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杀敌
哲布不要命地逃,陆云川便率军在后头紧追不舍,凌阳关外这片地方都地势平坦,也无山来也无 林,想躲都没地方躲。
但若是进了陇南,便多腹地与山险,陆云川晓得哲布现在只能往江东逃,如他来时的路线一把,从 江东入陇南,追了一夜,陆云川反倒放慢了脚步。
天还没亮,陆云川下令将士们先吃些东西再追,牵着马往江东方向瞧,浓墨天际已透出些许的微 光。
陆云川唇角挑起冷笑,蜷指轻蹭着冰凉铜护腕,像个老练的猎手,布置陷阱后躲在暗处,静静地等 着猎物自投罗网。
他着急行军,却无意中给自己留了个后手。
待休整后,陆云川率军继续往前追,没超半个时辰,便闻及刀剑相碰的厮杀声了。
陆云川静默不语,只做了个手势,跟随来的西府军心领神会,蓦地散开,网状向前逼近,待沙戈兵 反应过来时,西府军两翼已收拢,结结实实将他们网住了!
哲布脑中警铃大作,一刀狠狠挥下,游谨自知不敌,只得驭马侧身躲,电光火石间,一支箭矢破空 而来,阻了哲布的穷追猛,那一箭准确无误射在了宽刀的刀身上,力道极大,震得他虎口发麻,险些 握不住刀。
他回过头,对上年轻将军一双充斥杀意与冷漠的眼,于是满心悚然,不寒而栗。
因为陆云川正搭弓挽箭,对准了他的眉心。
距离太近,以陆云川的箭法,哲布心知肚明自己根本躲不过,也不怀疑那支箭会直接将他的脑袋射 个对穿!
情势此刻已然明了,哲布的残兵被重重围困在此,无路可逃。
哲布是战场上的老手,很快便镇定下来,对着搭弓挽箭的陆云川,缓缓扬起手中的刀示意。
陆云川知道这是他的挑衅。
“买卖幼童,再将其送还大梁,做你在大梁的手眼。”陆云川视线如刃,声也沉,“是也不是?” 哲布大声笑道:“是又如何?!什么梁人,不过都是些没骨头的狗!这些蠢货一一”
他顿住须臾,笑得更诡谲,存着几分嗤嘲与愉悦道:“这些蠢货!还以为自己立了功便能在我部活得 像个人,用你们梁话来,这是什么?愚不可及!甚至为了立功,他们谁都愿意杀,连你爹也是死在他 们手里不是么?”
“大梁战无不胜的将军,死在了梁人自己的刺杀手中!”
字字诛心,闻其所言的西府军无不悲愤难当,陆广岚始终是陵西屹立不倒的神话,却没能如一个将 军那般战死沙场,也没能解甲归田,他死得有多憋屈,西府军此刻就有多愤怒。
然而陆云川在这恶毒的嘲讽中不为所动,他并未放下弓箭,甚至冷静地吩咐道:“杀,一个不留。”
话罢,他将弓带着箭随手扔去,从腰间抽出了乌尺寒,通体漆黑的重刃携煞气杀入了战圈,刃可削 铁如泥,脊可断人骨,陆云川就这般横冲直撞地杀出了条血路,重刃扬起狠狠劈向哲布的左侧颈。
哲布抬刀格挡,被震得整只手都失去了知觉,他心中一紧,嘴上却讥笑道:“你追得太快,是还没去 见凌阳城里的心上人吧?”
陆云川根本不听他话,心无旁骛,又是一刀。
哲布的马连连后退,几次险些坠马,心中越来越不安,嘴上便愈发地刻薄。
“怎么也不去瞧瞧他?那日一箭穿胸过,便是没立即断送性命,只怕他也活不久了一一陆云川,你追 过来,是连最后一面也不见他了?”
陆云川的攻势没有丝毫破绽,大开大合间杀出凛然戾气,刀刃斩风而去,带着十足十的狠意。
反观哲布,颓势已现,仓促躲闪间终于忍不住骂道:“陆云川!疯狗!”
“你得对! ”陆云川褐眸内杀意与恨意扭曲纠缠成那么一点癫色,一刀擦着他左侧脑袋砍下,暍 道:“给我死来!”
哲布耳边剧痛如火烧,闪避间自马背上栽落,他瞧见一只染血的耳掉落在不远处,一时间周遭廝杀 声都变得模糊,不甶目眦欲裂。
陆云川!陆云川!
