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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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邑京天渐暖,明挽昭听了半晌的朝臣争吵,起因则是陆佐贤欲择适龄女子入宫,其昭然之心若揭, 连天子无嗣这等事传出后也不加收敛。

    自有守旧派反驳,接着便是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辩,尚未争出结论,再一抬头,那皇帝都要坐在龙 椅上睡着了。

    于是匆匆下朝。

    明挽昭下了朝便回麒华殿,陆云川正等在这儿呢,白檀便没跟进门去。

    “早朝的事我听了。”陆云川上前去替明挽昭脱朝服,语调如常,“陆佐贤若真塞进宫个女人,待 曰后用得着时,你自会‘痊愈’。”

    他言下另有深意,明挽昭都能瞧见那双褐眸中明晃晃的愉悦。

    “他急着重新掌控内宫。”明挽昭敛下眼,自个儿披上常服外袍,“好不容易除去了安喜,苏晋淮不 会再给他一手遮天的机会。”

    言罢,他将衣带系好,又问:“陇南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我今日来也是为此事,江舟那边有消息了。”支额坐着,瞧天子清瘦背影,:“乔自寒在陇南的 确不怎么消停,他和节度使封白露在追查一粧旧案。”

    明挽昭回过身来,一双漂亮凤眸冷静地瞧着他,“旧案?”

    陆云川在他眼中瞧见了自己的欲,无处遁形,然而他仍旧没动,:“安乾六年,陇南节度使孔壁畏 罪自裁一案。”

    明挽昭那时年岁尚,但后来也曾听闻过这事。

    安乾六年,陇南遭了蝗灾,以至百姓颗粒无收,节度使孔壁下令开仓放粮,只是难民太多,粮仓也 未能坚持多久。那之后陇南流民生乱,落草为寇,还出了一支叛军,孔壁畏罪自裁,死在府中,而后便 是封白露平乱。

    “此事我也有所耳闻。”陆云川,“当年陇南受灾,向陵西求援,我爹将陵西粮仓送了一半出去, 后来流民沦落为匪,陵西也曾派兵清剿,到底,封白露能镇压叛军,也是因他来之前陵西已出过兵。”

    明挽昭瞧着他:“你似乎很了解。”

    陆云川笑了声,牵着人手拉他过来坐,而后笑容便淡了下去,无端地有些冷,“乔自寒若是在查这粧 案子,倒是寻对了门路。陇南这粧旧案,牵扯太多,我确实晓得一些。”

    明挽昭将手抽回来,矜贵地吐了一个字:“。”

    “这么就没意思了。”陆云川的眼神有些不怀好意,藏着坏,“陛下拿什么与我换消息?”

    明挽昭与他对视了须臾,笑了,“且先,叫我瞧瞧值什么。”

    陆云川舌尖抵了抵上颚,眼神愈发地暗,“值个春宵足矣。”

    “陇南那年是天灾,本该有朝廷的赈灾款,孔壁数次上折子,不过听我爹,始终是石沉大海一般。 我娘心软,怎忍心陇南灾民饿死,便与府中女眷缩衣减食,我爹开粮仓意图救灾,可陵西也穷,军中将 士的鞋还得荣肃公夫人给缝,到底,也没救得了多少人。”

    陆云川叹了口气,攥了个瓷盏在手中摩挲,他虽不曾亲眼见过陇南百姓惨状,可却瞧见过夜深人 静,母亲对着烛火一针一线地缝衣做鞋,愁眉不展。

    “流民成了乱匪,成了叛军。我爹得在原鹿镇着沙戈部,但他还是派了一支轻骑去,是要将孔大人 的家眷接来陵西,结果那支轻骑回来时,什么人都没带回来。”

    “没过多久,我爹便收到消息,孔大人在府中自刎,死前还曾在堂内的墙上留了句话。”

    陆云川又将茶盏放了回去,吐字轻缓地:“三十功名负尽,皆作尘土。”

    “那之后我爹勃然大怒,派兵去将流匪叛军了个溃散,后来陵西的兵守在陇南境外,将叛军困在了 陇南郡,等封白露来才撤兵。”

    陆云川完,面色已然发沉。他虽不曾亲眼见过,但后来却听陆广岚提起过,饿狠了的流民什么都 吃,连人都不放过,他们已被死亡亦或是天灾折磨得不再是人,心中唯有最原始的欲,烧杀抢掠,拋弃 人性。

    陇南那时当真是人间炼狱,孔壁想将家眷送出来避难,然而陵西没能接到人,便可知孔府家眷会落 得什么下场。

    而究其根由,逼疯他们的又是谁?

