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军心
凌阳关城门楼上,明挽昭自夜色内窥见了肃杀之气,他晓得就在不远处,哲布的兵马藏在黑暗中虎 视眈眈,刑台和濯阳的百姓就被笼罩在这样的夜中。
“我们兵力不够。”齐雁行站在他身侧,“若非依靠天险,哲布困也能困死我们,凌阳的粮仓空
了。”
明挽昭身在局中,自然晓得有多凶险,他指腹抵在粗糙的城墙上,沾了满手的冷,随即问:“我们带 来的粮草,够用多久?”
齐雁行沉声:“我们此行所带,加上闻泊京所带,不足七日,若邑京没有补给,必定断粮。”
前路被封,叶氏再有钱也送不过来东西,明挽昭忖量须臾,“城中檑木滚石所剩不少,无论如何以守 城为主,能撑到几时算几时,守不住便杀出去。”
最后三个字,明挽昭得轻,却蕴着一股子凛冽的戾气。
明挽昭回身下城楼,随即唤上闻泊京和几个先生去城门下的军帐中议事,许久不见的叶梓安也在其 中,见明挽昭来,他起身见礼,笑:“以为这段时日陛下劳心劳力,怕是龙体有损,今日一见,怎么气 色还好了许多。”
明挽昭沉疴难愈,总是留着点缠人病根,但不发作时瞧着便无恙,他只颔首,:“都不妨事了,你 是随闻泊京来的?”
叶梓安双眸微弯,笑得有些得色,“凌阳关战事吃紧,他来与北疆人厮杀,我自然也要跟来的,放 心,不白吃你们军粮,此行我是东府军的随行军医。”
话罢,他眼底添了几分沉暗,又问:“我听戎绍,邑京那边,要生变了。”
明挽昭晓得他在担心什么,他兄长叶澹然还留在邑京。
他瞧着叶梓安,淡声:“只要东府军与江东叶氏不倒,叶澹然在京中便可无恙。”
且不乔自寒有没有那个本事收服群臣,即便是他想下狠手,也得掂量掂量大梁的情势。有闻戎绍 和东府军在,加之与叶氏的那点牵连,对上叶澹然,乔自寒就得有顾虑。
他不敢没有。
正着,闻泊京也掀帘入帐,见礼后各自入座,凌阳关一战军情紧急,闻戎绍从前没跟北疆人交过 手,与他交手最多的是大梁境内的马匪,更别提久在邑京的齐雁行。
明挽昭将守城计划完后,又沉声道:“以我们的兵力不足以退敌,为今之计,务必要周旋至陵西兵 马赶来。”
凌阳关防御史府中的一位先生出列道:“陛下,草民斗胆,东府军距凌阳关更近些,若是与东府军里 应外合,大可在凌阳关外彻底歼灭敌军!为何东府军却按兵不动?”
“调动兵马需要时日。”闻泊京,“当日来的匆忙,若是再多等些时候,只怕哲布此刻已身在凌阳 城内。发觉陇南之变时,已有东府军去陇南平乱,此时再想往回赶,路程不比西府军近。”
那先生哽住,叹口气坐了回去。
东府军一分为三,其一留守,其二在陇南,剩下的此刻都在凌阳关,前日同哲布交手时,闻泊京守 城也吃了大亏,兵马折损近四成,凌阳城剩的护城军也没几个,现在能指望的,竟是明挽昭带来的护城 军。
北疆崇武,的确厉害。
明挽昭早看过沙盘,但眼下除却守城之外,再无他路。
“陛下。”
齐雁行忽而起身,:“大梁儿郎悍不畏死,只要阵前还有一个活人,必不会叫夷人进关!”
他话音刚落,战鼓声骤然响彻,明挽昭倏尔起身,他没着龙袍,身穿麒麟银甲,握剑便往出走,他 站在军帐前,瞧着正列队的大梁儿郎,握紧了云溪剑,沉声道:“紧闭城门,弓箭手先行。”
这一战到底还是艰难,檑木滚石不多,只能省着用,期间城门开过一次,闻戎绍率兵出城,击退了 沙戈军的先锋队,而后毫不恋战地转身回城。
城门再次紧闭。
天际将白,一个沙戈人单枪匹马地到城门下,用梁话高声暍道:“我们大汗叫我来问一问大梁天子, 为何要紧闭城门,不敢出城一战!堂堂天子,也不过是个只会躲在城门后的废物!不过如此!”
这是要乱梁军的心,都是七尺男儿,谁又甘心受辱?
齐雁行嚯了声,伏在城楼上对下面笑:“你攻城,我守城,哪里有开门应敌的道理?若是这般, 下头的,告诉你们可汗,穿着盔甲作甚?堂堂北疆可汗,不过是个只会缩在甲胄里的废物,不过如此!”
