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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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陇南多雨,四月天便潮热不已,乔自寒在书房,吩咐身边的厮,“去请封大人。”

    厮当即停下磨墨,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陇南节度使封白露,江东恒州封氏,没落世家出身,家中行四。封老爷在世时是个实实的纨绔 子,胸无点墨不,吃暍嫖赌俱全,败光了家底。

    家里四个儿子,封老爷随口就以节气起了名,出生日子离那个近,便唤什么名。封家还有个唤春分 的老二,老大封清明年纪轻轻还未弱冠,便战死在凌阳关前,老二还是个襁褓婴儿,死在江东屠杀中。

    侥幸活命的封氏门庭凋零,老三冬至生得时候不好,冬日里雪大,患疾夭折时还没过百天,如今封 氏便只剩封白露这么一颗独苗,读过书,还同猎户学了好箭术,靠从前那点关系和战死大哥的情面上进 了禁军,方得今日。

    乔自寒被苏晋淮安排至陇南,也是因此地偏远不,连节度使封白露也是自己人。

    封白露是个孔武汉子,却不张狂,言行举止带几分儒将风范,他进门前叩了三声,在外道:“乐平, 可在?”

    片刻,乔自寒起身开了门,侧身迎他进来。

    “此番入京,可还顺利? ”封白露问。

    乔自寒微不可见地眯了眯眸,随即道,“京中有变,将折子递上去吧,待除去陆氏后再论其他。”

    封白露蹙起眉,没多问,颔首表示晓得了后便转身离去。

    乔自寒站在窗前,瞧外头阴云密布,眼看便要落雨,足有半晌,才轻声道:“明挽昭,连苏晋淮都叫 你糊弄过去了。”

    京中连日放晴,夜里可见星月。今日宫中御林军左府值守,陆云川被拦在了宫门口。

    “大人,您饶了的吧。”瞧见来者是老上司,值守禁军不免头疼,吓得肝颤,摸了摸额心的冷汗赔 笑,“不是卑职不放行,实在是宫门下了钥,您大人有大量,明日再来吧。”

    陆云川面色冷峻,压低了声:“同是禁军兄弟,行个方便,来日好话。”

    恰至此时,郁良中匆匆忙忙地赶来,瞧见这尊祖宗脸都要白了,忙上前道:“哎,陆大人!这么晚

    进宫,是有何要事啊?

    他晓得拦不住这位煞星,言下便似是暗示。

    陆云川十分上道,当即正色,“陛下白日里同我,夜里入宫给他读册,否则便不肯就寝,却不想来 迟一步,连宫门都进不去了。”

    郁良中一听,回身斥道:“糊涂东西!没听见陆大人有正事?快,快开门放行!”

    话罢,又转身笑,“大人您看,下面人不懂事,您别怪罪。”

    “不妨事。”陆云川光明正大地进了宫。

    值守禁军面色发苦,:“大人,这若是叫内阁那边......”

    “闭嘴。”郁良中斥道,“同内阁何干?今儿晚上没人入宫。你们也什么都不知道,可听见了?”

    值守禁军面面相觑,皆异口同声:“是!”

    郁良中气得一人踹了一脚,“是个屁!都闭嘴!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待值守禁军各司其职,郁良中瞥眼宫门,松了口气。

    龙王斗法,鱼虾遭殃,他这条鱼可不敢得罪陆云川,如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神不知鬼不觉!

    明挽昭梳洗已毕,正要就寝,刚吩咐白檀出去守着,门便被推开了,冷风灌入,明挽昭掀帘,瞧见 陆云川不由顿了顿,“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来寻软玉同塌。”陆云川调笑了句,没靠得太近,以免冷气冲了皇帝。

    明挽昭凤眸洇开笑。“什么话,还非要到榻上。”

    “要紧事。”陆云川答了声,觉着身上凉意散了不少,这才靠近坐在了榻边,压低声:“不同你戏耍 了,下面来报,陇南快马递了折子来,今夜入京,直接送进了御史府衙门。”

    明挽昭神色一凛,顿时明白过来,“孔壁旧案?”

    “八九不离十。”陆云川,“乔自寒四处搜罗当年的孔壁旧部,必然不会一无所获。他恐怕早查清 孔壁因何自尽,不过是现下才发作,这所谓快马加鞭的折子,也是做一场给天下人看的戏。”

    “你已在邑京站稳脚跟,苏晋淮这个时候动手,是想借你和叔的力。”明挽昭轻声,“他要先下手

    为强。”

    “陆氏谋逆好,翻不了天去。”陆云川晓得自己几斤几两,“怕只怕兵部。”

    明挽昭缄默了半晌,:“靠禁军挡住邑京周遭折冲府,等挡多久?”

