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乌尺寒
入夜后,宫灯亮起。大梁皇宫宏伟开阔,院落近百座,天子无后妃,先帝后宫也无人,陆云川逛了半日下来,只觉得空旷冷寂。
郁良中见他还没出宫的意思,试探提醒了句:“大人,天色不早了,卑职做东,请大人赏脸一道吃酒去?”
陆云川神色冷淡,:“改日吧,我今日在宫中值夜。”话罢睨了他一眼,又饶有深意地:“郁佥事,听闻送进诏狱的十三位公公,都全手全脚地出来了?”
郁良中一个激灵,笑容带了些谄媚的味道,斟酌着:“五十板子绝对没少,就是没冲着人命去……这不是,咳,大人您也没吩咐么?”
陆云川的眼神冷下来了,直直地盯着他,郁良中头皮发麻,脸上的笑也变得勉强。
“郁佥事。”陆云川慢条斯理地咬字,褐眸蕴起戾色,“我在陵西时便听闻,禁军素来能干,诏狱内花样多得很,生人剥皮还能活上半日,杖刑三十却能夺人性命,生生碎脏腑,怎么五十板子下来,人还活着?”
郁良中叫苦不迭,应付不来这尊煞星,磕磕绊绊:“这……都是坊间谬传,做不得真,做不得真……”
陆云川慢悠悠地走着,一时兴起般问道:“眼见为实,不如郁佥事试试,也好叫我开开眼。”
郁良中脑中警铃大作,心知陆云川是真动了怒,当即跪了下去,咬牙道:“大人恕罪,卑职知错!”
这位连安喜的面子都不给,更别提他这个出身世家的佥事!
陆云川冷声:“左右逢源不见得是好事,郁佥事想两边儿讨好,谁都不想得罪,哪来这样的好事?”
完他便快步往前去,原地跪着的郁良中冷汗如雨。
麒华殿白日才发落了一批内侍,加之内阁警告,自然没人再敢冷待天子,故此陆云川回到麒华殿时,殿中灯火明亮。
见陆云川进了门,守在外头的太监膝盖一软,战战兢兢地行了礼。
陆云川:“陛下呢?”
内侍立刻:“回大人,陛下用过晚膳,服药后便歇下了,吩咐奴婢在外守着。”
“我去瞧瞧。”
陆云川着推门就进去,守在外头的内侍也不敢拦。
榻前落着繁复的床幔,锦被隆起的影若隐若现,还泄露出了虚软急促的喘息声。
陆云川脚步倏尔顿住,眼神也变得幽暗,那声音原本不大清晰,可他耳聪目明,听得十分真切。
又细又软,像猫叫似的。
静静听了片刻,陆云川绕进了屏风内,撩起锦绣明黄床幔,深不可测的目光不由一滞。
那皇帝果然并未睡下,清俊的眉间蹙起,墨发散在身下,莹玉肌肤覆着细密薄汗,被盖到了颈,只露出张清瘦妖冶的脸,泛起淡淡的绯色。床幔被撩起,光影落在他眉睫,那双乌玉似的眼便睁开了,空荡无神的眸子显得格外单纯无辜。
“陛下?”陆云川声音有些干涩,移开了眼神,试图把方才那副浓墨重彩的美人图也从脑中移出去。
明挽昭没应声,他已被伤处剧痛折磨得没什么力气,勉强吃下去些东西后,更觉腹中绞痛,阵阵欲呕,于是发觉有人靠近时,因为眼睛瞧不起,压根没认出来的是谁,直到对方开口,他才认出这声音是白日里见过一回的陆云川。
陆云川等了半晌,才等到一声怯怯的声:“你……是,陆哥哥吗?”
“……”
、昭的父皇明容昼与齐雁行亲厚,当年明容昼是一介闲王,从昱北来的齐雁行做了他的伴读,可从明挽昭的信任与依赖来瞧,这可是非同一般的亲厚。
明挽昭乖乖道:“因为叔就是叔。”
“……”陆云川哑然,顺手将重刀放在了榻前竖放着。
明挽昭的注意力便被吸引了过去,“是什么?”
“乌尺寒,我的佩刀。”陆云川稍稍蹙眉,这皇帝呼吸浅促,声音都透着虚乏,被湿的鬓发一缕缕地贴在额角,怎么瞧都不大对劲,心里想着,便伸出了手。
明挽昭神思不清,觉着困乏,又疼得睡不着,时冷时热,额心却忽而触及了温凉,随即便听见一声略带无奈的沉声:“这么烫,怎么不叫太医?”
“不要太医。”明挽昭闭了闭眼,被子下清瘦的双手正死死攥紧褥衾,重复拒绝:“不要太医。”
陆云川稍眯了眸,露出些许探究的神色,又有些犹豫。
这皇帝起话像个稚儿,傻中又透出机灵劲儿,如此抵触太医,恐怕其中有什么因由。
正犹豫着,那可怜巴巴的皇帝陛下又声:“我,我能摸摸那把刀吗?”
乌尺寒跟了陆云川好多年,他宝贝的很,平时连老爹和姐姐都不能碰,然而瞧见少年天子湿漉漉的红眼眶时,拒绝的话在唇边了个转,又哽住了。
“……不行吗?”明挽昭不自在地垂下眼睫,“那不……”
陆云川败下阵来,单手捞起墨黑的重刀摆在榻上,“摸吧。”
话落,他又补充一句:“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