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受困
三月末,邑京的天还冷。
承明阁内,上座空着,以坐在次座的苏晋淮为首,除齐雁行外的五部尚书皆在场,自陆云川离京后 便被册为总督的盛延亦在此地。
几人中,唯有盛延是个武将。
“封白露的兵马可就要到城外了。”盛延有些沉不住气,拳头松了又攥,“就这么放他进京?苏大 人,不如老臣现在便带人去堵他们,只要老臣还有条命在,必不会让乱臣贼子进城一步!”
“盛总督,稍安勿躁。”
苏晋淮掩着唇咳了两声,随后抬头看着盛延,:“总督铁骨铮铮,自然不畏死。老夫只问,你挡得 住么?“
盛延虽不甘示弱,但也没法睁着眼瞎话,梗着脖子半晌,不出话来。
苏晋淮便替他答了:“你挡不住。”
满座无声,盛延也反驳不得。
沈霖性子直些,急道:“如今陛下不在京中,难不成我等就城门大开,放那贼子进城?!”
宋舟和徐知微面面相觑,都是一副面如金纸满面愁云的模样。
倒是苏景词自若些,温声道:“禁军挡不住封白露,那便随他吧,眼下最为要紧的是凌阳关,只要陛 下取胜,必能率军再杀回来。”
刑烨出声附和:“韫玉得不错,凌阳关战事吃紧,凭京中这些文官,怎能挡得住封白露的兵马?不 如先与之周旋,无论如何,只要等到陛下还朝即可!”
一时间无人应声。
谁能料到前脚陛下刚离京,后脚封白露便携大军压境,如今剩下这些人里,都拿苏晋淮当成了主心 骨,不约而同地瞧了过去。
苏晋淮一贯的平静,半晌,了句:“乔乐平还是没消息?”
沈霖当即起身,俯身作揖,“学生无能。”
“不怪你。”苏晋淮摆了摆手,嗤笑了声,“想来他今日便会现身了,禁军守城同飞蛾扑火无异,讳 之所言不错,我等在朝中为臣,想来他封白露也不敢多做为难。”
苏晋淮抬眸,扫了眼在座的众人,:“陛下临行时便有所察觉,早已提点过我等。”
众人当即回忆起明挽昭临走时的那句瞩咐,一时间惊诧不已,明挽昭要他们以自己的性命为重,甚 至曾暗示过,必要时便委曲求全,保重自身。
宋舟捋着胡须,叹道:“看来陛下临走时,便已预见今日邑京之难。”
“那......”徐知微弱弱地问道,“这人,谁去迎?”
一时间响起数道叹息声,但没人接下这差事,也只有徐知微这脑子一根筋的,才会在这个时候提起 此事。
即使彼此都清楚,开城门是无奈之举,他们仍然期待着明挽昭凯旋还朝,可对乱臣贼子大开城门, 便是背了这窃国的罪名!
苏景词和沈霖对视一眼,二人刚想要起身,一声苍老嘶哑却极其平静的声音响起。
“我去。”
苏晋淮手撑着扶手缓缓站起身,他的脊背已有些佝偻了,须发皆花白,垂垂老矣,他扫了眼满座的 青年才俊,:“你们还年轻,莫要被这污名所累。”
徐知微眼眶蓦地一红,便坐不住了,噌的一下站起身,其余几人也都先后跟着站起身。
刑烨噙笑往前一步,站在苏晋淮身侧,负手道:“苏公啊,这一遭,下官与你一道走。”
论辈分,他矮苏晋淮一辈,但年岁与资历皆大于沈霖,他是雍德年间便入仕的,当时不过是个无名 卒,待安乾年间才靠着苏晋淮起了势。
见两人如此,盛延狠狠骂了声操,随即道:“也罢,老臣送两位大人去走这一遭!”