他恨得发狂,当即便要起身,却被一柄重刀狠狠砸在肩头,骨头碎裂声与惨叫声同时响起。
“啊——! ! ”
哲布满脸鲜血,捂着左肩在地上痛苦哀嚎,睥睨草原的沙戈部大汗此刻尊严尽失,什么也不顾地在 地上翻滚嚎叫,他终于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惧怕,甚至在地上狼狈地蠕动着往前爬。
这让周围已失战意的沙戈兵更加畏惧,一个个放下了棱刺刀剑,面面相觑,惊恐万分。
“废物。”陆云川回敬了一句,提着刀慢步往前追去。
哲布的惨叫声越来越,最终变为声的呢喃,血流进了眼中,他瞧不清前路,只能竭力瞪着一双 盈满血水的眼,艰难地往前爬。
“我不能...不能死在这儿...”
“绝不...绝不...! ”
哲布有些恍惚,决意从陇南直取凌阳时,他骑马离开草原,那还像只幼狼似的少年策马追来,遥遥 对他摇着马鞭高声:“父汗!我和阿母等你回来!”
他的妻子已经化作了草原上的风雨,可他的儿子还年幼。
哲布想起幼年时的自己,父汗与两位兄长死在大梁时,他便与塔克尔一样的年纪,部族背叛分裂, 他不得不扛起重担,带着族人们走向更深处的大漠,在哪里饮风食草,多少族人死在不见光的寒冷永夜 中?
他不能死在大梁!
然而颈后忽而有冷风袭来,激得哲布浑身一麻,他绝望的听见陆云川沉冷无比的残忍冷笑:“你永远 回不去草原。”
“不......”哲布终于怕了,他恐惧着,想要落泪,想要哀求。
“留在这儿还债吧! ”陆云川丝毫不为所动。
重刃迎光落下,血色顷刻涌出,哲布趴在地上,身首分离,再无声响。
周遭沙戈兵眼睁睁地瞧着陆云川斩杀了他们的大汗,竟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止,陆云川嗤嘲地扫视了 一圏这些懦夫。
当一个部族的人都开始残忍好斗,不将人命当做命时,便注定走向灭亡。
游谨走到陆云川身边,他听见适才哲布的话,有些惴惴不安地:“主子,这些人...? ”
“杀了,一个不留。”
陆云川断然下令,问:“这里哪一个没站过大梁百姓的血?”
游谨便懂了,血债血偿不是而已。
“这儿交给你了。”陆云川甚至没擦那把视若珍宝的重刀,随手将其还入鞘,拽着缰绳翻身上了马 背,一言不发地策马往回赶。
西府军也都当看不见。
他们都晓得,陆云川急着回去见谁。
凌阳城,整个营帐内血腥气与苦涩药味儿都没散去过,叶梓安坐在帐外,紧盯着煮药壸,满脸愁 苦。
“差不多了。”叶梓安算计着时辰,吩咐随军的药童,“取药吧,在外晾温了再端进帐去。”
他转身进帐走到榻边,天子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呼吸浅促,原本玉白的面颊此刻潮红不褪,即使 神志不清,眉心也蹙着,不时梦呓般着什么,不甚安稳,但也不曾醒来。
叶梓安伸手在他额心探了探,烫的灼人,他抽手时不由叹了 口气。
“您可千万撑住了。”叶梓安低声叹,“齐二爷拼死护城,戎绍也险些将命搭进去,若是您有个万 一,岂不是白忙活这一遭,倒是便宜了乔乐平那个人。”
明挽昭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褪去平日的深沉和锋芒后,他安静地躺在这儿,像一具死气沉沉的尸 体。
叶梓安忽而觉着眼眶酸涩,他只是个商户家的儿子,自有父兄和师父宠着,父亲故去后,族叔真 心疼爱他,更有闻戎绍整日恨不得捧在掌心,他站得不高,但过得极好。
可明挽昭不同,叶梓安不用想也知道,他是如何心翼翼活到今日的。
从前无论是处于什么目的救他,身份也好算计也罢,至少此刻,他是真心希望这位年轻但命运多舛 的天子能睁开眼,好好瞧一瞧,大梁的战火烽烟都要散去了。
药童掀帘进来,叶梓安收敛了心绪,从他手中接过药碗,叫药童去扶起天子,试着给他喂药下去, 可明挽昭即便被掐着两颊张开嘴,药也都会顺着嘴角躺下来。
他尚未清醒,根本咽不下去。
药童脸色发白,“这...这怎么办?”
叶梓安端着药碗的指尖有些发白,沉默须臾,:“取鹿管和漏斗来。”
药童一愣。
鹿管不是他物,正是自鹿心肺处取出的脉管,经甶药水浸泡后柔韧异常,这东西常用于酷刑中,将 之自口顺入,直伸入胃袋,再以漏斗灌海椒水或是其他东西,但此物偶尔也能有些他用,譬如此刻,叶 梓安将之放在药箱多年,还没人用上过。
药童有些犹疑不定,“给陛下用此物......”
“拿吧。”叶梓安断了他,鲜少这般不容置疑地:“冒犯总比没命好,救人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