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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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早朝后,宫道上来往的多数是宫人与巡查禁军,虽是春日,天却还凉,杨深直挺挺地跪在宫道的砖石上,他一介书生,自然是跪得辛苦,还不到一个时辰,膝盖就已经硌得又疼又麻,脸色也苍白的吓人。

    他这一跪,自然惹得过往之人窃窃私语,其中多数是对陆云川的谴责。

    “有北疆人的血脉,就是粗野蛮横。”

    “可不是吗,听当年,就是杨指挥使和安公公去处死那北疆女的。”

    “这种人还能带兵仗?不定那日就把陵西送给北疆了吧!”

    “谁知道呢,还好把他召回京都了,若是真做了戍边将军,咱们哪还有什么安稳日子可过?”

    宫道上忽然响起两声轻弱又温柔的鸟鸣,走在前面的两个上了年纪的太监回头,陆云川正提着鸟笼子站在杨深前面,瞧着他们两个,笑得渗人。

    两人面色刹那惨白。

    陆云川素来不是能吃闷亏的性子,他容貌本就俊美得张狂凌厉,冷着脸时更让人心惊肉跳,成是凶神恶煞也不为过。

    他先是走到两个内审面前,笑着:“安喜都老老实实给爷滚回府去了,你们两个倒是胆子大。”

    两人都弱筛糠,当即跪地求饶:“陆大人,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陆云川默不作声瞧着两人砰砰磕头,直到地上见了红,这才冷声道:“滚吧。”

    两人如蒙大赦,跌跌撞撞地跑了。

    陆云川勾着鸟笼转回身,居高临下地瞧着那已经快坚持不住了的书生。

    “哈。”杨深也脸色苍白,嘶哑地笑了声,嘲弄道:“身体里流着北疆血的杂种。”

    陆云川也跟着笑,唇微动了动,出两个字:“废物。”

    杨深一愣,怒道:“你什么?”

    “我你废物。”陆云川好心重复了一句,不给他话的机会,自顾自道:“你真有能耐,就该来同我一架,好给你那个废物爹报仇,而不是——”

    他眼神轻蔑,顿了顿,继续:“柔柔弱弱地跪在这儿,求别人做主。”

    陆云川还看他这幅跪会儿便要晕的书生架势,一时也觉得索然无味,不予废物争高下,于是转身就走。

    杨深被他的轻视刺到了,奈何跪久了头晕,结果迟了些许,刚想要开口,便发现陆云川都已经走远了,气得眼眶都红了,一时没跪稳,跌坐在了地上,歇斯底里地在后面骂道:“杂种!你不是梁人!你娘是北疆狗的女儿,你们母子都是丧家之犬!何敢在我大梁耍威风!”

    “她死了又如何?凭什么要人给她偿命?!她活该!她死在大梁,都脏了大梁的国土!”

    他骂了几句嗓子便快不出话了,坐在地上干咳,咳了个昏天暗地,却蓦地被一道阴影笼罩在了其中。

    杨深抬头,陆云川正提着鸟笼子站在他面前,眼底像是深渊般无尽,却又从容不迫。

    对比之下,他便显得更难堪了。

    陆云川眼里带着明晃晃的蔑视和嫌恶,嗤嘲:“你见过她么?”

    杨深一愣。

    陆云川便自己答道:“是了,莫我母亲,你连北疆人都没见过一个吧?”

    杨深问:“你什么意思?”

    陆云川笑了,“你是读书人,我便同你讲道理。两国交战,将士们领了军令行事,无论是大梁或是北疆,即便不提将士,百姓也是无辜的,难道北疆的百姓就活该死了?有朝一日我大梁攻入北疆国土,莫非要将北疆百姓尽数杀了不成?”

    杨深哑然无语。

    陆云川又:“我娘不是皇室后嗣,也不是文臣将领,只不过是个普通百姓,现在你来告诉我,她犯了什么要以命相抵的罪?”

    杨深吸了口气,狠狠道:“她是北疆人,北疆人踏进大梁的国土,就该死!”

    “行走大梁与北疆的行商不在少数。”陆云川漠然地,“每一个都该死?”

    杨深在他咄咄逼问下冷汗都冒出来了,脸色更白了几分,干裂嘴唇翕动了几下,没出话来。

    陆云川原本还有一肚子的话想堵他,最终只了一句:“读了这么久的圣贤书,岂不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完他再次转身,这次没再回来。

    殊不知他刚走没多久,杨深就在宫道上跪晕过去了。

    ——

    自天子伤后便宿在麒华殿,安喜数日不曾进宫,内侍府人心惶惶,再没人敢对差事不尽心,陆云川再来麒华殿时,太监们都安分了许多,明挽昭正在用膳。

    灼伤不易好,且越往后几日越痛得厉害,明挽昭仍下不了床,用膳便在榻上置了张几,摆着几道清淡精致的菜式。

    见着陆云川提鸟笼进来时,明挽昭双眸一亮,脆生生唤道:“陆哥哥!”

    “嗯。”陆云川应他一声,觉着这声还挺好听。

    他喉咙好得快,这两日已恢复了原本的音色,声如碎玉,清润悦耳。

    芙蓉笼放在一旁,里头两只雀安安静静地挤在一起,又肥又圆的两团毛茸茸。陆云川指了指,:“珍珠鸟,陛下笑纳?”

    他完,瞧见明挽昭茫然了片刻,问道:“珍珠鸟?”

    陆云川蹙眉。

    这反应太过平淡,莫非是不喜欢?

    恰至此刻,芙蓉笼内传出声温柔清亮的啾声。

    明挽昭这才愣愣地瞧向了芙蓉鸟笼。

    陆云川忽然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骤然屏息,旋即面露懊恼。

    皇帝看不清东西。

    他以为鸟雀都是寻常物,自然不会有人不识得,不过这对格外可爱,便想着送这连殿门都极少踏出的孩叫他高兴高兴,却忘了,皇帝看不清。

    他恐怕还未看清过鸟,自然也不知笼子里的鸟长什么样,哪里还分得清可爱不可爱。

    若非方才珍珠鸟叫了一声,明挽昭或许还不会注意到笼中的鸟,在他眼里,檐下麻雀与这笼中的珍珠鸟,无甚分别。

    陆云川缄默下来,却听见皇帝温温柔柔且带着几分惊奇地:“是珍珠鸟在叫么?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