“爹。”
苏景词蹙眉,但他话还没下去,便瞧见苏晋淮对他轻轻摇了摇头,而后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出了 门,刑烨和盛延一左一右地跟着。
沈霖叹息,瞧向苏景词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担忧,“韫玉,乔自寒若是回来,怕是会对你不利。”
当日苏景词在刑部狱中,当真是差点要了乔自寒的命,不仅上了夹棍要废他,甚至还在乔自寒十指 钉了铁钉,根本没想让他全须全尾地出门。
沈霖到现在还记得,当时乔自寒那怨毒如恶鬼的眼神。 苏景词在袖中稍稍攥拳,:“走一步看一步吧。”
明挽昭到凌阳眨眼便五日,这五日几乎没怎么合眼,哲布仗着人多与他们玩起车轮战,一批一批地 将士不分昼夜攻城,檑木很快便要不够,城中没法一直只守不攻,不得已,城中几个主将也轮番带兵出 城门与敌军正面厮杀。
齐雁行掀帘入帐来,携满身的血腥味,战场上哪里顾得这些,他自个儿都嗅不着满身浓烈的血气, 随手将银枪搁在一边,走上前瞧见明挽昭眼角处的乌黑,顿了顿,“你多久没睡了?”
明挽昭站在沙盘前,仔细研究周遭地势,闻声才抬起头,他已有些不修边幅,甚至生了胡茬,揉了 揉眼角道:“睡了会儿,外头如何了?”
齐雁行叹了口气,将那支快要燃尽的烛吹了,屋中也不见暗。
明挽昭才发觉,已然天亮了。
“闻戎绍在城楼上,咱们的粮草撑不了几日了。”齐雁行一边,一边十分放肆地拎起了陛下的后领 子,给人往后拖。
明挽昭无奈,只得由他拎着走,“叔,这是做什么?”
齐雁行给人提溜短榻上去,双手环肩,道:“两日不吃东西饿不死,但仗肯定也不了,派出去借粮 的几支兵马也杳无音讯,凌阳关前迟早有一场苦战。”
“朕知道。”明挽昭蹙眉,坐起身来,“凌阳关两侧南北均是天险,哲布想入京只有关口这一条
路……,’
“臣的意思是,”齐雁行断他,“你这幅模样,上了战场就是去送死。”
明挽昭倏尔顿住。
齐雁行的目光柔和下来,像明挽昭幼时那般,伸手轻轻放抚了下他的发顶。
明挽昭便更不出话,自他登基后,齐雁行便从未如长辈般摸过他的头了。
天子自便是甶齐雁行与明容昼抚养的,与他而言,齐雁行如师如父,甚至此刻,恍然间,明挽昭 觉着齐雁行还是将他当做稚子对待。
“歇着吧。”齐雁行催促,“醒了便该陛下去替闻戎绍了。”
直至明挽昭合衣在榻上睡去,齐雁行瞧了他良久,无声叹了口气,眸中除却坚定,亦有柔色。
世安,我必定会护好你留存的唯一血脉,齐雁行无声地许诺。
是对明容昼,也是对明挽昭,他们从来都是疼爱这个孩子的。
“好好睡一觉吧。”齐雁行,“臣和先帝都会守着您。”
完,他起身出了军帐。
陆云川带八千兵马,从原鹿急行军,除却睡觉吃饭就是赶路,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凌阳关去,但他 的兵马都不是铁的,自江东消息传到陵西已过了数日,陆云川一路上愈发心怀惴惴。
江东境内,宓城外,已是深夜,大军暂且扎营休息,陆云川在帐中躺着,心却早已飞到凌阳关了。
他知道天子正率军守城,于是便更加担心。
帐外忽然传来游谨的通报声:“主子,探子在营外捉了个外族人,自称是个过路人,瞧着可疑,可 要审审?”
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北疆的商贩赶来大梁做生意?陆云川蹙眉起身,道:“带人进帐,我亲自
审。”
不多时,游谨便亲自押着个北疆老头进了帐子。
萨利图一瞧见陆云川,愣了片刻,随即用流利的梁话:“你是荣肃公陆广岚的儿子?”
