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忠臣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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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道风大,杨深携一众国子监学子跪着,其中却没有寒门子弟。

    世家子娇生惯养,跪上不到一炷香便牢骚连连,有人窃窃私语道:“我们在这儿跪了半天了,也不见 内阁有动静啊。”

    “就这么跪着,能有用么?杨子忱,你先前也跪过,陆云川不还好好地做人家的官呢么?”

    “闭嘴!”杨深脸色微沉,他家中丧事还未过,爹莫名其妙地死在了送亲途中,出身陆氏的母亲如今 娘家出了这样的大的变故,此刻再听闻这些学子不甘不愿的抱怨,冷声:“陆大人是清白的,他若是真 出了事,这朝中日后还能有你我驻足之地么?”

    此言一出,方才抱怨的学子也不再出声了。他们虽还身在国子监,但对前朝也并非一无所知,苏晋 淮有意扶持寒门的意思便更加明显,思及国子监的几个寒门学子,众人的脸色更不怎么好看了。

    他们生来便衔着金汤匙,自持尊贵,自负家世,怎能容得贱民踩到头上来?

    苏晋淮慢步而来,他已不似年轻时,绣着飘逸仙鹤的官袍穿在身上也显得宽大,他站定在学子们不 远处,道:“你们是来为陆佐贤求情?”

    杨深跪得挺直,朗声道:“陆大人本无过,何谈求情,先生若不肯放陆大人出来,我等便长跪不 食!”

    世家学子们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异口同声:“还陆大人清白!”

    值守宫门前的盛延蹙眉,心这群学生还没入仕,便同那些个文臣一般,话不投机便要血溅金殿。

    一哭二闹三上吊,净闹些深宅怨妇的把戏。

    “大人,这......”值守禁军犹豫。

    盛延瞧了两眼坦然而立的苏晋淮,压声道:“等等,看苏大人怎么处理。”

    苏大人能如何处理?

    苏晋淮瞧着群情激奋的学子,只待他们安静些许,才道:“你们未曾参与此案,甚至连前朝都不曾 涉足,如何晓得陆佐贤便是无辜?”

    杨深自恃太学学子,禁军拿他没办法,高声应道:“陆阁老一心为国,怎可能犯下进诏狱的大罪,定 是有人栽赃陷害!”   “对!还陆大人清白!”

    “放陆大人出诏狱!”

    苏晋淮却笑了,笑声很低,又嘶哑,渐渐变为了大笑,他负手仰头笑得畅快,笑得喑哑,笑这天 地,笑这朝堂!

    见他笑似癫狂,学子们一时心虚,面面相觑之下,竟都没敢再幵口。

    笑声渐匿,苏晋淮双目凌厉地扫过这些学子,哑声:“陆佐贤一案牵连甚广,牵扯的不仅是安乾年 间的孔壁旧案,甚至还有圣元年间的褚氏案。你们口口声声陆氏无辜,我且问你们一一当年的褚氏、 孔氏,无辜不无辜?!罪证确凿,你们陆氏遭人污蔑,褚望蹊与孔壁之罪尚无证据,你们口诛笔伐的 可还少了?!君子九思,你们学到哪去了?!为君子,为臣子,不想为国效力,却在此为罪人喊冤,好 啊!”

    苏晋淮朝堂臣服多年,即便是风烛残年,气场又哪里是群学生比得上的。

    一时间众人哑口无声。

    “陇南孔壁,妻女遭乱匪杀害,幼子生死不知,他看透了朝中奸邪人!这世道容不下他这样的清官 忠臣!桑城褚氏,无辜遭难,世家容不下褚氏能臣!如此种种,你们又可曾过半句公道话?!”

    “大梁有后辈如诸君,可悲!可叹!”

    苏晋淮负手而立,他喘了几口气,刹那间,又变回了那个满身书卷气的老臣,瞧着远处的天际,缓 声道:“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在国子监教予你们的,竟比不过贪邪之念,你们若想跪,那便跪在这 儿,日后也不必来国子监。”

    这话无异于惊雷炸响,世家学生们包括杨深在内,都震惊抬眸瞧着那个逆光而立的老人。

    从太学除名,便是苏晋淮定了主意要断他们仕途!

    杨深难掩惊诧,甚至存了些恐慌,这不仅是要罚他们,更是苏晋淮明晃晃地告诉他,这回陆佐贤下 狱,是动真格的!陆佐贤要是不死在狱中,那便是他苏晋淮死!

    世家学子们当即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跪也不是,起来也不是。

    值守宫门的禁军敬服道:“不愧是苏大人,就是有招治这些不识好歹的学生!”

    盛延目光复杂,他心里明镜似的,苏晋淮敢这么干,无异于告诉所有人,他苏晋淮要同陆氏、甚至 是世家撕破脸了!   “邑京怕是要不太平咯。”盛延似是随口一句,随即眼神蓦地一凝,“不好!”

