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们早已见惯生死, 而且杜嵩的死一多半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如果危险面前他没有只顾自己逃命，或许也能跟着大伙一起逃出来。

    正在这时候，走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值班护士闯进门来, 焦急道：“唐医生！不好了！赵医生昏过去了！应该是休克！”

    那闯进来的护士，玩家们都再熟悉不过, 幻境中鬼一开始就是以她的形象存在。但现在他们已经回到现实, 护士也是正牌, 而赵医生估计是凶多吉少。

    护士这时候也注意到脸色有些不对的杜嵩：“他这是怎么了”

    唐辉：“休克了, 准备抢救吧。”

    话虽如此，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两个人都是死在了女鬼制造的幻境里。

    这是呼吸科最兵荒马乱的一夜，一位主治医生和一位实习医生竟然深夜猝死。

    消息很快就从患者家属的口中传了出去，但描述的并不是两位医生有多么爱岗敬业, 因为那位主治医生猝死前还在清点着红包金额, 而且那个实习医生似乎也与此事相关。

    玩家本身自然是与红包没有联系的, 这样的结果大概是副本补充的隐藏线, 如果死掉的玩家换成别人，也会同样“相关”。

    院方立即开始自检自查, 竟也揪出不少浑水摸鱼的人。

    不过这些都与玩家无关，第二天一早，所有人聚集在食堂, 共同商量着对策。

    夏悠悠咬着汤勺, 问：“你们昨天遇到的是贾葶还是她妈妈啊？”

    宁薇：“鬼用的是贾葶的口吻，但贾葶已经死了一周多，这个时候才突然冒出来，有些奇怪。”

    夏悠悠：“嗯，也是。那就是贾葶妈吧？她恰好是昨天才刚死, 鬼也是昨天出现的。”

    习菁却是疑惑道：“如果是贾葶妈，为什么不先对害死她的丈夫下手？反倒是先来搞我们？”

    夏悠悠：“大概她是自己服药，既然心怀死志，能离开也是她的心愿。”

    习菁：“话虽如此，她丈夫的做法难道就不会让她寒心吗？”

    宁薇叹了口气：“大概是因为她还有一个孩子。她或许是恨自己的丈夫的，但就像那些‘等孩子长大就离婚’的夫妻一样，她大概不会真的对丈夫下狠手。除非——他丈夫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习菁连连咂舌：“真是不能理解这种想法，是为孩子好，但在这样的家庭长大，孩子就真的能好了？可别是又教育出一个白眼狼。贾葶妈妈也是个傻的，好端端的喝什么药啊，就应该跟狗男人恩断义绝，独自美丽。想带娃也不是不能带，何况她家还是拆迁户。”

    “要是都能像你这样想，也不至于会发展到现在这样。”宁薇将话题拉回副本，“但我们现在要思考的问题应该是鬼为什么要报复医生。”

    李程成：“额，花了钱没治好，所以就迁怒了？”

    “感觉有些牵强，这里面肯定有我们没发现的问题。要么就是医生误诊，要么就是孩子父亲从中作梗。”宁薇转向储梦瑶，“昨天你们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储梦瑶无奈地叹了口气：“昨天我和悠悠带着水果去找肖医生，一开始也聊得很开心，后来我问起贾葶的事情，她明显心情低落下来。她只自己如果能再厉害一点，或许那个孩子就不会死。但具体的病情她是病人隐私，怎么也不肯透露。”

    听了这话，唐辉立即对应上前一晚的情况：“昨天那个女鬼好像也原本她是有救的？难道真的是医院耽误了她的病情吗？”

    储梦瑶：“这就不清楚了，但应该没有重大医疗事故，否则家属肯定早就找上医院了。”

    习菁颇为赞同：“不是贾葶妈妈曾经来过医院哭诉么，要是真有确切证据，不妈妈，就是渣爹也不会放过医院，毕竟赔偿金可不是数目。”

    宁薇敲了敲桌子：“渣爹那边联系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来授权查病历？”

    唐辉看了眼手机：“快了，定的八点半。”

    *

    宁薇以身体不适的名义在科里请了假，原本她就是要轮转回呼吸科，之前交接工作也已经做完，管她的医生没有多问就同意了她的申请。

    其他医护人员也如法炮制，以各种理由翘掉或者跟人交换班次，成为医院中的自由人。

    八点二十，贾渣爹就出现在病案室门口，或许是熬夜处理妻子后事，他的眼下还有着黑眼圈。

    然而，这人一开口就让人无法同情：“唐医生，那个，这是我微信，加一下更方便转账？”

