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婚书(结局章)
明挽昭回宫也顾不上歇,径直去了承明阁,在后殿与陆云川一道稍作梳洗,两人刚厮杀过一阵子, 都是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
白檀伺候着更衣时,明挽昭忽而:“乔自寒是你杀的?”
“是奴婢。”白檀轻柔道,“若不杀他,如何向陛下交差?”
明挽昭只笑,没作声。
他从前便知道白檀聪明,用着也顺手。他从乔自寒手中活下来,又亲手除掉了乔自寒,是做给前朝 和后宫看,也是做给明挽昭看,好叫天下人晓得,他白檀可没认贼为主。
从前安喜权重,朝臣们都看不上阉党,如今白檀亲手杀了逆贼,也是在向朝臣们立威,这是大功, 还有谁敢瞧不起他?
明挽昭却不在乎白檀究竟有多少心思在里头,不过是一把刀,有刃又如何?端看拿刀的人握不握得 住了。
承明阁,天子归位,逆贼伏诛,都是大喜之事。
何况明挽昭此番归来,还是是退敌后的凯旋,赤奴部借乔自寒的手,轻而易举地到了凌阳关,结 果却在大梁境内全军覆没,沙戈必受重创!
“陇南如今有西府军镇守,但总归不是长久之计,不过此事不急。”明挽昭两句便掩唇轻咳,方才 继续道:“赤奴与沙戈分裂多年,但北疆野心不死,凌阳之耻不是退敌便可抹去的。”
他比出征前憔悴了太多,刑烨等人都看在眼里,甚至始终伴君侧的齐雁行都没能从凌阳关回来,可 想而知,凌阳关外之战何其艰难。
苏景词附和,“北疆始终是大患。”
礼部尚书宋舟犹豫道:“大梁境内战事才平息,此时与北疆宣战,是否太过仓促?”
“臣倒是觉着此刻正是好时机!”闻泊京蓦地幵口,“哲布已死,沙戈群龙无首,不如先拿下沙戈, 何况此战是陵西与江东驰援,昱北的兵马还未动过,正好可去平定赤奴。沙戈部敢到凌阳关来,若大 梁一味休养生息避战不出,岂非自降国威?”
“得好!”苏景词蓦地抚掌,“如闻大人所言,去年一战,陵西数城损失惨重,春日又战,江东两 城遭敌屠戮,我大梁百姓的性命,岂是死一个哲布便能还清的?”
宋舟缩回去不话了,徐知微也同木头似的,一言不发。
“也不急。”明挽昭强撑着精神,:“凌阳关此战,闻爱卿理当封赏,朕赐你侯位,封号定安,你 在京中休养几日,率军走一趟陇南,等新任陇南节度使上任,再回江东。”
闻泊京起身跪地,道:“臣领旨,谢陛下隆恩。”
“起来吧。”明挽昭虚扶了一把,又道:“逆贼皆已伏诛,调禁军回京,传朕旨意,命陵西昱北出 兵,就以古塔戈壁为界,朕要他们此生不敢过境半步!”
天子金口玉言,令已下,在座几位重臣也只有听命之理。
议了两个时辰,刑烨等人才从承明阁走出来,沈霖低声道:“陛下今日赏了闻戎绍,却没提陆沉松, 怪哉。”
陆云川从头至尾也没两句话,明挽昭的封赏也与他无关,按理此番陵西驰援救驾,陆云川又斩 了沙戈首领,怎么着也是大功一件啊!
圣心难测,但群臣偏要揣度圣心,明挽昭今日对陵西陆氏的态度,自然会让朝臣生疑。
刑烨揣着手,稍稍眯起眼,:“陆沉松年岁不大,都已是荣肃公了,你还想让陛下赏什么?眼下赏 无可赏,不赏才是恩典!若再赏,那可是要催命的!”
沈霖一愣,随即蓦地明白过来。
然而二人口中赏无可赏的荣肃公,此刻正在麒华殿内殷勤伺候着陛下就寝。明挽昭侧卧在榻,陆云 川坐在榻边,神情莫测,低声道:“陛下赏了闻戎绍,那臣昵?”
明挽昭微挑眉,神情有些矜骄,缓声道:“陆卿此番也有功,当赏,同朕,要讨什么?”