    苏晋淮转身欲走,却蓦地掩着唇咳了起来,近两年苏御史的身子都不太好,可这回却咳得撕心裂 肺,盛延察觉不对走过去时,人已经倒地上了。

    “太医!去找太医! ”盛延高声吼道。

    这下想求情的也不必求了,学子们傻眼般瞧着这变故,眼睁睁看着禁军匆忙将人就近送去了承明 阁。

    陆云川进殿时,正瞧见明挽昭将一长匣子推入榻下,那人俯身,窄腰微绷,此态像极了邀请。

    让人心猿意马。

    陆云川抱肩饶有兴趣地欣赏了须臾,方才慢步过去:“床底下藏了不少好东西啊。”

    明挽昭扶榻直起身,顺势落座,眼尾勾着笑,却是满眸的无辜。

    陆云川也不纠缠这事儿,他今日来另有他事,便去与明挽昭挨着坐,“我今日听闻了一粧趣事。”

    “什么? ”明挽昭不大乐意和他贴着,索性起身去倒茶。

    “杨深那子故技重施,这回扯上了国子监学生,跪宫道上想逼苏晋淮把陆佐贤放出来。”

    陆云川坦然坐着,视线从明挽昭清瘦双肩扫到纤细腰身,再往下,裹在袍内的双腿细白且直,漂亮 得很。

    明挽昭微诧,端茶饮了一口, “杨深一人不敢招惹苏晋淮,只怕又是谁背后撺掇的。”

    “事儿没完昵。”陆云川坐不住,上前去坐在木椅上,勾扯着明挽昭腰间玉坠流苏把玩,“苏晋淮一 怒之下亲自去痛斥了这群学生一顿,令其日后不必再去国子监,还当场病发,气晕过去了。”

    明挽昭愣住,端着茶的手放下了些,蹙眉道:“现下如何了?”

    “死不了。”陆云川从他手中接过茶,暍了一口,面色当即变了变,这茶不仅凉,想来还泡了许久, 涩意甚浓,他咂了咂发麻的舌,继续:“年岁大了,身子不好,只是这一摔磕着了肩和头,得养一阵 子。”

    明挽昭眉心紧蹙,何止养一阵子,苏晋淮这个岁数,摔在宫道上可不是闹着玩的,当真摔狠了只怕 救都来不及救。   “正是要紧时候,苏晋淮若是出了什么事,不止是白忙一场那么简单,下回想处理了陆佐贤可就难

    了。”

    明挽昭凤眸洇开淡淡冷色,随即对陆云川:“吩咐下去,今夜我要去诏狱。”

    陆云川一听便想起当日死在狱中的安喜,当即明白过来明挽昭想去做什么,当即放下茶盏,揽着人 腰轻轻抚着,“不成。”

    “陆云川。”明挽昭咬重字音。

    “唤的好听。”陆云川隔衣吻了吻他的腹,“但还是不行。”

    分明也没真吻着,可明挽昭就是腰身一颤,又不免暗恼,自陆云川开了荤后花样愈发的多,偏偏这 人连唤他时都能缱绻万分,更别提这些时不时的暖昧,熟稔不已好似不经意的触碰,最令人浮想联翩。

    “你先莫急,陆佐贤若是死在狱中,陆氏必定会将万般罪过推到他一人身上去。左右葛同骞死了,陆 佐贤一死,世家必定壮士断腕,再想根除就难了。”

    陆云川向来有办法收拾他,也知道怎么安抚他。

    “苏晋淮已然醒了,他也不会眼瞧着自己心血付诸东流,且等等吧,陆非池那子不似他爹老谋深 算,骄傲自负,他忍不了多久。”

    明挽昭垂眸,似是在犹豫。

    陆云川便拥着他坐自个儿腿上,牵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抚弄揉搓,“等了这么些年,不急于一时,你 好哥哥答应你,陆佐贤进了诏狱的门,就别想再出来。”

    末了,陆云川唇齿间晈出了一股子狠意。

    明挽昭沉默良久,没再提起去诏狱一事,淡声道:“叫叶梓安去苏府瞧瞧,还有一一”

    凤眸蓦地逬射凌厉杀意,其锋芒好似雷霆,天子语调平淡,下了命令。

    “姓杜的院正,不必留了。”

    杜川是陆佐贤的人,当年父皇分明正是盛年,从前也是善骑射的矜贵殿下,断不至于那般孱弱,自 登基来常常缠绵病榻,精神不济。而这些,皆是杜川的手笔。

    留他到今日,都算是杜川命大,从前是为了麻痹陆佐贤,如今却是不必了。

    陆云川被天子刹那的气势震了震,却并非是震慑,反倒是被勾了魂去,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痴迷, 也遮掩想将他圏禁在领地之内的欲,然而最终,他只是吻了吻天子的指尖。   “臣领旨。”陆云川慢声,微垂的阖眸蕴着快意。 高高在上的天子,如今一一在他怀里。

    怎能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