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京都格外热闹, 众国来使的队伍接连抵达，街头时长看见各类身着奇装异服的人。

    人界如今天下三分，各国皆以是明启、銮原、迦南三国为尊, 择木而栖。

    明启近些年颇有破三足鼎立局面的势头，各国现如今表表面平和，内里却是风起云涌。

    此次各国借着明启皇大寿的名头派使臣前来明启的都城京都, 明面上是为了给明启皇贺寿，实则是为了探一探明启。

    相比人界的这些皇权与皇权间的纠纷, 兮故发现了一件更有意思的事情——近些时日, 京都的妖气浓郁了不少。虽然对方功力不浅, 也极力遮掩了, 但她还是轻而易举地感受到了。

    人界在六界之中是一个极其特别的存在, 人的实力远不如妖魔，便是一个妖魔都能给人界一方惹出大乱；也不如仙神, 好在受仙神庇佑，又有鬼界辅助, 人界便得‘有序’二字。

    六界之间有不成文的规定，凡事不扰人界秩序, 否则仙神诛之。可以触动人界便是与仙神二界敌对。云仙神二界现在被上位不久的天帝玄铮理得不错, 所以现在妖界的手准备伸往人界了么？

    茶馆阁楼的临窗雅座，兮故捏起起寂云为她斟好的新茶, 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笑着问他, “云，你不是，妖界早些年被收归魔界了么？怎的，如今他们瞧起来颇为肆无忌惮？”

    她虽忘了过往种种, 可出关后在魔界也待了些时日，她和云闭关那么久，宿尧将魔界上下都管理得很好，妖界这一块现如今看起来实在不像宿尧的管理作风。

    寂云弄茶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片刻后放下茶具定定看着兮故的眼睛，勾唇轻笑了一声，“还不是因为某人收了又不管。”

    兮故一噎。

    她忘了，之前她才是魔界之主。

    兮故眼神飘忽地捏起茶杯啜了一口，放下后又问他，“那你管不管？”

    寂云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如实倾吐，“姬元便是现任妖王玉衡。”

    提到姬元，兮故自是记得的。

    初入京都之时，在春熙铺。

    她一眼便看出了他是一只功力深厚的妖，倒不想竟是妖界的王，只是不知他化名来人界的番番举动意欲何为。

    想着，兮故看向寂云。

    寂云对上她疑惑的眸子，微微摇头，好笑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兮故笑了，微抬着下颚趣他道，“我还以为你很厉害呢。”

    寂云眉峰微动，定定地看着她，神情严肃，“我不厉害么？”

    兮故睨他，像抓住了他什么辫子似的，高傲道，“可见一般。”

    寂云面上的严肃之色逐渐退去，淡淡地‘哦’了一声，紧接着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开口，“那你早晚会知道的。”

    兮故没太在意这句话，因为她不经意间对上窗下一人的视线。

    那人立在来往的人群中静静地看着她，待她再看之时，那人却消失不见了。

    有意思。

    这京都正是越来越热闹了。

    有人，有妖，有魔，如今，神也来凑热闹了。

    寂云见兮故忽的看着窗下人群发愣，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旋即又转头看她，伸出手捏了捏她柔软的脸，温声问道，“怎么了？”

    兮故摇头，起身坐到他身旁抱着他的手臂仰头看他，眉宇间带着些许疑惑，“云，我方才看见了一个神。”

    这本没什么的，重要是，那一眼，让她觉得陌生又熟悉，心里有种不上来的感觉。

    寂云眸底飞快地略过一抹暗色，盯着兮故的眼睛问她，“你可认得他？”

    闻言，兮故低头沉思，过了好一会才抬头看他，笃定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

    寂云心下了然，心底有了猜测，伸手抚了抚她背后的秀发，“那就不想了，总会知道的。”

    兮故乖巧地点了点头。

    不知怎么的，她忽的生出了几分疲惫之感，牵起寂云的手把弄了片刻后，靠在他臂弯中缓缓开口，“云，我们回去吧，我想睡觉了。”

    寂云紧了紧臂弯，下颚贴在她的头顶，柔声开口，“睡吧，我带你回家。”

    着，另一只手挥手关窗，略过二人身前后，徒留一室寂静。

    兮故久违地开始做梦。

    梦里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一人自缭绕云雾中缓缓向她走来。

    待他走近，兮故才看清他的面容。

    是茶馆楼下与她对视的那个神。

    清衍看着面前一身艾绿衣衫的兮故，不禁有些失神。

    初见时，她一身绯衣，模样妖冶无双，浑身带着神女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令人望而却步。

    后来他也见过她着别的衣衫，他从未见过兮故穿这样颜色的衣衫，更准确点，应该，他从未见过今日这样的兮故。

    面前的兮故他形容不来，仿佛淡漠如水，又仿佛天真纯粹。

    清衍心尖是无法控制的颤抖，试探性地开口唤她，“兮...故....”

