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故和寂云回到魔界, 最高兴的莫过于重光和宿尧了。

    重光心里想的是‘师傅和师祖终于回来了，终于想起魔界还有个他了’，而宿尧心里想的是‘他终于可以卸下担子和青枝好好享受一番二人世界了’。

    直到听到兮故的话, 二人才知道自己想得有多离谱。

    “君上，你也不当魔君了？”宿尧心一紧。

    不会是要他来当吧？可不要啊！

    别看魔君这个名头听起来威风无量，实际如何, 这些年代为处理魔界事务的他可是深有体会。

    君上要真把魔君这个担子扔给他，那岂不是都没有盼头了。

    想着, 宿尧不禁头皮发麻, 不禁壮着胆子一本正经地劝起来, “君上, 臣觉得, 君上应该肩负起本该肩负的责任...君上...”

    寂云懒懒地撇向他，也不言语, 只是那眼神好像就在‘你再胡八道试试’。

    兮故看着宿尧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心中都快乐死了, 面上却严肃起来，“宿尧, 这魔君之位多少人趋之若鹜, 君上赏识你认可你，你当真这般...”

    后续兮故没有下去, 宿尧的却是内心一紧。

    这时，重光从殿外走进来, 在寂云和兮故下方的软椅上坐了下来，一副二世祖做派，“师祖，宿尧大人现在可神气了, 不把你和师傅放在眼里了也很正常。”

    宿尧看着重光心幸灾乐祸的模样，暗暗咬牙切齿。

    混蛋子，这些年白关心他了。

    重光对宿尧的视线视而不见，转头却对上了寂云冷冷的眼神。

    他咽了咽口水，随即讨好地笑了笑，叫了兮故一声，“师娘，待会师傅传完位子之后，我们去水彧那里玩怎样？”

    完，重光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这是一坑出了又入一坑。

    他抬眼去看寂云，心再次一紧。

    果然。

    这时，兮故出来添了一把火。

    “好啊，等你师傅传位完我们就去。”

    重光抬眸去看她，本要暗中求饶，却对上她意味不明的眸子。

    他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寂云懒得再逗宿尧了，淡淡的目光扫过重光后，沉声开口，“宿尧，日后重光便是这魔君的新君，日后你和巫炤、水彧好好辅佐他。”

    宿尧心一喜，辅佐好啊，至少比当魔君好，到时候都让重光那混子自己管就好了。

    紧接着，宿尧又听到了一句更令他高兴的话。

    “毕竟他太蠢了。”

    反应过来寂云了什么，重光浑身一僵，随即猛地站起身子就要往外逃。

    “你试试。”

    寂云云淡风轻的话语传入耳畔，重光了个哆嗦，脚步却停住了。

    他恹恹地转过身看向寂云，“师傅，我错了。”

    寂云不为所动，重光又将目光转向兮故，语气讨好，“师娘...”

    兮故笑着走下台阶来到他身边，脸上柔柔地笑着，少了先前的戏谑。

    “重光，这魔君之位本该属于你，更何况你从来没忘记自己是赤嵘，不是吗？相比你，我和你师傅才是魔界的外来者...”

    重光飞快地断，“才不是！”

    “你和师傅才不是外来者...”

    而是家人。

    若寂云和兮故是外来者，他又是什么？孤家寡人吗？

    重光的视线在兮故和寂云身上来来回回，眼中氤氲渐起。

    片刻后，他落寞开口，“师傅，师娘，你们两不厚道...”

    “你们也不要我了...我是赤嵘又怎样，今后我都只会是重光。”

    兮故惊于他竟想得这么多，徒手变了一颗糖出来递给他，“胡思乱想什么？”

    寂云盯着那颗糖，目光有些沉，倒是没什么。

    重光伸手接过，紧紧攒在手心里。

    只听她道，“你永远都是我和云的重光。”

    重光顿时湿了眼眶。

    “师娘...”

    兮故朝寂云招了招手。

    寂云随即放下手上的灰青茶杯走到兮故身边，话却是对重光的。

    “跟个女人一样胡思乱想到天边去了也就罢了，你都这么老了，哭什么哭？”

    闻言，重光立马收住眼中泪意，反问他，“师傅，你胡八道什么？”

    寂云答非所问，“徒儿长大了给师傅分担，天经地义，安排你守个家门还这么多委屈。”

    这一句话，重光就抓住了“家门”二字，沉郁的心不由得明朗了几分，只是心中还是难免失落。

    默了片刻，重光抬眸定定地看着寂云和兮故，眼中执拗，字句郑重，“师傅，出门在外的人总要回家的。”

    兮故知道重光这是应下了，见他神情凝重，笑道，“走吧，不是要去找水彧玩？”

    重光敛了敛自己的情绪，偷偷看了寂云一眼，随后恹恹地拒绝道，“不了，水彧如今是魔界的重臣，我做魔君以后免不了要常与他交道，见多了烦人。”

    默立在一旁的宿尧听他这话，心中暗暗呸了一声。

    自从先前寂云和兮故双双闭关之后，重光和水彧往来得比他和巫炤还要频繁，这么久了都不见他烦水彧，这会怎会觉得多见一面都觉烦？十有八九是怂了，不过此情此景他也不算趣他。

    大发慈悲，放他一马。

    宿尧心里正此番想着，冷不丁触到重光一扫而过的目光。

    ......