    唐辉的嘴角抽了抽，他很想不如直接扫码，然而为了与NPC保持联络，他还是加上对方好友，利落地把钱转了过去。

    “这是复印病案的钱。另外一会还请你帮忙，我们想借用贾葶之前的病理样本，价钱好商量。”

    贾渣爹笑出一口烟黄牙，点头哈腰：“没问题。俺闺女这也算是为了医疗事业做贡献了，好事，好事！就是……”

    “怎么了？”唐辉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开始担心这人是不是要变卦。

    贾渣爹搓了搓手：“不知道你们需不需要农.药中毒的死亡病例啊？我妻子刚去世，生前非常健康，应该也挺有价值？”

    饶是唐辉脾气好，此时也想揍死眼前这个人渣。捐献遗体是为医疗献身，但对方明显是算捞一笔死人财，实在是让人作呕。

    宁薇闲闲道：“唐医生是呼吸科的，又不研究毒理。你还是收一收心思吧。”

    贾渣爹讪讪的挠挠头，起哈哈：“既然这样那我们还是先办这边的事情吧，回头我还得去忙家里的事情。”

    有病人家属的申请，病案室很快就复印出几份厚厚的病历本，交到了贾渣爹的手中。

    他拿过本子看都没看就递给唐辉：“唐医生，都在这里了。您的那个什么样本是要去哪里找啊？”

    唐辉将病案分给大伙，又对储梦瑶道：“你带路吧。”

    *

    “什么？不能借？为什么？”地下一层的检验科内，储梦瑶满脸惊讶，“检验标本都是要保留一个月的啊！我记得她做完肺泡灌洗才20多天吧！”

    当时的标本主要是送到了检验科那边，因为那边需要的总量更多，至于病理科这边只是大概的筛查，作为定诊的标本一般情况不外借，但如果是自己人出面，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标本被做过处理，不仅量不足，状态也没办法再做检验科的各项化验了。

    肖柔解释道：“我们这边的标本也都是出结论用的，没有剩余的空白标本，不外借给私人。”

    的确，作为诊断依据的样本一般不外借，不然依据没了，医生岂不是没有证明自己诊断的证据了？

    只是正常情况下取用的样本都会多留一些，以免数据异常无法核验。

    现在的情况下，除非是真的涉及到医疗纠纷，否则他们是没有办法调阅了。

    储梦瑶有些着急，如果走官方渠道，估计要很久才能真的开始调查，而且也不会允许他们插手，对通关不会有任何帮助。

    肖柔叹了口气：“病人已经去世，现在再纠结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如果你们是算做学术研究，那可以申请报批，只要医院和家属都同意就没有问题。我这边也可以帮你把样本多保留一段时间。”

    “谢谢你了。”储梦瑶知道这是一个办法，但整套流程下来最快也要十天半个月，那时候他们恐怕早就成了“玫瑰花瓶”了。

    几人离开地下层，表情都有些失落。

    玩家是因为线索断掉，贾渣爹则是因为财路断掉。

    储梦瑶：“按照道理样本应该是够复检的，怎么会借不出来呢？”

    宁薇肯定道：“她在谎，眼神不对。”

    习菁：“我就！她肯定是心里有鬼，不定她就是漏诊了！明晃晃的病原体没看见之类的，要是我们一复查，立马露馅！”

    李程成提议道：“实在不行就走走门路，如果他们科主任同意，看她还敢不敢守着不借。”

    习菁：“但是检验结果的审核就是他们科主任，如果真有问题，他会帮我们借标本？”

    “额……”李程成捏着怀里的病案本，显然是把这件事情忘带了脑后。

    宁薇翻看着病案，找到化验单的部分。虽然她有知识包，但因为她的人设原本就是实习生，对于检验更是知之甚少。

    “这份单子有问题吗？”宁薇只能求助于储梦瑶。

    储梦瑶回答：“这上面的选区只是代表性区域，看起来报告倒是没什么大问题。我总觉得结果不一定有错误，不然她也不会建议我们可以走正规流程。”

    宁薇合上病案：“虽然我觉得肖医生有所隐瞒，但也感觉她隐瞒的似乎不是这份结果。倒像是标本本身出了问题，而这个问题可以在一定时间内解决。”

    夏悠悠猜测：“难道是要花时间造假？”

    储梦瑶：“难度太大，我觉得不可能。”

    正在几人谈话的时候，贾渣爹也在与唐医生做着交涉，意思就是只要能实现“价值”，他愿意配合院方做任何事情。

    唐医生大致敲定下来情况，想着应该用什么理由把对方留在医院，或者是如何找机会去他家里看看。

    突然，贾渣爹捂着肚子弯下腰，额角也渗出豆大的汗水，他痛苦地哼哼：“我、我肚子好疼……疼死我了！”