见他梁话得不错,陆云川眉梢微挑,“正是,你又是谁?”
“我名萨利图。”萨利图俯下身,右手抵在左肩,对陆云川行了个北疆的礼节,随即起身。这对父子 有几分相像,何况此刻会在这儿扎营的大军,只有西府军。他,“我曾有幸见过您的父亲,他是一位英 雄,也是一位好丈夫。”
“这话听着好听。”陆云川笑了笑,眼神仍旧如鹰隼一般锐利,“但你三更半夜在我军营地外转悠, 是何居心?”
萨利图无奈道:“我从濯阳城来,本是要借道回北疆去,只是路过而已。”
陆云川将信将疑,他觉着这老头不像扯谎,但却没敢轻信。
萨利图也心知肚明,没提及放他的事,只道:“我曾经是北疆王沙戈哈弋膝下三位王子的老师,曾
在梁国大儒褚仁生的门下听过讲学,这一次随军入梁,只是想再看一眼曾经对我这个外族人敞开门的地 方。”
他着,又俯身对陆云川行了一礼,:“我为族人的粗蛮,对您道歉。”
“我接受了。”陆云川,眼神幽暗,含着几分讥讽,“但大梁境内每一个因战火而受苦的百姓都不 会接受,北疆士兵,只是一群被欲望支配冲昏头脑的畜生。”
萨利图无言以对,沉默片刻,他:“梁人中的叛徒已入京了,大梁皇帝被困在凌阳关,腹背受敌, 如果您想要救他,必须要尽快。”
陆云川眼神骤然暗了下去,“叛徒?”
“是,哲布能从陇南到江东去,都是因为他的帮助。”萨利图颔首。
陆云川的眼神渐渐涌上凶煞,笑已彻底消散,仅剩头狼捕猎时的凶狠,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皭着那个 名字,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剝。
“封、白、露!”
第_百_十二章皇嗣
刑烨与盛延陪同苏晋淮,一道去开邑京城门,却在城门口遇见了一辆马车,戚令雲站在寒风中,对 三人行了一礼,面色有些紧绷:“苏老。”
苏晋淮甚至不屑于瞧他,只扫了眼那马车,面露讥嘲,随即直接越过他们,走上前仰首瞧着凛冽风 中仍旧巍峨的城墙。
“开城门吧。”苏晋淮。
“得令。”盛延拱手,随即转身去传令。
刑烨脸冻得有些发红,余光瞥见戚令雲俨然微诧的神情,嗤了声,“怎么?以为我们是来血溅城墙 的?”
马车中传来一声温笑:“识时务者为俊杰。”
刑烨面无表情,心我可不想当这俊杰。
封白露率军进城时,也因着门户大开而一惊,几乎不敢信这些眼比天高自诩清流的文臣会这么做。 但乔自寒就在马车里,他没露面,只笑着:“苏老,还得劳烦您,将文武百官召到朝露殿去。”
“皇子认祖归宗这种大事,须得百官做个见证。”
那含笑的语气中,带着极其诡谲的愉悦。
苏晋淮没话,也不肯上他的马车,与刑烨一道转身上了盛延的马车,吩咐道:“传召百官入朝露殿
吧。”
刑烨瞧着苏晋淮愈发灰败的脸色,叹了口气,他倒还洒脱,笑道:“今日与苏公走一遭,来日也能 记入史册了。”
苏晋淮便笑,“能有什么好名声。”
“都是给后人瞧的,好坏无用。”刑烨气定神闲,理好了袖,“苏公也去朝露殿?”
“不去了。”苏晋淮摇了摇头,“送我回府吧。”
刑烨哓得他的意思,颔首道:“苏公好生歇着,朝中有我。”
盛延便驾车掉头去苏府时,叫封白露的人拦住了,刑烨掀帘,冷着脸对外:“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