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有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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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朝时沈霖并未提及褚如妗死于狱中一事,见他不提,大理寺卿刑烨也不置一词。

    叶澹然商户出身,是叶氏的大公子,叶氏如今又同江东守军关系密切,科举时苏晋淮有意抬举他, 陆佐贤也欲对江东示好,叶澹然才能站在朝堂上,无论褚如妗之死与他有无干系,沈霖都无意在文武百 官面前提起。

    殿中侍御史戚令雲出列道:“陛下,臣有本奏。”

    明挽昭在冕旒后瞧去一眼,除沈霖外,便只有戚令雲是苏晋淮亲手提拔的寒门官员。

    “何事?”

    戚令雲:“陛下前日令刑部严审买卖幼童一案,可今刑部狱卒来报,犯人已在狱中畏罪自裁!”

    此言一出,殿上不少人都变了脸色。

    明挽昭脸色一沉,:“沈爱卿,此事属实?”

    沈霖面不改色地出列,:“回陛下,确有此事,臣接到消息不久,正算下了朝回衙门去查。此案 既然交予刑部,就不劳御史府费心了。”

    不待明挽昭话,戚令雲便冷声道:“沈大人既然有意查案,为何只字不提,昨夜礼部侍郎叶澹然私 自探监一事?又为何不奏请陛下,下令拿人进刑部审!”

    叶澹然冷汗如雨。

    从戚令雲提到昨夜刑部一事时,他便浑身发冷,当即出列道:“陛下,臣昨夜是去过刑部大狱,但犯 人之死与臣绝无干系!”

    沈霖亦道:“臣今早方才收到消息,尚未来得及回衙门去查看,何况叶大人也不曾被定罪,一切皆无 定论,便是要审,也该等臣回刑部看过尸身审过狱卒再。”

    叶澹然稍松了口气。

    戚令雲又:“昨夜叶大人去过一回大狱,今早便传来犯人畏罪自裁的消息,叶大人若是当真无辜, 不妨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交代了,昨夜私下探监,究竟所为何事?!”

    话已到这个份儿上,明挽昭轻捻指尖,慢声道:“叶爱卿,私见刑部重犯不合规矩,既然戚御史有 疑,便,昨夜你在刑部狱中,都干了什么?”

    叶澹然苦笑,一撩官袍跪在地上,道:“臣昨夜是去过刑部大狱,臣......”

    “臣见她,是为一粧私事。”

    商人重利,本就为文人嫌弃,叶澹然是商人之子,朝臣大多不待见他,此时窃窃私语,多是看戏 的。

    叶澹然轻叹口气,道:“此女似与家父有旧交,臣不过是想去瞧瞧,究竟是不是她。昨夜一见,不 过半炷香的时辰,臣绝无害人性命之心,更何况,臣也无行凶之甶,还望陛下明鉴!”

    话落,他自取了官帽,搁在地上,随即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臣问心无愧,但凭刑部审查。”

    “陛下。”戚令雲又道,“适才沈大人处处维护,为免其徇私包庇,臣请旨此案交由御史府查办。御 史府可纠察百官,叶大人既然位列官位,想来也合规矩。”

    “戚逸清!你荒唐!”沈霖勃然大怒,拂袖斥道:“我自入仕来,断案从无徇私!即便是要查,也得 走刑部的流程!”

    “行了。”

    明挽昭淡声断争执。

    群臣闻声,纷纷跪地。

    明挽昭昨夜睡得晚,这两日又常去跑马,听他们吵了半晌难免头疼,眼神凉薄且淡地扫过戚令雲, 随即道:“沈大人为官多年,朕自然信你。至于叶爱卿一事,朕亲自审,犯人虽死,此案还得查下去,仍 由刑部去办。”

    群臣应是,再无异议。

    早朝散后,沈霖与刑烨并排而行。

    刑烨瞧着面色仍旧不好看的沈霖,轻声:“苏公这辈子就收了你这么一个学生,还委以刑部重职, 但戚逸清也是苏公亲手提拔的心腹,没道理今日捉着你和叶文予不放啊。”

    沈霖本就寡言,此刻不见怒意,只是面色冰冷,嗤道:“谁晓得他发什么疯。”

    “你也消消火。”刑烨,“陛下睿智,自不会轻信他。”

    “若非如此,我方才便也同叶文予似的,摘了官帽。”沈霖心有不平,又:“只是妗如这一死,往 下就不好查了!”

    从前沈霖严防死守陆党,故而狱中有什么消息,立即便会传到他这儿,可偏偏昨儿晚上进刑部大狱 的是叶澹然,大狱那边瞒下了消息,以至于今早了他个措手不及。

    正着,苏景词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揣着袖子温声笑:“二位大人,走得急了。”

    刑烨瞧他问:“韫玉,何意啊?”

