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圣人愚

A+A-

    陆云川早就怀疑明挽昭在逐渐恢复,前些日子还瞧不清笼中的珍珠鸟,现下却能瞧得见蝴蝶,便更 证实了猜测。

    蝶在屋中横冲直撞了半天,飞出窗的刹那,明挽昭蓦地追了过去,望着蝶影道:“飞走了。” 陆云川解下刀,:“博陛下一笑罢了,若是养着怕养不好。”

    明挽昭唇边勾起个浅淡的笑,轻声道了句漂亮。

    他其实只能瞧见一团模糊的红。

    陆云川总是拿些宫外的东西来哄他,或是街边的野花,或是摊的摆件,明挽昭便一样一样地收进 匣子,再与放木牌的箱子搁在一处。

    蝴蝶虽飞走了,明挽昭还是认认真真将草笼放过去,起身时手臂磕到了柜角,脸颊便蓦地苍白。

    陆云川见他站在原地半晌没动,走过去便瞧见皇帝面色发白的模样,蹙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明挽昭方才服了药,现下轻碰都觉得痛,尖锐柜角无异于剜骨削肉的利刃,他缓了片刻,才轻声

    ,“没事。”

    陆云川盯着他,晈字缓慢地重复:“没事?”

    他冷下脸时硬朗俊美的眉眼皆是不怒自威的煞气,戾目蕴凶,犹如鹰隼。

    明挽昭像是畏惧般垂下眼,懵懵懂懂地声:“你要凶我么?”

    “我要......”陆云川一时失语,哭笑不得,于是捏起皇帝柔软脸颊,凶狠道,“对,就是要凶你,怎

    么?”

    明挽昭认命似的叹了口气,有些稚气,又像是故作老成,肃然地摇了摇头:“我是皇帝,不可以凶

    我。”

    陆云川挑眉。

    又见这皇帝歪头思索了须臾一般,又温吞吞地:“你可以。”

    像是万般无奈之下的妥协。

    陆云川哟了声,“我可以?”   “嗯。”明挽昭被捏的很痛,却像是若无其事般,抬袖指了指那堆宫外的玩意儿,“陆哥哥总是 送东西来,就可以凶我。”

    陆云川拿他没辙,松了手,又用指尖点了点明挽昭的额头,笑斥道:“我瞧陛下机灵得很,账算得明

    白。”

    明挽昭痴痴地笑,却依旧是眉目如画。

    皇帝似仍有许多秘密,陆云川是真觉得他没有那么傻,至少不像外界传闻目不识丁人畜不分的 傻。

    “今夜还要听书? ”陆云川勾着明挽昭的肩,带人回桌边。可他太高大,勾肩搭背也成了拥着一般的 姿势。

    明挽昭双眼不便,明容昼默的书墨中都掺了树胶,干涸时便会稍稍凸起,轻抚过去,便知写的是什 么了。

    但还是不如陆云川读给他听方便。

    明挽昭乖乖点头,:“要的。”

    陆云川便与他共坐桌前,借着烛光翻开书页,缓缓道:“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

    伏……”

    他声音低沉柔缓,晈字间便铺就一纸山河,却又忽而顿住。

    陆云川瞧着这书上的字句,又似笑非笑瞧了眼满面认真的明挽昭,轻缓地吐出后半句来:“圣人将 动,必有愚色。”

    明挽昭像是没听出他的调笑和意有所指来,像一盏凉透了的茶,平静寂然。

    他哪里是什么圣人,不过是个谁都能利用的无情之人。

    明挽昭自嘲,又不免恶劣地想着。

    是啊,那又怎样?他的命定了,逃不掉,任谁与他有了牵扯,邑京这座城的锁链便会穿心透骨,彼 此命运交错纠缠,谁也走不了。

    陆云川从宫中离开已是次日,昨夜他读了半宿的书才哄睡了明挽昭,刚出宫道游谨便迎上来问

    道:“公子,回府?”   “去吃口饭再。”陆云川嗓子有些哑。

    游谨素来沉默少言,少年时便老成持重,整日也憋不出一句话来,此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公子所行 究竟为何?”

    陆云川瞥他,“什么为何?”

    游谨斟酌着:“属下本不该置喙,可公子待陛下似乎与旁人不同?”

    “待天子怎能同旁人一般? ”陆云川答得理直气壮,足下步履生风,走得飞快。

    游谨哽住。

    他是自养在荣肃公府的给陆云川做亲卫的,自然知晓这位主子张狂桀骜的性子,甚至偶尔会为 此胆战心惊,生怕陆云川玩脱了将自己坑进去。

    但日久天长,游谨便知陆云川虽看似桀骜莽撞,实则比谁都心谨慎。

    邑京朝堂若是浑水,那如今的皇室便是死水,他想不通陆云川如此精明,为何要一脚踩进去。

    游谨望着陆云川杀风猎猎的背影,在心底叹了口气。

    入京是为复仇,可真是为夫人报了仇后,公子还能从邑京泥潭中抽身么?

    街边面摊,人声嘈杂,陆云川和游谨官袍未褪,坐着吃面。

    陆云川没那些讲究,和北疆人起仗来冰天雪地啃过石头似的饼,在街边面摊也能混个饱,一碗面 刚要见底,便有衣着普通无甚出奇的人自身边擦肩而过,陆云川听见一道极轻的声音,随即蓦地顿住了 须臾,眼神也随之暗了下来。

    游谨没听清,却似有所觉,放下筷子:“江舟的人?”

    陆云川嗦完最后一口面,将空碗和筷子一并放下,:不妨事,陆临羡在刑部碰了冷钉子,现下闹 到内阁去了。”

    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陆临羡那日必然是动了杀心,谁能想到药下在了他陆云川杯中,遭人追杀的 反倒成了自己。

    如此一来,便是外人来瞧,这局棋陆云川也必定是不干净的。

    游谨忧心忡忡,“公子带走了妗如,只怕留下把柄。”

    “把柄? ”陆云川擦了擦嘴,问道:“什么把柄?我于此案中也是苦主啊。”   游谨迟疑:“难保这盆脏水不会扣到咱们头上。”

    陆云川便笑,慢悠悠道:“证据昵?”

    游谨一愣。

    陆云川像是没心没肺般,掏出铜钱往桌上一放,啪嗒出声,“没证据的事儿,也不能冤枉本分人不 是?”

    游谨还没应是,陆云川便已起身走了,还不忘唤他,“刑部今日也该有法了,走,去内阁看看热

    闹。”

    游谨:“……”

    时常因主子心大而格外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