    兮故听到对方颤抖着唤自己名字，微微眯了眯眼，“你认得我？”

    这话虽是在问，语气却笃定。

    面前这来路不明的神一定认识她。

    清衍惊愕地睁着双目看她，万千思绪齐齐涌入心头。

    兮故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记得他了？

    清衍连忙开口，语气有些急切，“你不记得我了？”

    兮故懒懒地抬了抬眼皮，直截了当，“不记得。”

    完，也没有解释为什么。

    清衍不清自己此时是高兴还是难过。

    他看向奔涌的云雾，喃喃开口，“那你肯定也不记得这里了。”

    兮故没有接话，不动声色地扫过周围的环境，最后看向一望无际的云海，朦胧云海间似有若无的金光蠢蠢欲动。

    又听他道，“兮故，我还欠你一场云中日出。”

    这一次，即使付出极大的代价，也要还她一场。

    兮故始终没有话，只静静望着前方。

    清衍以为她只想静静地看，便也不再出言扰，这样与兮故平和相处的场景实在太过难得，她若还记得他，定是不愿与他在一起待上哪怕片刻的时间，更别站在这里与他同等日出了。

    虽然是一场梦，他也算全了自己最后的妄想。

    清衍与兮故比肩而立，两人静静地望着前方，等待朝阳吞云破雾而来。

    兮故自听到云中日出四字之时起，头便隐隐作痛，她隐而未发，此时鬓角已是汗湿。

    清衍静静地看着前方，想偏头去看看她，又怕惊扰这样的平和，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兮故的异样。

    直到朝阳破云升空，耳畔响起兮故的闷哼声，清衍嘴角的淡笑顿时烟消云散，焦急地去看她，情急之下，一声‘故’脱口而出。

    清衍伸出手想要去扶兮故有些摇摇欲坠的身子，却被她后退躲开了。

    可他没有心思想那么多，全身心放在她的身体上，语气担忧而焦急，“你如何了？”

    不管兮故是否记得他，凭她自身的功力又有几人令她神色痛苦，定是这玉衡的入梦之法导致她如此的。

    看着她痛苦的神色，清衍心中一阵悔恨。

    都怪他信了玉衡所言，信了这入梦之法不会损害兮故，他还是这般自私，成全了自己却伤了她。

    时间未到，他二人谁都出不了梦境，哪怕他是造梦人。除非...

    清衍再顾不得什么反噬，伸手就要破除梦境，只求能少伤兮故几分。

    他方动手施法，却被一道白光击倒。

    清衍寻着艾绿绣鞋猛地抬头，对上兮故寒光闪现的眸子，艰难开口，“兮故？”

    紧接着，她冷冷地声音传入耳畔。“清衍，许久不见，你还是这般令人生厌。”

    清衍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故意的？”

    兮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什么蝼蚁之辈，冷笑道，“故意什么？”

    清衍张了张口，还未发声，耳边传来她漫不经心的嘲讽，“故意装作不认识你？你也配？”

    清衍垂下眼眸，心口一阵刺痛。

    梦境总是虚妄，现实总痛人心。

    清衍站起身子看她，柔煦的阳光没有使她看起来柔软半分，他捂着胸口往后踉跄了两步。

    这才是兮故。

    兮故漠然的扫过奔腾的云海，只觉清衍将雾山的云中日出搬入她梦境的行为可笑至极，她再次看向他，言语间满是嫌弃，“自作主张将这一切搬到我的梦里来，清衍，你莫不是以为你雾山的云中日出是什么稀罕的景象？也配入我兮故的梦？”

    清衍面上顿时血色尽失。

    他只是想陪她好好看一次云中日出，那时候，是他的错。

    先前她表现得不记得他，他心里虽生出了些许‘或许他们可以重新来过’的想法，却再没想过为这个想法去付诸行动，他早已不配，只是想兑现当年欠她的。

    兮故将他一眼看穿，“想要把欠我的还我？”

    清衍看了她一眼便逃似的移开了视线，算是默认了。

    这一刻，兮故只觉得自己过去那些行为傻得她恨不得抹杀，看向清衍的眼神愈发嫌弃，言语间的嘲讽不言而喻，“清衍，我若是稀罕你还，你便是双手奉上你的性命都还不清。”

    清衍心中一阵钝痛，又听她开口道，“从前我所作所为是我自己的选择，若从前还图你的几分情谊，如今，我只希望你再也不要出现在面前。”

    兮故看着他惨淡若白纸的面色，嘴角闪过一抹轻蔑的笑意，“清衍，像你这么拧不清的神也不多了，当年的战神清衍，泯然众人矣。”

    完，兮故施法破除了梦境，清衍的身子猛地前倾吐出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