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乌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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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朝策受伤不轻,那一刀再偏些,砍下的就是他的脑袋。提及赤奴,他眸色暗了些,道:“赤奴军 围城,应是想等我的死讯,军心乱是大忌。”

    “如今他算计落空了。”陆子鸢抱肩瞧着他,“但你既然唤我来,北府军这段时日便得听我的话。”

    齐朝策晓得她的性子,这对姐弟起仗来相差无几,可以做剑走偏锋的将军,也能做运筹帷幄的主 帅,但绝不会坐等守城,大多会主动出击。

    “在我伤愈前,北府军听你指挥。”齐朝策。

    “行。”陆子鸾短促地笑了声,褐色眸子微眯,凛光森然,她,“让你瞧瞧,我怎么让他们滚出昱 北的。”

    当年哈弋在北疆称王时,大梁正是政变内虚之时,加之陵西节度使蒋进投敌叛国,江东畏战不出, 得大梁失了过半的国土。

    但那毕竟是过去。

    陆子鸢转身出门去,瞧见了院子里的明夜阑,她对明艳动人的长公主颔首道:“长公主殿下。”

    明夜阑回了一礼,温声道:“陆姑娘。”

    陆子鸢适才还见这长公主亲自照顾齐朝策,但与她不熟,更是君臣有别,自然也无话可,只是浅 淡一笑便擦肩而过。

    只是有一刹,陆子鸢眼里的光倏尔黯淡,如同星火寂灭。

    她曾经也有过一见倾心的少年郎,若他还活着,他们如今恐怕孩子都会唤爹娘了。

    可他的性命永远留在了那片荒凉的戈壁,即使她将尸首寻了回来,但死去的人便不再是人,只是具 肉壳子。

    她的少年郎,弥散在了昱北的天地。

    昱北的风烈又干,吹起来裹着热气,陆子鸢用黑纱掩了面,她登上城楼,瞧着守在城外虎视眈眈的 赤奴大军,齐律站在她身边,与她讲:“昱北七城折冲府,六成兵力都在长垣,后头的商平有北二营守, 赤奴军暂未靠近商平,似乎是铁了心要将我们困在长垣,侯爷已吩咐我们,在您到之前不曾轻举妄动, 故而商平的北二营也未支援。”

    “巴努不会平静太久。”陆子鸢。

    齐律一愣,“为何?”

    “侯爷迟迟不露面,赤奴军便迟迟不动手,他们在等侯爷的死讯,他们在赌侯爷能否挺过这场死 劫。”陆子鸢远远指向商平的方向,“今日我强行入城,在巴努看来,便是侯爷已危在旦夕之兆,他不会 再继续围困长垣,而是会趁机夺了商平,如此一来,反攻为守,再加上北府军军心大乱,他必定会趁此 机会一_”

    陆子鸢五指攥拢,目光锐利,“将整个昱北收入囊中。”

    齐律怔住,跟着陆子鸢一起瞧向商平方向,“那我们现在......”

    陆子鸢已经转身了,她向后扬了扬手,吩咐道:“北一营留下截赤奴援军,北三营列队,待赤奴有动 静,我们就出城。”

    赤奴营帐,巴努坐在军帐中,他晓得了陆子鸢已至长垣城的消息。

    荣肃公府在边境的威望,其实胜于靖安侯府。陆广岚一个庶子,用军功攒出了个荣肃公的爵位,镇 守陵西多年,胜多败少,反观靖安侯府,靖安侯与二公子战死昱北,二爷齐雁行又远在邑京,而齐朝 策,到底年轻。

    比起狠戾,也远远不如陵西那崽子。那年边巴突袭原鹿,陆广岚率兵应敌,引虎出山后,哲布带 人偷袭原鹿粮仓,硬是叫陆云川带着留在城中的西府军给拦了下来,甚至一箭射掉了哲布的右耳,击退 敌军护住粮仓,一战成名。

    而那年,这崽子还不满十六。

    来的不是陆广岚,巴努的心便已放下了七八分。

    甚至连陵西那个凶名远扬的陆云川也不在陵西,他便更加肆无忌惮。

    巴努几乎未曾将这个女人放在心上,他那日见齐朝策身负重伤,直至现在长垣也没传出什么消息, 正明齐朝策怕是真伤重垂危,这才不得不寄希望于一个丫头身上。

    巴努露出势在必得的笑,用北疆语吩咐道:“出发吧。”

    他盯了昱北这么些年,杀了齐泽恒和齐成济,现下齐朝策伤重在榻,正是一举拿下昱北绝无仅有的 好时机。

    巴努起身,拿起了弯刀出帐去。

    当年哈弋没做到的事,他会做到,他不仅要昱北一一

    他还要整个大梁。

    沙戈部草原偏多,不似赤奴部,黄沙遍地。愈是往北,便愈是荒芜,也愈靠近大漠。而偏南的沙戈 部,有宁拉玛河流过,这是他们也是草原的生命之水。

    黄昏时分,落日铺在宁拉玛河的粼粼波光之上,金鳞璀燦。

    哲布盘坐在宁拉玛河之畔,右耳处的疤痕狰狞,但他神色平静,轻声:“齐朝策还没死,巴努,果 然是个废物。”

