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毒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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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霖自幼无父,老母也在五年前过世,他始终不曾娶妻,故而平日里府上都清净,苏宅被焚毁后, 苏景词便始终借住在沈府。

    天还未亮,刑烨匆匆赶到沈霖府上,恰见沈霖杵在自家门口,像个木粧子似的。

    “一收到信儿我就来了,韫玉昵? ”刑烨一边下马车一边问,他这些日子也没睡个安稳觉,此刻有些 沧桑憔悴,“封白露也去城门口了吧?”

    沈霖先点了点头,又:“韫玉已动身了。”

    刑烨一愣,缄默下来。

    昨日御驾便到了城外,今日想必就要进城,封白露匆匆赶去,目的在显然不过。

    他是去弒君的!

    “南府军少也有十五万人。”刑烨忧心忡忡,又无可奈何,只能叹道:“韫玉此行,太过凶险,可 叹你我只能提得起笔杆子,竟是半点帮不上他。”

    大梁的世家公子都修六艺,苏景词自然也是其中翘楚,骑射极佳,也拿得起刀剑,只是平日不爱舞 刀弄枪,沈霖和刑烨却不同。

    一个出身寒门,一个高门庶子,全盘心思都放在读书上,田猎时都不曾上过马背!

    沈霖攥了攥拳,他晈牙晬了一口,决绝道:“等了多久,才盼着如今的大梁,北方战事刚见着亮,他 乔自寒转眼就将大梁卖了!任由蛮夷到凌阳关!我沈霖不认这样的天子,今日陛下若胜,我便仍是梁 臣,陛下若败了一一”

    “大梁亡矣!”

    刑烨垂眸轻叹,半晌,问道:“看来你已有算了?”

    沈霖不答,反问:“武将战死沙场,文臣又当如何?”

    刑烨一怔,可不待他答话,沈霖便掷地有声道:“忠臣殉国!”

    今日若明挽昭死于城门前,大梁与亡国便无异!

    承明阁,天光大亮,白檀熄了灯,整夜未眠的乔自寒忽而嘶哑道:“封白露去多久了?”

    白檀拿着帕子,擦拭着烛台,垂眸道:“有半个多时辰了。”

    乔自寒“啊”了一声,有些失神,频频望向门外的方向,端着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白檀低眉顺眼地走到他身边,在盏内续了 一杯。

    城门口,厮杀正酣。

    明挽昭甫一进门,厚重城门便又合拢,早已守在此的南府军倏尔放箭,流箭如细密骤雨般落下,明 挽昭在箭雨中猛地一掀大氅,将其罩在身前,随即抖腕,借厚实大氅将飞箭卷落,与此同时,忽而有人 高声暍道:“护驾!开城门!”

    南府军中忽而有人提刀砍向自己人,情势倏尔混乱,江舟早在南府军进城前,就召来了邑京附近五 城的密探,得知御驾临城,他连夜带人宰了城门守军混了进来。

    江舟站在城门楼上,而下头的密探已冲到明挽昭身边,南府军被得措手不及,一时间乱了阵势, 但对方毕竟人多势众,明挽昭心知肚明,封白露很快就会重整旗鼓。

    “杀了明挽昭!”封白露高暍,同时策马提刀直冲着明挽昭而去,活像是被逼急了的困兽。

    只要杀了他!今日大事可成!

    镇定下来的南府军一拥而上。

    混战之中,明挽昭且战且退,他只要拖延到陆云川进城即可!

    城门口厮杀声此起彼伏,陵西密探终究是寡不敌众,江舟脚上功夫快,冲下城门楼嘶声力竭的 喊:“保护陛下!”

    于此同时,城门外响起震天的吼声:“杀__! ”

    是陆云川的西府军攻到城门了。

    西府军此番未带太多攻城所用的工具,故而以飞爪为主,自城墙往上攀爬,陆云川冲在最前,背负 重刀,攥飞爪足蹬城墙,犹如飞檐走壁。

    滚石落下,陆云川足尖狠蹬墙面,借飞爪荡了出去,待避幵后,又往上窜了数步。

    而城内,封白露已杀红了眼,冲到明挽昭面前,挥刀砍下,明挽昭以长剑挡之,不过是一记格挡, 便被震得虎口发麻,而封白露已再次举刀。

    “死吧!”

