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为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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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雁行偶尔也会想起旧事,但对于明挽昭,即便是此刻提起,口中仍旧没有愧意,只有一丝丝的怅 然与无奈,也被他平静的语气掩下去了。

    他本就不欠明挽昭什么。

    但陆云川脸色却渐渐沉了下去,又没法质问齐雁行什么。

    他只是个局外人,插不上话的人。他也知道彼时宫中情势有多严峻,雍德帝狠心赐死发妻亲子,是 为弟弟安王铺路,也是为大梁不落入外戚手中最后的挣扎。

    若有了更易掌控的幼帝,明容昼势必难保性命,而今这艰难的局面,却是他们一个个豁出命争来 的。

    明挽昭,他是一场算计得来的孩子,换做是他,或许也难予之怜惜。

    “沉松啊。”齐雁行像是在叹,又笑,“先帝也并非如你所想,他很喜欢阿昭,自养在身边,衣 食住行,皆是先帝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若是......”

    他面上带着几分笑,比起舒朗或是冷笑,更加真实且温和的笑,却又忽然顿住。

    齐雁行的笑淡了,轻轻:“若是太平盛世,即便阿昭是个算计或是意外,他都会让阿昭快快乐乐地 活着。”

    “沉松,他们都生错了时候。”

    生在了风雨飘摇的乱世,无论是明容昼还是明挽昭,都身不由己。

    陆云川听后沉默半晌,他:“外戚误国,可眼下即便铲除了陆氏,陛下又如何坐得稳皇位?”

    他势必受人掌控,没了陆氏,也会有下个摄政大臣。

    齐雁行静默了须臾,:“走一步看一步吧,陆佐贤的手越伸越长,如今是挟天子而号令百官,日后 呢?陆氏若想取而代之,陛下必然难保性命。”

    他完,便定定地瞧着陆云川。

    两人对视了片刻,陆云川忽然笑了,:“二叔啊,您试探我。”

    齐雁行反问:“哦?”   陆云川坐他对面,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姿态,:“我问二叔大梁将如何,二叔却为何只提陛下?”

    齐雁行笑,“他与大梁一损倶损,我自会护持陛下,就如我当初护持先帝那般,绝无二心。”

    就如当初扶持先帝。

    陆云川浑身一炸,当即警觉。

    齐雁行对明容昼的亲昵几乎从不遮掩,字里行间皆是刻入骨的熟稔,陆云川有些茫然地想,他当初 怎么扶持明容昼的?

    ......他又想怎么扶持明挽昭?

    陆云川仿佛又瞬间变回了那个辈,谦逊问道:“那二叔的意思是...? ”

    齐雁行垂着眼,他也未将这如虎狼般凶狠的年轻人真当做晚辈,放任他入京便是存了借力的心,陆 云川至今做得也都漂亮,故而只:“为大梁,死而后已。”

    他得太坦荡,也太落寞。

    陆云川莫名从他身上瞧见了一句诗,那是他曾经从父亲身上看见过的寂寥一一君埋泉下泥销骨,我 寄人间雪满头。

    齐雁行起身,掀开帐帘,夜风柔和拂过面颊耳畔,犹如絮语,像那温和如细风的男人还在身边。

    “我入京时,他还不及阿昭大。”齐雁行轻笑,“我曾心系于我的昱北,我的草原和天地,可见了他 后,我就想,那才是我该守护的天地。”

    陆云川走到他身侧,轻声:“所以,您是为先帝留下的么?”

    “是。”齐雁行的回答毫无犹豫,他点了点自个儿的颈间,笑容中蓦地存了几分年少时的稚气,轻声 :“这儿拴着根链子,他到哪都攥着呢,我心甘情愿的。”

    陆云川无言。

    齐雁行:“这些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今夜与你听,便是想告诉你,他的命由不得自己,那我的命 便由他。他坦然赴死,却要我活着,那我便活着,替他守明梁江山,也替他守着阿昭。”

    “只要齐温峤活着一日,便要同陆氏斗到底。”

    刑狱中,安喜站在牢门外,一身锦袍,居高临下地瞧着牢中满身血污狼狈那人,悠缓地:“罗大   人,苦了你了。

    罗鸿丰的两臂自肘一下都空落落的,削瘦得厉害,颧骨高耸着,艰难地往前爬着哭喊:“安公公......

    安公公,您,您是来救我出去的么?啊?”

    安喜蜷指抵在鼻尖,声却轻柔:“自然,陆阁老可没忘了大人,也知大人在狱中受苦。”

    罗鸿丰已被炼狱般的经历摧毁了心志,他几乎没去探究安喜的冷漠,艰难爬到牢门前,满是干涸血 污的脸抵着木栏,哀求哭道:“千岁,千岁,救救下官,下官什么都没,千岁,您救救下官!”