    “但陆子鸢已经到昱北了。”边巴站在他身后,垂首道,“只要占了西北粮道,就能彻底分裂昱北 和陵西,这也是我们的机会。”

    “巴努没见过陆子鸢,他会为轻视这个女人后悔。”哲布饶有兴味地笑了笑。

    这个女人的光芒被他的父亲和弟弟遮掩,但实际上,她比陆云川上战场还要早。比起陆云川,陆子 鸢的法还要激烈万分,在战场上时,这个女人会让人忘记她的性别甚至一切,稍不留神,便会直接被 那双弯刀钩断脖子。

    甚至于指挥用兵,她也不弱于她的父亲,敏锐地找准时机,一击即破。

    “陆广岚有一对好儿女。”

    哲布意有所指地,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空荡的右耳处,只摸着了疤,他牵起一抹残忍的笑,“陆广岚 老了,他不肯退,便终会死在战场上。”

    “他与齐泽恒杀了我的父亲与哥哥,梁人有句话,叫做血债血偿。”

    哲布站起身来,面向宁拉玛河,伸手向东方遥遥一指。

    “而我父亲曾经涉足的那片土地,也一定会属于我。”

    边巴在他身后垂下头,右手握拳碰上左肩,沉声道:“我的主人,会成为真正的天下霸主。”

    陆云川走时带了工部的三台弩车,每一台都能同时射出五支弩箭,皆是重弩,徐知微精通此道,在 工部因铸造武器忙得热火朝天,有叶澹然在朝中,便算是将江东的漕运及盐茶生意都拿捏在手,朝中看 似井井有条。

    除却昱北战事外,明挽昭要处理的公务便少了许多。

    “陛下怎么想起要骑马了? ”齐雁行被召入宫还以为是昱北战事有了消息,却没料到年轻天子极其认 真地告知他,要去城南猎场练马术。

    明挽昭稍敛眸,只:“总会用到。”

    他能在重重眼线中习文练武,可马却没碰过,他轻轻道:“叔,我不是太平盛世的君王,不能安然 地坐在朝露殿的龙椅上。”

    齐雁行从这话里咂摸出了点别的意思,深深地瞧了明挽昭一眼,:“当年臣教您习武时便过,但 凡能教的,绝无藏私,既然陛下想驭马,便去驯马所选匹马,从前世家公子们跑马,也都是在那选的, 还有现成的跑马场。猎场不安全,还是算了。”

    齐雁行话到这儿,明挽昭也不忸怩,当下唤人来更衣。他换上一身龙纹云锦的窄袖袍,足蹬云纹 鹿皮靴,腕上还绑了牛皮护腕,俨然是早有准备。

    邑京的马相对温和许多,驯马所的马更是为了供世家少爷们取乐,没有性子太烈的。

    明挽昭的御辇到驯马所时,正撞上几个少爷在跑马场玩儿,马骑得不快不慢,哪里是在跑马,反倒 像是踏青。

    若是陆云川和千里雪,必然不会是这般模样。

    齐雁行在前引路,道:“不必管他们,都是些闲散纨绔,先去选马。若是不想瞧见他们,吩咐人赶 出去也就是了。”他似笑非笑地瞧了身后面色沉静的皇帝,:“毕竟你是天子,他们不敢得罪。”

    “不必了。”明挽昭跟在他身后,“随他们去吧。”

    驯马所的马大多性子温和,驯马所典事闻天子亲临,自然不敢怠慢,亲自带着陛下选马。明挽昭最 终选了匹乌鬃马,倒也和别的马区别不大,就是好看了些,同陆云川那匹千里雪还有几分像。

    典事笑道:“这匹是江东宓城进贡的马,名叫乌玉雪,虽温驯,但跑起来野。”

    乌玉雪。

    名倒还挺风雅。

    明挽昭上下量一番,颔首道:“就这匹了。”

    齐雁行替他牵着缰绳,“踩着马镫上马,臣牵着缰绳陪您走一圈。”

    明挽昭身手灵活,何况有齐雁行替他控制着马,试探须臾,翻身上马的动作倒也利落。乌玉雪果然性情温和,任由生人骑到背上,仅是不安地晃动两下,便也就没动静了。

    齐雁行牵着马走得慢,一时有些恍惚,他刚到邑京时,不过是陆氏牵制靖安侯府的一个质子,也就 明容昼愿意同他一起。

    习武也好,骑马也好,总能博得那少年的惊叹,而明容昼的马术,也是齐雁行这般亲自教的。

    明挽昭没注意到齐雁行的失神,反倒是在那堆纨绔中瞧见个一闪而过的眼熟脸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