    明挽昭神色一凛,猛拽缰绳,乌玉雪嘶鸣一声,前蹄骤然高抬,躲过了封白露砍马腿的一刀。

    墙内墙外,也是在争抢时间。

    胜负,端看是封白露先弑君,还是陆云川先入城!

    南府军被逼到绝路,疯狂反扑,一时间陆云川竟被卡在城墙不上不下的,而明挽昭身子尚未痊愈, 也抵挡得艰难,正是缠斗时,远处忽而有一队人策马奔赴,不由分地便像一把利刃般,插进了包围明 挽昭的南府军中,将其狠狠撕出了一道口子。

    苏景词一眼便瞧见被逼到城门下的明挽昭,当即驱马冲上前,持剑在手暍道:“臣苏景词,救驾来 迟!”

    一时间,周遭接连响起数道热血激昂的高暍。

    “太学学子郑思廉,救驾来迟!”

    “太学学子尹雍救驾来迟!”

    “太学学子......”

    一声声救驾来迟,来的是尚未入朝为官的年轻学子们,他们策马横冲直撞,不懂谋略,不知兵法, 都是一人一剑一马,便杀了进来。

    明挽昭微怔须臾,放声而笑:“来的正是时候!”

    苏景词提剑替明挽昭挡下封白露的又一刀,险些被从马背上震下去,他咬牙高声:“不要恋战!开城 门!开城门迎大军入城!”

    明挽昭被陵西密探与突如其来的苏府府兵太学学子牢牢地护在了最中心,他们自知不是南府军的对 手,故而选择了唯一也是最稳妥的办法,只要护住明挽昭,就有胜的希望!

    明挽昭眼睁睁见封白露搏命一般地厮杀,他眼眶微红,握紧了剑柄,刚欲有所动作,便见身后城墙 蓦地顺下来了一根绳索,紧接着是第二根,绳索自城墙抛落,陆云川顺着绳索而下,宛如从天而降。

    西府军冲上了城门。

    陆云川刚一落地,重刀便也被握在手中,刀光剑影中,匆匆瞥了眼明挽昭,见他还全须全尾的,这 才放心,随即毫无犹豫直奔冲在最前的封白露而去,持刀砸下,刀背当即敲在了马腿上。

    骏马哀叫着瘫倒,封白露退无可退,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两圈,趴在地上还不等起身,锋利刀刃便抵在了他后颈上。

    封白露头皮一麻,心彻底沉了下去。

    有翻墙而过的西府军,城门很快被再次开,身披甲胄的西府军犹如洪流般涌入城中,见封白露战 败的南府军当即溃败,再无战意,纷纷往后退去,如同散沙。

    胜负已定。

    “游谨! ”陆云川唤道,随即下令:“追!”

    游谨应了声是,随即策马带兵追去。

    明挽昭始终绷紧的心弦终于放松了些许,他翻身下马,亲自去看受伤落马的太学学子们,以苏景词 为首,学生们纷纷下马跪地,高呼万岁。

    明挽昭亲自俯身,将苏景词扶起,笑:“做的不错。”

    两人对视,苏景词如释重负一笑,“多谢陛下。”

    “诸君请起吧,今日所行,朕记下了。”明挽昭又去搀其余学生,方才还热血激昂的学生们面面相 觑,纷纷仓促起身,甚至还有同手同脚的。

    安抚过后,明挽昭才抬头量了眼四周,和煦温暖的光将落在尸首血色上,浓烈的血腥味萦绕不 散。

    天子的毛氅早不知扔到哪去,他一身月白箭衣,负手而立,瞧着为江山而铺就的血路,出神了片

    刻。

    一一牺牲太过惨烈,但所幸的是,他们挺住了

    陆云川单脚踏着封白露的后背,正研究从哪下刀,见明挽昭慢步来,弯眸笑道:“幸不辱命。”

    片刻,他又用口型无声地:“别忘了赏。”

    挑眉瞥了他一眼,随即垂眸瞧着失神颓丧的封白露,淡声:“苏公于你有恩,朕也不曾亏待你。” 封白露默不作声,他浑身僵硬,这场仗他老早便知道,若失败了,必定是万丈深渊。

    可他到底还是没争过!