陆云川目光灼灼,掷地有声道:“臣,求娶天子!”
此言一出,轮到明挽昭怔住,他屈肘略撑起身,定定地瞧了陆云川半晌,忽地笑了。
他既轻且柔地答:“准了。”
檐外有轻风过,金弹子如兰的香被送入了屋中,明挽昭瞧着眼前这个男人,只觉得心安。
他们不曾参与过彼此的过去,相识于腥风血雨的长夜,也终会相守于这世间最不胜寒处。
历经战火的大梁百废待兴,但边陲战事刻不容缓,陇南有闻氏,陆子鸢便能腾出手来对沙戈出兵, 而齐朝策也早已整兵,圣旨一到,昱北大军便入了古塔戈壁。
沙戈多是从前跟随哈弋的旧部,陵西之战时死的七七八八,哲布又与他带的大军一并交代在大梁, 故而陆子鸢近乎没费什么劲儿,便将沙戈负隅顽抗的残兵得落花流水,弃帐而逃。
陆子鸢将双刀别在马鞍上,抬手示意卫一粟不必再追,“没剩几个了,容他们逃吧,没了哲布主持大 局,沙戈部同散了无异,就等昱一一”
她话没完,眼神倏尔一凝,眯眸瞧向不远处。
有人正策马狂奔而来。
陆子鸾眼底涌现几分兴味与凶色,舔了舔发干的唇角,喃喃笑道:“还有敢往回跑的,怕不是跑反了 吧?”
然而策马奔来的不是什么将军,倒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那少年一勒缰绳,另手持棱刺,怨毒 道:“卑鄙无耻的梁人,把父汗还给我!”
他虽然的是北疆语,但陆子鸢能听懂,她眉梢微挑,便晓得这少年是谁了。
哲布那儿子,塔克尔。
“那你倒是把我爹也还给我啊?”陆子鸢用北疆语回了一句,毫无犹豫地驱马上前,抽出把刀叼着刀 脊,又抽出另一把,逼近塔克尔时改为双手持刀。
那狼崽子估摸着是没同人对战过,见陆子鸢气势汹汹而来,一时间竟忘了反击。陆子鸢俯身一刀 划过马腿,下一刻他的马痛苦嘶鸣,前蹄立起,竟将他从马背上甩了下去,随即发狂般奔逃而去。
塔克尔在地上滚了几圈,灰头土脸地忍着疼刚想起身,便瞧见冷光一闪,随即额头忽而冒出冷汗, 那把弯刀正抵在他的眉心!
“看你是个崽子,姐姐我今日不杀你。”陆子鸢晈字都带着轻蔑,慢条斯理地收回了刀。
塔克尔正是少年热血的年纪,哪能忍得住这等侮辱,涨红着脸怒道:“你们梁人阴险狡诈!害我父 汗!总有一日,我必定带着沙戈铁骑,踏平大梁!”
陆子鸾神情倏尔沉冷下来,冷笑道:“阴险狡诈?害你父汗?究竟是谁先觊觎大梁国土,又是谁三番 五次挑起争端?!又是谁屠戮我大梁无辜百姓?!粧粧件件,今日便是将你北疆部族斩草除根,也是天 经地义!”
“大梁国君昏庸,这国土本就该给我们北疆!”塔克尔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道:“梁人卑贱如牲 畜,哪里是人了?! ”
陆子鸢懂了,同这种人不必多言,到他不出话就好了。
她嗤笑:“鬼,若你再大个两年,敢在我面前这话,我会将你的牙一颗一颗地掰下来。”
她眼神阴鸷,久经沙场,哪里是塔克尔这种众星捧月的孩能经得住的,仅仅是一个眼神,他就被 吓退了。
他敢肯定,这女人的是真的,她比草原上成群结队捕杀猎物的狼群还要凶恶!
“记住了,崽子,敢迈出一步,就杀了你。”陆子鸾看似温和地笑道,“你爷爷,你爹,都想要大 梁,最后他们都死在了大梁,不差一个你,姐姐我就在陵西等着!”
言罢,她收刀,策马招呼卫一粟等人撤。
塔克尔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再瞧向大梁的方向时,自己都不曾察觉到觊觎已消减,取而代之的却 是恐惧!