    陆云川估算了片刻,:“仅守皇宫,守个三日不成问题。”

    “够了。”明挽昭凤眸内燃起丝丝星火般的兴奋,声仍旧很轻,“足够了。”

    次日早朝,明挽昭坐在龙椅,在冕旒的缝隙间俯视群臣,看似与往常并无不同,但又暗流涌动。

    昨夜陇南急奏,惊动了苏晋淮不,还惊动了刑烨与沈霖,三法司齐至,可想而知究竟是怎样的大 案!

    “臣有本启奏。”苏晋淮一出声,便引了不少注目。

    他仍坦然,声有些哑却气势十足,“昨夜陇南节度使快马上奏,送入御史府,提及一粧旧案,其中牵 涉甚广,故而老臣请大理寺与刑部三法司会审,此案恐确有蹊跷。”

    明挽昭自然不会答话,他似被这架势惊到,惊惶不安地坐在龙椅上,左右顾盼。

    刑烨便上前一步,掺起苏晋淮,朗声:“苏大人所言极是,陇南报上的这粧旧案,涉及当年陇南节 度使,孔壁。”

    葛同骞闻声脸色刷地变了,当即断:“这是安乾年间的事,早已结案,还能有何蹊跷?! ”

    “蹊跷可多了。”沈霖冷声驳斥,“自安乾六年起,陇南账目是一团乱麻,监察御史乔自寒数次查 账,不曾查着邑京的赈灾款,故而追查之下,倒是自音年孔府管家的儿子手中,得了一封孔大人的绝笔 信!”

    他言罢,便自袖中取出薄薄的泛黄纸张,墨迹尚且算是清晰,且该有陇南节度使官印与孔壁私印。

    “此物经三法司,已证属实。”

    刑烨与孔壁同年入朝,他今日面色冷肃,声也微沉:“安乾六年,陇南五州遭蝗灾,颗粒无收,流民 四起。节度使孔壁数次请旨拨款,全无回音,致使流民为匪,在陇南烧杀抢掠之下,连孔大人之妻女也 不曾幸免!”

    他至此处不免咬牙,狠声又道:“孔大人之妻女,遭流民凌辱至死,安乾六年,孔姐才七岁!”

    群臣晔然,议论纷纷。

    刑烨袖袍下双拳紧握,深吸口气,又道:“孔大人彼时尚有一子,年仅四岁,自此生死不知。”

    沈霖举起手中泛黄的绝笔信,面向群臣,道:“孔大人此信所留,得知妻女与幼子一事,孔大人伤 心欲绝,正是悲痛时,邑京迟来的赈灾款到了。”

    葛同骞肥硕脸颊抽了抽,忙道:“即便是孔壁他家破人亡,但赈灾款确实是到了陇南,许是他那时 伤心太过,不曾对账!”

    沈霖嗤笑了一声,他像是压抑许久一般,忿然怒道:“对账?!他根本无账可对!”

    “邑京送到的赈灾官银与赈灾粮,是一箱一箱的沙土!葛大人啊,有此绝笔信为证,有节度使孔壁自 尽以证清白,赈灾粮是你户部尚书亲自押送,你还想要什么?! ”

    “这......”葛同骞当即慌了神,他自然清楚这笔钱究竟去了哪,故而抬眸瞧向了陆佐贤。

    陆佐贤也被这一出了个猝不及防,他沉默片刻,道:“诸位大人且定定神,赈灾款粮途径江东, 必是查之又查,便是葛大人想从中动手脚,也逃不过途经官员的眼。”

    “陆阁老。”苏晋淮当众断了他,“既然是有蹊跷,又事关葛尚书,必是要严查,户部事宜,便暂 且交予刑大人吧。”

    众目睽睽之下,陆佐贤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只是余光瞥了下葛同骞,半晌,道了句:“既然如 此,查吧。”

    内阁三臣都已下了决策,便再无更改,葛同骞脸色煞白,心神大乱之下也晓得多错多,当即闭口 不言。

    群臣彼此交换视线,心思通透的当下便嗅着了风雨前夕的味道。

    下了朝,葛同骞便被押送入狱,陆佐贤与陆非池匆匆回府。

    陆非池身在户部,自然晓得这些年国库亏空了多少,也仅能维系朝臣们的俸禄,他沉着脸道:“父 亲,葛同骞落入苏晋淮手里,他是个没骨头的,怕是管不住嘴。”

    陆佐贤尚未慌乱,他回府路上始终在忖量此事,:“他有脑子,暂时不会太多。我就苏晋淮怎 会将乔自寒放在陇南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原是在这儿等着我昵。先莫要慌,再不济也不过是壮士断 腕,舍了葛同骞罢了。”

    “户部的帐,务必让苏晋淮挑不出错。”陆佐贤重之又重地沉声,“若到逼不得已时,便让一切断在 葛同骞这,心点苏晋淮那个儿子。”

    陆非池面色也同样凝重,但却不曾太过慌乱,“父亲放心,我这便回衙门去。 陆佐贤点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