    病情来得太快，玩家们都差点没反应过来，最后还是宁薇提出要送去急诊，众人这才着急忙慌地把人送到了抢救室。

    这下唐辉不用苦恼怎么留人了，这位突发急症，想走也走不了了。

    夏悠悠看着一直痛苦呻吟的男人，咂舌：“你们他突然发病，会不会是女鬼作祟？”

    面对自己的病，贾渣爹倒是一点不抠，医生让查什么就查什么。急诊结果出的飞快，然而所有的指标都是正常——除了有点脂肪肝。

    习菁：“很有可能。早就看他不爽了，不过这女鬼对他还真是手软，感觉就是让他痛苦，但又没有什么实质性伤害。”

    正在这时，贾渣爹的妹妹也赶了过来，儿子贾浩也紧随其后。

    这一次贾渣爹没力气赶人，便让两人留下帮忙跑跑腿。

    或许是运气好，贾渣爹很快就被收入消化科，是要进行更加系统的检查。

    众人也自然是跟了过去，宁薇的出现虽然让科内的人感到不解，但也没人多问。

    因为是初入院，护士也好脾气的没有赶人，只中午之后就允许留一个家属。

    玩家们等了半天也没见任何女鬼出现的迹象，让人不由怀疑贾渣爹是不是单纯的吃坏了肚子。

    此时贾渣爹的情况也已经好了很多，了止疼药就睡了过去，体征监控也完全正常。

    贾浩毕竟是孩子，呆了一会就有些坐不住，姑姑便给了他一个手机，让他看看视频解闷，又几个玩家帮忙看顾，自己则是去医生办公室了解情况。

    宁薇看了眼贾浩拿着的手机，手机壳虽然已经旧了，但依然能看出原本的嫩粉色。

    她走了过去，柔声问：“浩浩，你拿着的是姑姑的手机吗？”

    浩浩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漂亮姐姐，然后摇了摇头。

    他垂下眸子，低声道：“是妈妈的。”

    宁薇拿出自己的手机递给浩浩：“姐姐想跟你交换一会手机，你玩这个好不好？姐姐很喜欢这个手机壳，可以借给我看看吗？”

    孩子很单纯，答应下来，但还是认真叮嘱：“不要弄丢了，过会儿一定要还给我。”

    宁薇拿到手机，揉了揉贾浩的发顶：“放心。”