沙戈部的溃散在意料之中,而赤奴则是在五月末才尘埃落定,齐朝策将巴努斩于马下,赤奴兵马溃 不成军。
至此,六合安定。
消息传入邑京时,刚过芒种,明挽昭早早下了朝,同陆云川一道回麒华殿用过膳后,提及封赏一
事。
陆云川的讨赏他允了,但陆子鸢的战功不能视而不见,还有昱北,更得嘉赏。
“陵西节度使的差事,朕算给陆子鸢,你便留在京中,替朕看着兵部。”明挽昭握笔,另一只手有 些恹懒地托着腮,“昱北那边,朕追封了叔护国公,便算是赏吧。”
陆云川晓得他另有算,犹豫须臾,沉昤道:“你同刑烨他们透过底了?”
“嗯,陆子鸢将军都封了,无人敢旁的。”明挽昭着便落笔,行云流水般地写圣旨,也不抬头, :“叶澹然到陇南后,那边也还太平。”
他顿了顿,忽而轻轻地叹了口气,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两年前,他还因陆氏与阉党而举步维艰,而今内忧外患皆已平定,前尘当真似梦。
左不过短短两年时光,他连心境也变了。
陆云川坐他身侧,见明挽昭失神,便凑近了附耳道:“是,再无战事,四方安定,那陛下允臣的赏, 何时兑现啊?”
明挽昭蓦地回神,瓷白的耳洇幵薄红,连颈侧也都染上了绯色,他垂眸,轻声:“龙榻都叫你日日睡 着了,还要如何?”
“那怎能一样? ”陆云川不依不饶,颇为不悦道:“你那龙榻,我初入京时便睡过了!”
着便揽人在怀,又晃又吻,手上也不规矩起来。
明挽昭叫他缠的头疼不已,这圣旨自然是写不下去了。
闹到最后,天子本就微哑的嗓子彻底不出话了。
明挽昭是真怕了他,勉强起精神,吩咐白檀去取个金粉赤绢,当着陆云川的面,趴在榻上一字一 笔写了张婚书予他。
“蒙君情钟,三生有幸,今结鸳鸯盟誓,红鸾天喜,与君白首之心,此生不负。”
末了,明挽昭挥墨落下名讳,遂将这婚书塞予陆云川,便伏着睡过去了。
陆云川将人捞回怀里来睡,垂眸上上下下瞧那婚书半晌,才将之心翼翼,搁于枕旁,又在明挽昭 额心轻落一吻,低声呢喃:“此生不负。”
大梁的太平来之不易,连朝中也和谐许多,明挽昭封陆子鸢为陵西郡节度使时,朝中鸦雀无声,着 实没人敢请陛下收回成命,故而事成定局。
入秋后,昱北的折子送入京,提的是一粧喜事。
长公主明夜阑诞下麟儿,母子平安。
明挽昭大喜过望,当即下令,赐此子皇姓,又赐一名为旭。
明旭。
当年明容昼给明挽昭起名时,望他能如昭昭之光,力挽江山。而今明挽昭给这孩子起名为旭,则盼 他如东升旭日,晖映山河。
天子赐名后,朝臣晔然,便明了陛下于此子给予何等厚望!
建元五年,除夕夜。
陵西的雪下了整日,陆子鸢白日里犒赏官员将士,夜里便闭门不出。
一张案,一壸酒,一个人。
案上摆着的是一尊灵位,陆子鸢全无醉意,自言自语地同他话,讲河山平定,讲天下太平,讲六 合安宁,到最后,她眼眶蓦地红了,伸手轻抚着冰凉灵位,骂了句:“混子。”
“我总觉得你没走过,但还是想你。”
自别后,处处是你,处处无你。
昱北,齐朝策夫妇正忙活着大儿子。
自明旭出生来,明夜阑便始终亲力亲为地照料,连除夕夜都不撒手。
他们夫妻二人都明白,这明旭二字,代表了什么。
明旭偏也娇,夜里爱哭,非要人抱着才能安睡,齐朝策瞧着困得直点头的妻子,心疼不已,便主动 请缨道:“我抱会儿,你睡吧。”
明夜阑清醒了点,叹了口气,“不妨事,我再抱会儿。”
齐朝策见状,抿了抿唇,自然也不舍,心想要不就不送旭儿入京,话还没出□,明夜阑便先一步 道:“来年旭儿大一些,我带他回京去,瞧瞧陛下。”
齐朝策只觉得晴天霹雳:“......”