城门楼上当即一阵哄笑,闻戎绍也暍道:“这把戏老子八岁就不玩了,下面的子,大梁不是你们该 来的地方,滚吧!”
搭弓挽箭的将士们也大笑附和。
“对啊!滚吧!”
“滚回北疆去!”
城门下的沙戈士兵掉头离幵,城门楼上一阵欢呼,但明挽昭的神色并未有片刻松缓,他一夜未眠, 此刻面色有些不大好看,半晌,了句:“回帐。”
凌阳关外,沙戈大营。
哲布并不意外派去挑衅之人狼狈而归,嗤笑了声:“大梁那个柔弱的天子,竟然能带给他们这样的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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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边已没了忠诚无比的边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看似行将就木的老人,那老人垂着眼,:“可见 这位君王在他的子民心中,无比崇高。”
“大汗,你的计谋没有用,他们不会因此动摇对君主的尊崇与忠心。”
他曾是哈弋为三位王子请的老师,甚至曾在圣元年间的那场仗指点过哈弋,他是在大梁求学过的北 疆人,名为萨利图,他年轻时拜访过褚仁生,甚至在他门下听了足有半年多的学问。
“老师,他们不曾见过真正的雄主,才会认为那是个只得尊敬的王。”哲布反驳,丝毫不掩自己对大 梁的蔑视。
萨利图这才抬起头,褐色的眸中满是沉静,他看着沙戈部已经羽翼丰满的霸主,却轻轻摇了摇 头,“大汗,你不明白,大梁天子就如同他们的图腾,一条谁都没见过的、传中的龙,一个虚无缥缈图
腾就值得他们信奉,何况是真实存在的天子,即使他什么都不做,但他存在,就是梁人挺直脊背的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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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布不想跟他谈这些,便:“老师,这一次劳烦您跋涉而来,不是为了夸赞他们的君王有多令人信 服的。”
“我老了。”萨利图仍就很平静,“我年轻时来过这片土地,那时这里很繁华,沙戈哲布。”
他唤了哲布的全名,他们以部族名为姓氏,故而哲布真正的姓氏,便是沙戈。
哲布摸了摸耳侧狰狞的疤,用志在必得的语气笑:“这里以后会更加繁华,老师。”
“不。”萨利图缓缓起身,“你会毁灭这里,在你纵容我们的族人在这片土地上乱来的时候,你就已 经毁灭这片土地了,你想要族人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在那之前的前提,是天下太平,但你的士兵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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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军心 摧毁和平。”
哲布怒而起身,他眼中是狠烈的怒火,极有压迫性居高临下地瞧着萨利图,:“战争是必要的手 段!”
“战争也仅仅是手段。”萨利图,“如果你不能善待大梁的百姓,又怎么能治理好天下呢?我来, 只是想看一看这个地方,一个可以容忍外族人来求知听学的国家,我现在会回到我应该去的地方,我的 家乡,如果我能活着回去,我会在草原上教导孩子们中原人的知识。”
“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曾经跟着你的父亲来到这里,看见江东数城的那场大火,哲布,你的 父亲和兄长理应为那一切偿还,至于你。”
萨利图平静地看着已经濒临狂怒的哲布,淡淡地:“即使大梁天子真的输了,哲布,请记住,他是 顶天立地站着输给你的。”
何况,他也不见得会输。
萨利图没有最后这句话,而是拄着手杖,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他来大梁求学时,曾羡慕过这里的繁华昌盛,所以在听过褚仁生的讲学后,他决定返回自己的故 土,丝毫不曾留恋。
那时的舍得,是为了故乡的利益,在他带着知识回到故土时,那样年轻,满怀壮志,但圣元年间那 一仗,是萨利图这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噩梦。
人为什么可以残忍到那种地步?
手持刀剑的士兵,怎能对无力反驳的老弱妇幼出手?最后逼得百姓点火焚城,萨利图那时就站在濯 阳城外,他看着大火烧红了天,他不忍也不敢去想,在大火中的大梁百姓那时有多绝望。
绝望到用如此惨烈悲壮的手段自尽,但这不是懦弱,而是他们最激烈最勇敢的反抗。
所有参与过这场杀戮的人,都应该为此而赎罪。
萨利图太无畏,尽管每一句话都让哲布恨不得杀了他,在愤怒燃烧理智的前一刻,他还是制止了手 下拔刀的动作。
哲布眼底涌动着近乎扭曲的怒意,他阴恻恻地笑了声,:“他会看见的,最终的胜者一定是我。什 么站着输,只要输了,就得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