    浩浩拿到新手机，发现速度比旧手机快很多，也开心地看起动画片来。

    至于一众玩家则都是凑到宁薇跟前，一起看着那部手机。

    宁薇依次检查了通话记录、短信、聊天软件，她发现手机的主人几乎没有社交，通讯记录也都是与家人的。里面甚至没有装娱乐软件，只有一个给孩子看动画片的app。

    她开浏览器，确认标签和收藏夹都没有内容，最后点开历史记录。

    【药物剂量……】

    【如何无痛苦地离开……】

    【怎么购买XX药物】

    所有的浏览条目都非常的负能量，全部都是论如何离开这个世界。

    而最后，她还是选择了那样痛苦的方式。

    这类记录都是最近两天的，再往前算，搜索的内容则要乐观的多，基本都是某个论坛的浏览记录。

    宁薇点进去查看，原来这是一个疑难病症的病人和家属的交流社区，有些是询问病情，有些是分享经验，有些鸡汤，也同样有悲观的树洞。

    浏览器自动登入账号，宁薇点开个人浏览记录，发现她最后一次看的帖子是个病情分享的鸡汤贴。

    发帖的楼主是个年轻女孩，之前病了五年，半年前终于治愈。因此发了这个帖子鼓励那些还在病症中挣扎的人，而她的发帖时间恰好就是三天前。

    女孩的病症与贾葶非常的相似，肺部全是坑洞，气管也同样遭殃，身体上也有着让人作呕的脓疮。

    骨穿、腰穿、肺部穿刺，甚至是取出脊椎化验，然而她的病症却一直都未能确诊。

    她一度想要放弃，但家属一直鼓励她，还凑了钱送她去更好的医院。

    这一次，她的主治医生请来检验科的专家，到她的病床前现场采集了脓液样本。

    经过培养化验，终于找到了她的病原体：TM菌。

    据这个病患的描述，TM非常的狡诈，不仅在不同温度下形态不同，而且很快就会死亡，因此放置久的样本中难以检测出这种病原体。

    而且TM是真菌，在未确诊的情况下，常规治疗手段基本不会用到相关药物，消炎抗病毒乃至激素都无法彻底消灭TM。

    好在女孩成功找到了病因，在接受系统的治疗后，终于痊愈出院。

    据TM在镜下有着玫瑰一样的红色，就像是玫瑰一样。

    女孩的身体中曾经长满了这些噬血的玫瑰，它们疯狂地生长繁殖，用生命作为养料，侵吞着她的内脏和骨骼。

    如今，女孩身体中的“玫瑰”终于被彻底清除，她也得以在真正的玫瑰园中肆意畅游。

    女孩在最后鼓励所有还在求医路上的病患，不管当下有多艰难，只要不放弃，总会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看完这个帖子，众人都不由沉默了。帖子里的楼主与贾葶何其相似，然而那人却成功治愈，而贾葶却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昨天幻境走廊里的那些玫瑰，是不是都代表着这种可怕的TM？”李程成只觉得心有余悸，看向宁薇的目光也多了一丝敬畏，“还真被你猜对了，我们昨天可能真的是在病患的‘肺’里逃生。”

    唐辉沉声道：“既然她看过这个帖子，想必也明白了女儿的情况。她是觉得女儿原本还有救，但是因为医生没有仔细筛查诊断，所以延误了病情？”

    宁薇补充道：“也有愧疚吧。毕竟帖子里的女孩家属全力救治，去的也是更高水平的医院。而贾葶家就连来到山海医院都是大费周章。但她又不愿对丈夫下手，所以就只能把气撒在自己和医生身上。”

    习菁深吸了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简直不能理解！”

    储梦瑶用手机搜索了这个病症，叹息道：“这也算是比较罕见的病了，而且患病的大多都是免疫系统有问题的人。像贾葶那种，很难往那个方向考虑，再加上这种菌本身就很难鉴别，的确很容易误诊……”

    夏悠悠疑惑：“如果是这样的话，没能发现病菌也不算是医疗事故吧？还有肖柔又是在隐瞒什么呢？总不会是她发现了病菌然后没报告出来？帖子不是TM离开人体后会很快死亡，肖柔会不会就是在拖时间，让我们不能发现啊？但那么做又是图什么呢？”

    习菁突然有了一个猜测：“你们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啊，就是渣爹不想再治，所以串通检验科的医生不报结果，他们心里有鬼，所以不敢让我们现在立即检查，不定就是要提前做处理呢。梦瑶之前操作比较难，但也不是不可能吧？”

    “但这个假设的可能性太低了。”唐辉摇头解释，“检验科的人和他无亲无故，如果利益，贾渣爹会愿意花钱串通？而且有多少钱检验科的人才能愿意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宁薇则是道：“不管怎么，如果回来报仇的鬼真的是因为这个帖子而迁怒，那么在她眼中，科里的医生和检验科的人员都有不作为的嫌疑。女鬼应该很快就会找上肖柔。”

    习菁瞄了眼病床上的贾渣爹：“这边应该暂时不会有什么事情了，我们还是去肖柔那边看看吧。”

    几人再次回到检验科，原本是想找肖柔，却被告知对方已经回家去了。

    原本今天肖柔就是轮休，上午之所以在科里，完全是因为在等脚部的复查结果。确认已经没有大碍后，她就收拾好东西搬了回去，毕竟宿舍区实在是有诸多不便。

    储梦瑶给肖柔去电话，半晌她放下手机，摇头：“没人接。”

    *

    中午的时候，肖柔便整理好物品搬回了原本的区。

    简单扫了卫生，肖柔坐在沙发上开手机，发现之前联系过的人也有了回复。

    看到事情已经解决，肖柔也终于是松了口气。

    她没想到贾葶的家属会突然要求复检，明明之前他是那样的不在意，还认为自己是故意坑钱。

    如果自己的水平能再厉害一点，如果她能早一点做决定……

    肖柔收回纷乱的思绪，凡事没有如果，现在贾葶已经去世，她再后悔也改变不了什么。

    突然，她的鼻端传来一股似有若无的花香，似乎是玫瑰的味道。

    怎么会有花香？难道是谁家喷了玫瑰味的空气清新剂？

    咚咚咚——

    有规律的敲门声骤然响起，肖柔疑惑地看向房门，这时候怎么会突然有人来找她？是房东

    虽然不解，但她还是向门口走去。

    “谁啊？”她扬声问道。

    听到询问，敲门声便戛然而止，可肖柔却半天都没等到回应。

    她还以为是有人敲错，正要转身回去，敲门声却再次响起。

    “到底是谁啊？”肖柔凑近房门，透过门镜看了出去，门外却一个人都没有。

    真是莫名其妙！

    肖柔正要收回视线，一张苍白浮肿的脸却蓦地出现在视野中。

    门镜扭曲了那人的脸，赤红的双眼却锁定在肖柔身上。

    “肖医生……您不记得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