怎么儿子没留住,媳妇儿也要没了呢?
江东,叶澹然白日里便回乡过年,到恒州后直奔叶府,进门后觉着门庭冷清,一时狐疑,问道:“知 沅呢?”
下人答:“当大少今年不回来过年,昨日闻大人便接二少去淄川了。”
扑了个空的叶大少哽住。
他回这个家有何意义?!还不如在陇南,也是自个儿过,还免得舟车劳顿!
叶梓安对此毫不知情,前两年他哥就没回来,他也都是在闻氏宅邸过的年。
除夕夜,满城灯火阑珊,叶梓安凭栏而望,外头便是万家灯火。
有人自身后给他披了厚氅,叶梓安不曾回头,便被人搂在怀中,静默仅有须臾,叶梓安便抬手指向 外面,轻声笑了笑:“从此,就是太平盛世了吧?”
闻泊京顺着他指的方向瞧去,轻轻吻了下叶梓安的鬓角,低沉道:“是,不再仗了。”
只有经历过真刀真枪的厮杀后,看见血流成河的战场后,才会明白自己有多渴望太平安乐。
而幸运的是,他们走过了那段鲜血淋漓的黑夜。
邑京,今年邑京雪大,入冬就下了好几场,朝臣们都是瑞雪兆丰年。
除夕京官们都在家过年,一大早,明挽昭便挣扎着起身,陆云川问要做什么也不,只唤人上马 车,出宫后直奔着城外而去,快到地方时,陆云川才瞧出来。
这是去皇室宗祠的路。
那是供奉明氏历代君王的地方,明容昼的尸身被明挽昭带出皇陵与齐雁行合葬一处,但灵位也在那 里。
陆云川狠狠地期待了,他的阿昭准备做什么?
明挽昭果真不曾让他失望,一道进了宗祠后对他:“明氏列祖列宗的灵位都供奉在这,今日我当着 他们的面,与你成婚。”
即使早有猜测,听他亲口出,陆云川也不免心头一颤,他定了定神,:“好。”
二人叩拜天地,又叩拜先祖。
没有其余礼数,亦无喜服喜烛,明挽昭只瞧着他,乌玉似的凤眸内尽是郑重,他一字一顿:“列祖列 宗为证,明挽昭,愿同陆云川结两姓之姻,生死不弃。”
陆云川的眼神柔和下来,与他对视,亦掷字清晰道:“陆云川,愿许明挽昭白首之约,一生一世一双
人。”
二人相视一笑,俯首叩拜,便是礼成。
宗祠之内容不得放肆,待二人合力清扫祭拜,再回宫后,已是深夜了。
麒华殿张灯结彩,窗上贴着红囍窗花,寝殿一对喜烛正燃着,陆云川一瞧,意外之余,也晓得这是 明挽昭吩咐的。
“洞房花烛。”明挽昭坐在榻上,抬眸时显得又软又乖,只是那点温驯乖巧里还藏着狡黠的诱色,他 轻轻:“朕可都备下了。”
陆云川满腔暖热,一时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只得俯身赠一吻去,哑声笑道:“却之不恭,臣可都收 下了。,’
洞房花烛夜,云雨情动时。
院子里头,白檀招手示意除了值夜的都退下,他提灯悠然揣着手,走在最后头,忽地抬头瞧了眼夜 幕星子,无声一笑。
芸芸众生皆苦,但黑夜再长,终有尽时。
有一日过尽千帆,回望时,旧梦如尘埃,而抬首,则可见星辰漫天。
山河茫茫,归途在脚下。
--完--
作者有话
没想到会拖这么久,从21年拖到了 22年,磕磕绊绊地完结了,感谢有你们,每一条评论我都有认真看,也是我继 续写下去的动力。
这本基调有些沉重,剧情多于感情线,但我自己写的还挺舒服。
再漫长的故事也有结局,而我们会相遇在下一场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