人落地的声音,拽着手腕上的缚妖索低念:“放。”
缚妖索藤蔓一般伸长,她再次坠下,脚底下的风卷起她的裙摆,眨眼的工夫黑河水竟已涨到了谢慈的双膝。
她蹬着山壁朝谢慈掠过去,伸出手的瞬间听见谢慈:“先救他们。”
谢慈用力将司厌和空世托举起来。
“好。”司迦伸手抓住司厌,对他喊道:“抱紧空世!”
她再一次借着缚妖索腾空而起,目光却盯着留在黑河之中的谢慈,水流湍急汹涌,几次将谢慈撞的动荡,他死死抓着山壁,另一只手扣牢了背上的人。
快一点,再快一点。
司迦的心跳的飞快,将司厌和空世甩进洞穴中的瞬间下坠,朝谢慈扑身而去,汹涌的黑河之中,谢慈就像随时会被折断的壁上花,她连眼都不敢眨,生怕眨眼的瞬间谢慈就被吞没了。
“谢慈!”她喊他的名字,朝他伸出手,结结实实的抓在了他的手腕上:“走!”
谢慈被她抓住的瞬间松开了山石。
司迦用尽力气将他拽出翻涌的黑河,才刚刚了“收”,谢慈背上的人像是被什么抓住了一般,从谢慈的背上猛地拽了下去。
“抓住他!”司迦刚喊出口,谢慈已经转身抓住了那个人的手腕。
他们这才看清,一团黑雾从黑河里冒出来死死的缠住了那个人的脚踝。
是之前附体在他体内的魔物??
风发出令人悚然的哮声,山壁被黑河撞的碎石滚落。
“司迦快上来!”司厌的声音被风卷的听不清。
司迦只听见几个人在喊:快塌了、来不及了……
碎石从她头顶砸落下来,雪花似得砸在谢慈的脸上。
谢慈咬牙用力拽着那只手,血淋淋的脚踩在那团黑雾之上,他的血仿佛成了诱饵,那黑雾立刻松开了那个人,缠裹上了他的双腿,拽着的人一轻,谢慈猛然将他拽进怀里,拉着他的手臂递给了司迦——
那一刹那,他对上司迦的双眼,她有短暂的犹豫,只是很短的几个瞬间,她松开了他的手,一把抓住了那个人手。
他失去拉扯,整个身体被黑雾拽下去,听见她急喊道:“抓紧他别松手!”
可来不及了,她头顶的山脉在龟裂,绑着缚妖索的石柱晃荡着几乎要断开。
“司迦!”
“阿伽!”
来不及了,谢慈脚上的黑雾越缠越紧,他力竭得连挣扎也困难,再拖下去,他们三个人都会埋在这里。
“来不及了!司迦!”
谢慈忽然松开了双手,“走。”
这是他的最后一个字,他甚至来不及叫她的名字,再看她一眼就被拽入了汹涌的黑河之中。
他似乎听见司迦在喊他:“谢慈!”
足够了,她能再叫一次他的名字就足够了。
他知道如果二选一,她一定会选“白玉奴”,哪怕她还无法确定那个人就是白玉奴。
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救回白玉奴的机会。
足够了,至少他把白玉奴,还给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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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涌的黑河将那一抹白色吞没,只是眨眼之间。
司迦心像是被抽空一般,可来不及多想,她抱紧怀里昏迷着的人陡然而起,在石柱砸下去之前将自己甩进了洞穴之内。
一双手臂慌慌张张的接住了她。
她听不见其他声音,只听见脚下轰隆坍塌的声音,像整个世界都要被冲塌了一般。
有人在不停的拉扯她,着:“快跑,这里要塌了!”
她怔怔的抱着怀里的人往前跑、往前跑,眼前是一行还没有消失的黄色文字——
【02管理员:禁止np,同个时空不能同时出现两个男主,请选定一名男主。】
这行文字在她想要将谢慈和这个人全救上来时出现,在那时她有短暂的愣怔,她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可当谢慈将这个人的手递给她,她忽然明白过来,她似乎只能救出一个人。
只能选一个。
她松开了谢慈的手,她想,他是天帝、是太初宗的师祖,有许多许多人用尽心思会再来救他,可是这个人没有。
她要是丢下这个人,是不会有人再下来冒险救他。
若他真的是白玉奴,她会永生永世后悔。
她抱紧怀里没有知觉的人,往前跑、不停地往前跑,突然被一只手拦了住。
“前面没路了。”展飞鸿急急拦住她,眼前是正在坍塌的山脉,将路全部堵死了,“整座山要塌了……”
展飞鸿想要用法术劈开道路,可是这里灵力压制,她根本无法聚集内力。
山石摇摇欲坠地在头顶晃动,司迦将怀里的人交给了司厌,“站在我身后。”
她将所有人拉到身后,从佛珠中取出了那把剑,她的法剑昆仑雪。
展飞鸿看着那把雪白的佩剑握在司迦掌心里,刚想张口,这里无法使用灵力,拔不出法剑——
一道红光已跳跃在司迦眉心间,她抬起眼的一刹那拔出了那把剑。
灵力如同狂卷的风掀起,她一剑斩出,“轰隆”的巨响,地动山摇,眼前的整座山被劈斩开,一道光从眼前破开山石而来。
展飞鸿几乎站不稳的跌靠在山壁上,看着眼前的握剑的司迦几乎不认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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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同一时间,整座阴山在动荡,被劈斩开的山外无数的人齐齐后退。
只有一个人朝着剑光而上,那个人是叶湛英,他头也不回的震开坠落的山壁,挤入了坍塌的洞穴。
他看见了握着法剑的司迦,她身上的障眼法全部散去,露出她本来的样貌。
那张脸在盛大的白光之下如此清晰。
是她,伽林。
叶湛英站在动荡的山石之中盯着那张脸久久挪不开眼——她握着剑红衣黑发,踏着剑光朝他走过来,就像前世她一剑击败他之后那样走过来,对他伸出手:你赢不了我。
他静静站着,心中如阴山倾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