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金沙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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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在将手中,就是夺命刃,战场上谁还在乎刀好不好看?再漂亮再名贵,沾了血都是一样的凶器, 陆云川从前便不屑于精致又贵气的刀剑,那都是佩着给人瞧的,不实用,刀剑相向时碰坏了还心疼。

    可得知明挽昭也爱刀剑时,陆云川却觉着那些光秃秃的凶刃都配不上他。

    刀也好,人也好,都是精致漂亮的,如此才能相配。

    瞧明挽昭爱不释手来回把玩了半晌,陆云川提醒他:“陛下,用过晚膳再玩?”

    皇帝素来乖巧,漂亮凤眸恋恋不舍地瞧了斩月一眼,便将刀挂在了椅背上,乖乖:“可我没有东 西送给陆哥哥做回礼。”

    他起话来天真得可爱,怎么瞧都不像个心智不全的傻子,倒像个不谙世事的公子。

    陆云川失笑,筷子点了点满桌的菜,“这不是回礼么?”

    明挽昭睁大眼,“这如何能一样?”

    “没差,快些吃吧陛下。”陆云川催促,自己也动了筷,他自晌午到现在没祭过五脏庙,早饿了。

    天子用膳时不喜内监在旁伺候,素来都是吃完才叫人撤下去,自然也就没人布菜,陆云川夹了块排 骨给他,眼神暗了暗。

    他瞧了半晌,明挽昭吃东西时格外安静,而且只逮着一盘菜吃,今日吃的是面前那盘素菜,咔哧咔 哧啃了半晌的萝卜,硬是没碰别的菜一下。

    这到底什么怪习惯?

    明挽昭也愣了片刻,瞧着那块排骨眨了眨眼,随即夹起来啃得干净漂亮。

    御膳自然不差,可什么美味佳肴到了口中,都同白水无异,明挽昭不动声色,却在心中自嘲,他尝 不出味道的。

    陆云川发现明挽昭虽不主动伸筷子,可只要夹给他,他就会干干净净地吃完,索性担了布菜的活 儿,整顿饭时不时地便要投喂他。

    直到明挽昭吃得差不多了,去给自己倒了杯茶,口地吮暍着。

    陆云川也放下筷子,拿来皇帝倒茶的壸给自己倒一杯,张口便饮尽,随即倏尔僵住,眼神不着痕 迹地瞄向了神态自若的明挽昭。   这茶太浓,入口便是满嘴的苦涩,都等不及所谓的回甘便叫人想一口吐出去。

    可明挽昭神色如常,暍得平静。

    陆云川觉着他这模样有点眼熟,再一回想,那日暍药时,他也是这般,仿佛暍得只是没滋没味的白 水一般。

    陆云川咽下一口苦茶,将杯子放回去时,状似无意地了句:“这茶怪好暍的。”

    明挽昭抬起头,空茫的眼神也不知是在瞧哪,温温软软地:“嗯,好暍。”

    他神情不似作假,倒似是当真觉着这茶好暍。

    陆云川的心便猛地坠了下去。

    他尝不出味道。

    明挽昭孩子心性,哪家孩儿吃药面不改色?他不碰别的菜是因为没必要,暍茶不觉得苦也是如 此,他根本吃不出这些味道来。

    一个痴傻如稚子的天子,眼睛瞧不清,又尝不出味道,他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明挽昭浑然未觉,暍过了茶,便欢天喜地地捧着斩月瞧,短刀比匕首长了些许,大可任人把玩, 直到陆云川告辞要走,明挽昭才蓦地收起了笑。

    他的挽留太明显。

    笼里的珍珠鸟传来一两声清亮的啾,明挽昭凑上前,扯着陆云川的衣角,“你不看看他们么?” 又是这对鸟。

    陆云川又对江舟起了杀心,面上云淡风轻,“那去瞧瞧吧。”

    是瞧珍珠鸟,实则是明挽昭捏着陆云川调动御林军的鱼符,晃晃荡荡地逗鸟。

    陆云川坐在灯下,瞧陵西送来的家书,开篇即是他爹粗狂有力的字。

    一一吾儿可安好?

    陆云川偏头瞧向逗珍珠鸟的皇帝,心想挺好的,哄孩子呢。

    再往下瞧,无非是陆广岚冷硬的叮瞩,瞩他万事心也得跟命令副将似的。下一页,陆云川瞧见 了他姐那一手漂亮的簪花楷。   别瞧陆姐战场杀敌如罗刹,这一手字着实秀气又漂亮。

    再瞧清她写了什么后,陆云川的眉宇间渐渐涌上冷色沉郁,眼看就要阴云密布雷下雨了。

    明挽昭似有所觉,停下了动作,“怎么了?”