    安喜的眼神极冷,不甚在意地了句“是么”便转身出去了,罗鸿丰脑子一空,刹那发出声嘶力竭的 哭喊与求救。

    罗鸿丰这幅惨像,可不像什么都没。

    狱卒和白檀都在外候着,见安喜出来便应上去,只听了一声吩咐,“没用了,送走吧。”

    狱卒躬身应是。

    白檀跟着安喜一并出刑狱后,轻声:“这等事吩咐下去即可,公公何必亲自来走这一遭,脏了 靴。”

    安喜冷笑一声,“都是狗,怕什么脏。”

    陆佐贤让他来走这一遭,他必然推脱不得,这是试探,也是警告,让他亲眼来瞧瞧罗鸿丰的下场。

    城墙银子这事儿,他的手也不干净,且没经过陆氏,陆家那老狐狸这是提醒他昵。

    白檀温声:“便是您不来,他应也没多久可活了吧。”

    “活着也废了。”安喜任由他乖巧地理着袖,蹙眉,“这事儿不太像沈霖办的,他和刑讳之虽有酷 吏之称,可以往从未下过这么狠的手,听闻太医,去瞧他时,那骨头血肉都一块块地摆着,活生生拆 下来的,这么狠的手段,沈肃川那迂腐书生做不出。”

    白檀听着也无甚波澜,稍稍躬身跟在安喜身边,:“会不会是刑部的哪位?”

    安喜也百思不得其解,刑部用刑大多隐晦,犹如刑杖,有时将人死了,从外也瞧不出什么,杀人 的方法千奇百怪,折磨人的自然也多,可这般血腥粗暴的还未见过,这可比起凌迟还要狠。

    “罢了,走吧。”安喜瞧了眼昏黑的天,“回去歇吧。”

    白檀乖巧应是。   大理寺衙门。

    “死了?”刑烨闻讯一怔,他瞧着面色不分悲喜的苏晋淮,叹道:“肃川不知得气成什么样,何时的 事?”

    “昨夜里,肃川今早知道,险些掀了刑部衙门的屋顶。”苏晋淮,“意料中的事,肃川任尚书不过 两载,刑部官员与刑狱狱卒众多,难免的事,比我想的还迟了些。”

    提及这个,刑烨又叹,“有些勉强他了,我听闻人都审过了,应当也审出东西来了?”

    苏晋淮微微一顿,随即:“审出了不少东西,都没证据,也派人去他府上搜了,均无功而返,眼下 人死了,便是死无对证。”

    刑烨闻言摇了摇头,给他倒了杯茶,“苏公也应早知如此,还往下查么?”

    “查。”苏晋淮斩钉截铁道,“既然死无对证,那就从活着的身上查,明着不能查,那边暗着查,城 墙坍塌何等耻辱,怎能叫一个工部郎中便全担下了?”

    “这案子大理寺也查查,以刑部为主,大理寺为辅,苏公以为如何? ”刑烨问。

    苏晋淮点头,“我也正有此意,此案需得往大了查才好。”

    “讳之明白。”刑烨又,“不过苏公,我听这回审得可过了些,连太医都给折腾去了数次,动静 闹得不,下手怎没轻没重的。”

    一这个,苏晋淮又沉默了片刻。

    刑烨等了半晌,见他不语,这才觉出不对来,问道:“苏公,怎么不话?”

    苏晋淮长叹,:“不瞒讳之,韫玉跟着去了一趟。”

    刑烨诧异,“韫玉?这我可真没猜着,我观他平日里和风细雨的,着实不像,若真如此,留户部做个 郎中可委实是屈才。”

    法司审案难免动刑,酷刑不再少数,但还从无将人活拆了的,刑烨本还以为是沈霖想出口恶气,没 想到竟是那苏家的公子。

    苏晋淮面露无奈,将瓷盏往案上一放便:“何止是你,我也没料到,仔细想来倒也是,他非要去户 部当职,便是气势汹汹冲着陆氏去的。”

    只不过谁都以为这年轻人是个没爪子的猫,喵喵叫两声也便罢了,在户部两年到现在,还是个区区   吏。

    刑烨便笑,“未尝不是好事,苏公,你我太过谨慎,到底还是年轻人,壮志未酬便满腔热血,闷着头 往前冲。”

    苏晋淮颔首,又问:“你家中如何?令堂身子可还好?”

    刑烨仍笑,“雍德年大房丧子后消停不少,听整日在佛堂,也不知是念经还是下咒,倒是她那儿 子安生了些,估摸着是最近风头太紧,没敢在我面前蹦跶。我娘前些年损了身子,熬过了冬日,好了许 多了。,’

    刑烨乃是偏房所生的次子,刑尺又是邢家的嫡出幼子,当年刑烨也没少在这兄弟俩间吃亏,幸得苏 晋淮着意提携,方有今日。他虽出身世家,鲜少以此自居。

    恰逢陆佐贤也至,二人便止了话头,未再深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