    节度使孔壁一次次的上书求援,灾民又可曾满心期待地等着朝廷救济?陇南犹如被拋弃的边角之 地,不堪腐烂在这一隅的人被逼疯了,对弱者挥下了屠刀。

    两人皆是沉默良久,明挽昭瞧着雪瓷瓶中新折的春海棠,半晌,方轻声:“若是所言属实,恐怕此 案大有玄机,陇南迟迟不曾受着赈灾款,但邑京却实实在在拨了银子过去的。赈灾款的克扣是无可避

    免,但总也会给陇南留点,总不会连影子都没瞧见。”

    “陇南的确是没瞧见一锭银子。”陆云川笃定道。

    明挽昭稍稍眯眸,对他:“可去年御史府刑部大理寺揪着户部查,也没查出个什么,葛同骞将账目 做得漂亮。”

    他顿了顿,又:“正是因此,才定下孔壁畏罪自裁,邑京都以为是他能力不足,护不住赈灾款,以 至流民成匪。”

    两人彼此对视着,不约而同地明白了乔自寒为何追着这案子查。

    “苏晋淮果然在暗中有动作。”陆云川捻了捻指腹,沉昤道:“封白露是苏晋淮的人,此人也是十四 卫之一,册右御卫,有他相助,再加上个乔自寒,若当真能为孔壁翻案,至少能拿掉户部尚书葛同骞!”

    “陆佐贤舍不下户部。”明挽昭接上话,眸光深沉,“他将儿子都塞进户部,可见重视,不过一一”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异口同声:“苏景词。”

    苏景词也在户部!

    苏晋淮这几步暗棋,走得精妙,若当真能成事,邑京情势必定天翻地覆!

    毕竟今非当年,齐雁行和陆云川都在京中,手下又有禁军军府,同安乾年间截然不同。

    他已有一争的底气!

    与此同时,边境的消息也传入了京。

    沙戈部埋伏在古塔戈壁外,袭击了和亲队伍,赤奴王子伊其恩与指挥使杨健皆死于沙戈部之手,长 公主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此事传入朝堂,为天子择秀女一事便搁下了。

    前朝又掀风波,沙戈部出手在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哲布怎会眼睁睁瞧着赤奴与大梁和亲? 内阁中三位老臣与四部尚书皆在。

    岳廷古:“荣肃公镇守原鹿,安靖侯守在长垣,沙戈部是怎么窜到古塔戈壁去杀人的?他们竟实现 没半点察觉?今日能进古塔戈壁,明日是不是从西北粮道一路到江东也没人发现?”

    “北疆人又未过境,和亲队伍又出了境,昱北与陵西也无可奈何。”刑烨启声,俨然是持不同意 见,“如此一闹,沙戈人杀了赤奴王子,甶他们自行解决就是,眼下首要的,是寻回长公主殿下。”

    沈霖附和:“长公主殿下生死不明,不能任其流落在外,须得早些寻他回宫。但此番变故一出,陵西 和昱北还是该早做算,免得叫人个猝不及防。”

    二人目的一致。

    为何急着寻回长公主,众人也心知肚明。

    “不错。”刑烨颔首,瞧向葛同骞,“这次荣肃公和安靖侯都提及了军饷粮草,户部去年便拖了数 月,葛尚书,去年查账时见国库尚且算是充盈,怎么拿不出银子呢?”

    两人一唱一和似的,便将矛头指向了户部。

    葛同骞宽厚的掌心沁出了汗,面上仍旧笑阿阿的,道:“国库虽还没见底,但也总得留着点应急 不是?否则再要用时,岂非两手空空?”

    苏晋淮一双沉沉老目也瞥向了葛同骞,:“北疆不安分,讳之的不错,陵西和昱北都得警醒着 些,该给的军饷也不能查,户部若是再没钱,你这个尚书也便不必做了。”

    他了重话,葛同骞当即变了脸色,只得应是。

    陆佐贤启声了个圆场,“你今日便先如此,且瞧瞧北疆的动静再做算。”

    众人各怀心思,议事一散,刑烨与苏晋淮一道离承明阁。

    刑烨只觉着苏晋淮近日有古怪,从头至尾竟没提起过如何去寻长公主,便快步追上去问道:“苏公, 长公主殿下尚未回宫,寻她方才是当务之急。”

    苏晋淮面色如旧,他已稍微有些佝偻,春日都快过去了,仍时不时地咳,掩着唇咳嗽两声,才 道:“陵西和昱北不是都在找么,廝杀之中,长公主殿下是生死不知,只怕也凶多吉少。”

    刑烨有些急了,蹙眉道:“可陛下若当真无嗣,明氏总不能无后,唯有长公主殿下才能诞下有明氏血 脉的孩子!”

    苏晋淮没再应声,只是有些费力地上了苏府的马车,临走时留下了四个字:“听天由命。 刑烨站在原地瞧着远去的苏府马车,面色晦暗不明。

    什么听天由命,他苏季原若真是信天命之人,何以要在邑京这趟浑水中搅出风浪?

    刑烨心,他到底藏了什么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