    苏景词笑:“方才出朝露殿,我瞧见戚逸清与乔乐平一道走呢,他二人私交何时这般好了?” 沈霖一愣,“乔自寒,他......”

    他话没完,苏景词已拱手先行了。

    刑烨瞧着他的背影,面露沉思。

    明挽昭单独审了叶澹然半晌,才将人放回去,恰逢齐雁行来询问今日可还要去驯马所,瞧见天子懒 洋洋地歪在榻上,犹豫道:“今日歇歇?”

    “嗯,不去了。”明挽昭抚了抚额角,阖起眼:“叶氏乃江东商会之首,褚如妗曾给叶澹然他爹做 过妾,有孕后自己服药产,离开叶家后不知为何进了花楼,叶澹然他爹因此怒急攻心,次年便去 了。叶澹然是君子,不近女色也不逛楼,妗如进了刑部大狱才晓得,便私下去见了一面。”

    褚如妗不肯生子,金燕楼又曾是陆氏的手笔,估摸着这女人是因家道中落不甘心,谁承想接近陆氏 这么久,也没机会报仇,平白蹉跎了一生。

    “叶澹然是运势差了点。”齐雁行,“但戚令雲今早是冲着沈霖去的。”

    明挽昭掩唇了个哈欠,懒散地坐起身,睁幵眼后,眉眼间那点冷淡便又回来了,他:“戚令雲和 沈霖都是苏晋淮抬举的,他今日是想夺沈霖的权,刑部司职不公,日后沈霖在刑部也会威信全失。”

    “他近日同乔自寒走得近。”齐雁行,“戚令雲也是出身寒门,但同沈霖不一样。沈霖是真正的布 衣出身,靠着苏晋淮学生这个名头服众。戚氏早已没落,就剩了个女儿,做了世家权贵中的暗娼,戚令 雲跟的是母姓,其父是谁便不好了。”

    论起来,戚令雲的出身还不如布衣出身的沈霖。

    明挽昭笑了声,眉间蕴着霜雪似的冷,“那他如今也算是翻身了。”

    “可惜了,不知足啊。

    陆云川率军赶赴陵西,因军情之故,没敢耽搁,一路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又取水路自闽兰江过了江 东,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天擦黑时过境,到了陵西新汝城。

    他倒是还能挺住,只是后头带着弩车辎重的已被落下了一段距离。

    望着近在眼前的新汝城,陆云川倒是没什么归家的激动,他下令大军止步。

    游谨骑着马,停在陆云川身侧道:“世子,大军疲乏,如今已至陵西,再有两日便能到原鹿城,不 如叫他们歇歇,也等一等后头的辎重队。”

    “城外扎营吧。”陆云川抚着千里雪的鬃毛。

    游谨得了令退下。

    陆云川没戴冠,发就束在脑后,他翻身下马,背上背着刀,手里攥着缰绳,不像个金尊玉贵的世 子,倒像是风尘仆仆的江湖侠客。

    他离大军扎营处远了些,将千里雪拴在树旁,由它吃草,自个儿则抱刀靠坐在树下,有风拂面,一 抬头,便能从叶隙间瞧见满天的星。

    初到邑京时,陆云川满心不悦,入夜便能见万家灯火,也只觉厌烦。那时他念极了陵西的星辰夜 幕,只觉得繁华都城处处不合心意。

    如今纵马归乡,心却始终悬在邑京。

    再瞧这满天星辰皎皎明月也是索然无味,他曾在邑京见过人间绝景,念念不忘,其光辉足胜眼前星 子万千。

    那皇帝身子不好,又爱逞强,也不知夜里睡得是否安稳,平日又可曾按时用膳,自别后,陆云川 心心念念,阖眸便能忆起的梦中人,都是他。

    于是邑京曾令人不愉的灯火阑珊中,多了个陆云川梦中寻他千百度的人。

    游谨拿着吃食来寻陆云川时,见他盯着夜幕发呆,顿住片刻,:“赶了这么久的路,世子,吃点东

    西。”

    无非就是干粮烧饼,陆云川也不挑,随手接过,皭得心不在焉。

    “世子归家。”游谨沉昤道,“似乎并不开怀。”

    陆云川捏着那半块烧饼,:“心有所念罢了。”

    这世道不安稳,江山未平,六合不定,那他的陛下便无法安坐邑京。此番离京,纵使万千不放心舍 不得,他都得舍得。

    陆云川仰首望着明月繁星,轻声:“流云聚散虽不由己,但长风如我,始终伴他身侧。”

    游谨默不作声瞧着陆云川罕露的几分柔色,便明白他所念是谁。

    “他是昭昭辉日,合该光耀山河。”

    陆云川扫掉手上沾着的饼渣,敛眸笑:“而我,做抵御外敌的盾也好,为开疆拓土的刀也罢一一” “我要江山稳固,皦日长存!”

    他的阿昭,要坐在那万人之上的高位,光芒万丈,天下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