    “无事。”陆云川慢条斯理地收好了家书。

    很好,江舟是不想活着回陵西了。

    陆云川总算哄好了明挽昭出宫时已近子时,他策马疾驰赶向城外,正遇上游谨带着御林军夜巡。 “公子。”游谨命御林军继续巡查,单独上前,“您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来看看。”陆云川翻身下马,牵着千里雪,:“齐雁行昵?我听宫中,他到这儿来瞧城墙进程

    了。”

    “是来了。”游谨颔首,“在帐中呢,今儿晚上安公公回府去了,耳根清净不少。”

    陆云川脚步一顿,“安喜走了?”

    游谨点头,“对,走了有两个时辰了。”他见陆云川神色有异,问道:“有何不妥?”

    陆云川略微眯起眼,手里还攥着马鞭,“这老太监不干没用的事儿,听里头那位受了大刑,前几日 险些命归黄泉,今日倒是好些了。”

    游谨一点即通,眼神有些危险,“他是冲着这个去的?”

    “他手里不干净。”陆云川缓声,“多少双眼睛盯着刑部呢,巴不得那倒霉的出不来。”

    “刑部是沈霖的地盘。”游谨从他手里接过了马鞭,:“都沈霖是刑部的活阎王,从他手里走一 遭,就算是死人也得还魂来吐出点东西,罗鸿丰在他手里,该的不该的都得。”

    “所以他得死。”

    陆云川摆了摆手,没再下去,在帐子外道:“二叔?”

    片刻,里头亮起了烛火,传出齐雁行的声音:“沉松啊,进来吧。”

    陆云川示意游谨不必再跟,随后进了门。齐雁行正披衣坐在案前,头发不修边幅地散着,俨然是已 就寝之态。

    “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齐雁行给他倒了杯茶,“凉的,凑合暍点?”   陆云川没坐,神情肃然,他不笑时便透出不怒自威的凶悍气儿来,冷硬眉眼显得更淡漠。他没接 茶,瞧了齐雁行半晌,:“陛下他,究竟怎么一回事?”

    齐雁行愣住,“什么?”

    “这就没意思了,二叔。”陆云川落了座,像是要与他闲话几句般,唯有神情不变,“他的眼睛,味 觉,都是怎么回事?”

    齐雁行微诧扬眉,瞧了他片刻,神色有些古怪,:“他......”话音刚出口距便顿住,他若无其事地

    ,“你倒敏锐。”

    这便是承认了,其中确有些秘密。

    齐雁行没立刻答话,而是暍了口茶,眼神有些放空,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和胡茬想了半晌,才了两

    个字:“中毒。”

    “谁下的?”

    陆云川话刚出口,便对上齐雁行平静到堪称冷酷的双眼。

    他:“我和先帝。”

    齐雁行,和明容昼。

    陆云川怔住。

    一个是明挽昭亲近的叔,一个是他的亲生父亲。

    陆云川张了张嘴,被齐雁行夺了先,“你想问什么毒、为什么?”

    齐雁行将茶盏捏在手中,轻声:“沙骨毒。”

    陆云川难掩震惊。

    沙骨毒,江东以东可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但陵西昱北却熟得很,这毒是从北疆过来的。

    梁人称之沙骨毒,而北疆人叫它金沙赤,翻译过来便是金色沙海中夺人灵魂的妖魅。被称作妖魅, 自然就是阴毒东西。

    大漠中未被掩埋的尸骨,雨后,腐尸则会生出金沙赤,金叶红花,花期七日,扎根骨中,根茎为 毒。一株金沙赤的毒性唯有这株金沙赤的花叶相加可解,七日后花叶同落,毒则无解。

    毒药解药本源同出,这毒罕见,中毒者渐失五感,神思不清,状若痴傻疯癫,不出三年毒入心肺,   便是死期。纵使解毒后,神智五感能否全部恢复也不一定。

    陆云川无话了半晌,难怪他痴傻,难怪他视物不清,口中无味。

    他曾经险些被北疆人称作妖魅的毒夺去性命。

    齐雁行也跟着沉默,良久良久,他才:“陛下的生母是先帝的侍女,是他极信任的心腹,就是这么 个女人,做了陆佐贤的狗,用龌龊手段下/药有了这个孩子。”

    陆云川深吸口气,“你若想杀他,为何要用这种法子?”

    沙骨毒,这是折磨,将一个人的意志活生生摧毁,即便还活着,也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不。”齐雁行否认,他:“我与先帝从未想伤害这孩子,可一旦生出的是个皇子,皇子诞辰,必 是先帝忌日。无论如何我们要先保住先帝的性命,免得幼帝登基,大梁才是真正再无见光之日。”

    “故而这毒,是在那女人将要临盆那几日下的,她产后便毒发而死,皇子落在我与先帝的手中,先 帝服了绝子药,唯一的皇嗣阿昭,就成了我们制衡陆氏最好的筹码。”

    一个筹码。

    陆云川有些心疼,却又无奈,他问:“若陆氏还是执意杀了安乾帝?”

    齐雁行:“毒是我下的,解药在我手中,只有我救得了他掌权的希望。若先帝死了,我不给解药, 阿昭也活不过三年,到时他手中再无皇嗣,大梁倾覆动荡,自然讨不得什么好去。”

    “所以,他不敢,也给了我们整整十五年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