    兮故知道重光心头怵寂云，但是这是在他们离开魔界之前她答应重光的最后一件事，还是想成全他，哪怕他方才仅是随口一提去找水彧。

    她扯了扯身旁人的袖子，看了他一眼。

    寂云极有默契的俯身将耳朵凑到她跟前，‘听话’二字就这么传入他的耳中。

    寂云立直身子看着她，眼中隐隐委屈，心中琢磨了一番，终究还是没有什么拒绝的话，只了一句，“我在等你。”

    意思是，你快点。

    “知道啦。”

    完，就给了重光一个眼神，两人一同往外走。

    宿尧对寂云行了一礼，正要跟着退出大殿，却被寂云叫住了。

    不论什么时候，他内心都是惧寂云的，除了在兮故面前，这位不可谓不深沉。

    果然，这位现在已经心情不好到懒得跟他一个字，手背一翻，一张写着“大整魔界”羊皮卷就落到了他手里。

    宿尧再去看他时，这尊大佛已经不见了。

    另一头，兮故因心里想着早些去找寂云，也不像往常那样步行，直接施法带着重光来到了水彧的望月峰。

    这还是兮故出关后第一次来这。

    重光闪身大步越过她，一副‘这地我很熟，我带你’的派头。

    见他这副模样，兮故不由笑着趣，“怎么？如今我在你心中是完全没有师祖的威严了？”

    重光得意地声哼了哼，不予作答。

    如今兮故性子不似闭关前的兮故，也不似刚出关时的兮故。

    如今的她，心更柔软，性子也更活泼，对他也多了些真心实意的疼爱，他已经拿捏到位了。

    望月峰上的宅子是按水彧的喜好重建的，不似轩昂庙宇，倒也清雅别致。

    大概是知晓兮故今日就要同寂云离开，重光的话也多了起来，“师娘，这望月峰相比魔域其他地方本就冷清不少，水彧平日还不喜人伺候，真是鬼住的地方都比这里热闹，水彧在魔界没有什么朋友，这些年多亏有我。”

    “你这般喜欢他？”

    重光停了两步与她同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顿了片刻也才吐出了寥寥几个字，“他很好，同我也聊得来。”

    最开始是因为寂云和兮故都闭关了，宿尧整日不仅要处理魔界的事务，还要陪青枝姐，至于巫炤，他太傻了。

    偌大的魔界，他接触过许多人，唯有水彧入他眼。

    一开始只觉得这个人实在寂寞，交心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

    重光知道水彧是在天帝登位大典上抛弃了天帝之位，自请加入魔界的，只不过他实在想不明白他这么做图什么？难道就图在魔界的孤寂生活？

    真是令人费解。

    水彧也会同他讲一些过往，只是每每涉及这个问题，水彧的回应永远是一抹浅笑，久而久之他也不问了。

    重光转移话题，两人一路聊得倒也愉快。

    水彧看到重光身后的兮故的时候愣了一瞬，长指也随之一顿，琴音不由得错了一个。

    他站起身子，恭恭敬敬地对兮故行了一礼。

    “君上。”

    “不必多礼，我早就不是魔君了，直呼姓名便可。”

    水彧沉思了片刻，云淡风轻地唤了一声‘兮故’。

    待三人坐下，重光出声趣，“师娘，他这个人就是规矩。”

    兮故望着水彧笑而不语。

    要他真这般规矩，在天帝登位大典叛出神界这种事他都做了。

    水彧看见自己的身影撞进她的笑眼里，不由暗暗失神，不过也就是一瞬，很快他便一切如常，淡笑道，“对于魔界，我终究是外来客，不规矩些，被逐出去可如何是好？”

    兮故正要开口，重光却皱着眉头率先开口，“什么外来客不外来客的，今日你们一个个话都闹心。”

    从他的话里，水彧不难猜出这一个个中究竟有谁，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些感慨，从前许多事也跃然脑海。

    当初留在神界是为她，后来进入魔界也是为她。

    她更偏向哪里，他就属于哪里。

    现在才彻底明白，她不会属于任何一个地方，她只属于寂云。

    不，他早就明白了，只是一直以来不愿去信。

    罢了。

    对于如今的她来，偌大的世间，魔界在她心中或多或少有几分特别之处。

    这里是承载她和寂云许多故事的魔界，他们唯一的徒儿重光也在这里，她和寂云都不会将自己同魔界割裂彻底。

    总归是特别的。

    他便在这里，偶尔能同她呼吸相同的气息，足以。

    重光丝毫没有注意到水彧的异样，嘴里仍在数落水彧，但到最后又郑重其事地向他承诺，“水彧，从今往后我便是这魔界的王了，除非你自己想走，否则，有我在，没人能将你赶出魔界。”

    兮故也跟着轻轻点头，表示认同重光的话。

    想到从前的事，片刻后，兮故又开口道，“水彧，虽然过去我与玄铮相交更深些，但你我也认识许久了，现在和从前一样，还是那句话，我永远尊重你的选择。”

    水彧笑了，语气平静，“我知道。”

    最懂他的，终归还是她。

    兮故点了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三人七七八八地聊了聊，兮故心里一直想着寂云，便早早提出离开。

    重光心里的失落感再次升起，却也知道这是定局。

    反正会回来，他等着就是。

    重光不知道的是，这一点他也和水彧想到一块去了。

    不过水彧却没他那么丰富的表情。

    他将新斟好的茶摆到她面前，语气淡淡却令人舒服。

    “喝完这杯茶？”

    兮故捏着玉瓷杯一饮而尽，站起身子笑着道，“茶不错，你们两继续，我便先行一步了。”

    重光破天荒的只‘嗯’了，倒是水彧了一声，“下次你可以尝尝另一种。”

    兮故点了点头，随即离去。

    她没对二人保重，二人也没有对她保重。

    会再见的人，无需互道保重。

    既然活的长久，总能期待些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