    明挽昭明白,无非是贪心不足,他瞧向陆云川,了句:“不必审了。”

    本就无需审,通敌叛国,起兵谋逆,样样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陆云川会意,乌尺寒的刀刃顷刻间便抹过封白露的脖子,遂挪开了脚,将染血刀刃背到身后, :“还差一个呢。”

    明挽昭眉眼淡淡,“瓮中之鳖,逃不掉了。”

    封白露一死,南府军当即溃败向宫里去,承明阁中却安静如旧。

    乔自寒已有些等不下去了,几乎没过一刻钟,他眼中的癫色与焦灼便会多上一分,终于,他猛地起 身,沉着脸道:“吩咐下去,备马,我要亲自去城门前看看。”

    白檀这次却没动,他站在那,微微地笑了,:“不必了吧。”

    乔自寒猛地偏过头去,眼神阴鸷如毒蛇,他刚了个“你”字,便倏尔顿住了,神情有些僵硬。

    “发现了么?时辰是差不多了。”白檀笑,从案上拿起那只空了的茶盏在手中把玩,“所以不必 去了,今日无论陛下能否平安入宫,你都必死无疑。”

    乔自寒瘫坐了回去,恨不得蜷缩起来,他胸腹犹如火烧般灼痛,好似脏腑都要被融化,这毒之前悄 无声息,一旦发作,让人极难忍受。

    “你下毒...! ”乔自寒脸色扭曲,死死盯着白檀那张带笑的脸。

    “是啊,毒是我下的。”白檀自语般了句,随即抬眸,笑着与他对视,“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 谁。”

    从前大梁的江山摇摇欲坠,仿佛一丝风雨都经不住,随时可能坍塌,白檀对明挽昭和大梁都不抱有 希望,他满身脏污地往上爬,不过是想给陇南蒙冤的忠臣讨一个公道。

    越是往前走,他看见的越多,大厦将倾是真,可有人用血肉之躯,死死撑住了不堪风雨的山河。

    “你不该引外敌入内。”白檀接着,手中茶盏猛地掷落在地,语气愈发的冷:“更不该逼死苏老, 你想做皇帝,你配么?入宫前我便晓得,自己要走的是一条什么路,弒君也好,夺权也罢,安喜那老东 西能做的,我自然也能!可我不为别的,我只想站在这片山河中时,极目所望,尽是太平安乐,可你呢——”

    白檀痛痛快快地吼了出来,他猛地俯身,攥着乔自寒的衣角,对上那双怨毒又讥嘲的双目,低低地 笑了出声,“知道为何我下毒这般容易么?陛下素日里的饮食,皆有试毒之人,可你一一封白露和戚令雲 不在,你瞧这宫中与朝堂哪个人,心甘情愿为你做事?”

    之所以今日才下手,也是因之前戚令雲不好糊弄,他太过谨慎,而乔自寒则是自负,极其傲慢,自 以为胜券在握,否则也不会因想与明挽昭争高下,而留白檀这个隐患在身边。

    乔自寒目眦欲裂,张口却呕出了污血,淌在了锦缎明袍上,再不出半个字,只能吐出些不甚清楚 的音节。

    这毒蛰伏久,但发作起来却猛烈无比。

    他心有悔意,悔的是没早些杀了这个阉人!乔自寒怎么也没料到,他竟会栽在一个阉人手中!

    白檀轻蔑地收回手,拿出帕子,一点点擦拭指尖沾染上的血迹,垂着眼道:“安心去吧,这人间不 是你该留的地方。”

    乔自寒坐在椅子上,双目圆睁着咽了最后一口气。

    白檀瞧也不瞧他,扬声道:“来人。”

    等在外头的两个太监垂着眼进来,瞥见案后的尸体,皆是悚然。

    “尸体拖到宫门口去。”白檀淡声吩咐,“告诉值守的南府军,逆贼已伏诛,是死是降,自个儿看着 办吧。”

    他是在赌。

    明挽昭如果能过了封白露那一关,明梁的江山便还有希望,如若不然......

    白檀面无表情地丢下了帕子,心想,那也是命数,得认。

    南府军一路溃败退到了宫门,游谨率军追到宫门口时,已收了不少的降兵,剩下的南府军也都军心 涣散,再加上白檀命人将乔自寒的尸首丢在了宫门前,逃窜至此的南府军一见,彻底没了战意。

    连主子都死了,这仗还有什么好的?

    待明挽昭的御驾到宫门前世,文武百官都已闻讯候在宫道上,他们哓得天子凯旋,更是听闻天子阵 前以己身换朝臣家眷一事,齐刷刷地跪满了宫道,高呼万岁,迎天子回宫。

    亲自护送陛下回宫的是陵西荣肃公,坐在陛下的马车里护送,可谓尽职尽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