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Chapter 62-
丽兹酒店大厅装修奢华而不失优雅,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映着高耸穹顶上悬垂的水晶灯, 朦胧光华洒落, 给穿梭在大厅中的人们镀上一层柔光。
大厅一角的吧台后面,宽大舒适的牛皮沙发,将空间分割成一个个私密天地。舒缓的爵士乐如同潺潺溪水流淌, 各个雅座中人们的交谈声混着音乐,变得模糊不清。
楚湉湉放下咖啡杯,拿起桌上的餐巾,不着痕迹地紧了紧拳头, 抹掉手心的细汗。时隔大半年, 再次来到丽兹酒店, 她仍忍不住会害怕, 但她决意要直面蒋鹿鸣带给她的梦魇。
她对在对面落座的楚凌莲微微一笑, “姑姑比前几天好像瘦了一点。”
楚凌莲没什么好脸色, “不是正和你意?我好意去找你谈谈, 不过是想要解决问题,结果你是怎么对待我的?今天又主动来约我, 你究竟的什么主意?”她冷笑一声,“我以前可真是看错你了!真不知道大哥是怎么教的你。”
“爸爸教我要做一个善良正直的人,但是如果有人欺负我,就要告诉他,他会帮我回去。现在爸爸不在,帮不了我,我就自己回去——请问姑姑, 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不待楚凌莲回答,楚湉湉也不想再听她把爸爸搬出来,直截了当直入主题,“我找姑姑,是想谈一下表姐的事情。姑姑不是想要我放表姐一马么?我仔细考虑了一下,倒也不是不可以。”
楚凌莲对她的高姿态满心不爽,然而开庭在即,这还是楚湉湉第一次表现出和解的意愿,她为了女儿,再不爽也只能憋着。
只是她几十年的盐也不是白吃的,即便意动,也生生压制下急切,只冷声道,“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事化了的道理,你总算明白了。既然要和解,谅解书呢,准备好了吗?”到底还是流露出几分迫不及待。
“姑姑管了垣耀这么几年,还不懂什么叫谈判吗?”楚湉湉反而愈发冷静了下来,端起咖啡杯,银勺轻搅,“难道姑姑每次都是一上来就让对方准备好合同,你只管签个字?”
“你……!”
这话太脸,楚凌莲不免动怒,一拍桌子,“你一个辈,别太猖狂了!”
拍桌声惊动了斜前方看报的男人,朝这边投来一瞥,很快又收回视线。
楚湉湉冷下脸,“姑姑明目张胆违背与我爸爸的协议,岂不是更猖狂,根本毫无底线?”
“什么协议?”楚凌莲熟练地否认,“你好歹也是个大学生了,话要讲证据。”
话音未落,对面的女孩儿唇角的微笑似乎加深了一些,让她心中涌起一股不安。那抹透着笃定的微笑,竟让她想起了大哥每次谈下一笔大单,那副运筹帷幄的自信模样。
凭什么?!
都是一母同胞,凭什么要她放弃一切、奉献一切,就为供养有出息的大哥?如果她能把书读完,如果她有同样的机会,她难道就会比大哥差到哪里吗?
她只是拿回本来就该属于她的一切罢了!
楚湉湉直视着她的眼睛,“我当然知道话要讲证据,姑姑一定以为爸爸没了,公司的所有资料公章都在你手里,就万无一失了吧?可惜你真的不够了解爸爸。”
她从手袋里掏出一本旧笔记本,珍而重之地抚过表皮,垂下眼眸。
“我一直无法面对爸爸的‘遗物’——如果承认那些是遗物,整理它们,就好像最后那点坚持也没有了,是从心底里,真正的承认,爸爸已经永远离开了。我始终跨不过否认这一阶段,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害怕。害怕承认爸爸不在了,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像他一样爱我,保护我。就像一直护着我的屏障消失了,我就缩在自己的壳子里,假装不听不看不面对现实,一切就还跟以前一样。但是怎么可能一样呢?”
她抬眸看向楚凌莲,读出她脸上的不耐与烦躁,释然一笑,“有人让我明白,执着于过去没有意义。失去固然是沉痛的,也该使人成长,一个八岁的孩子能靠自己走出悲痛,十八岁的我没有做到,但二十岁的我不会再逃避了。用姑姑能懂的话来——我整理了爸爸的遗物,找到了一本笔记。”
楚凌莲眉心一跳。她怎么不知道,大哥还有写日记的习惯?
“爸爸不写日记,”楚湉湉摇摇头,不待楚凌莲提起的心放下半分,她接着道,“这笔记是写给我的,从我出生到成长,每一件爸爸认为的大事——第一次学会走路,第一天上幼儿园,学时邻桌男生想引起我的注意力,被他教训了一顿……直到我快满十八岁,所有一切我的‘大事’,他都一一记录着。”
她问楚凌莲:“姑姑以为,他为我做的安排,准备的退路,会不记录下来,保存妥当吗?为了撇清妈妈和我的风险,由你来代持股权,如果一切顺利,自然是万事大吉,他为此也额外补偿了姑姑,而万一发生不可控的风险,他会担起一切责任,让妈妈和我能全身而退。爸爸留给我的协议里,大意如此。不是吗,姑姑?”
楚凌莲心跳得厉害,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砰地放下,矢口否认,“什么跟什么?哪来的协议,信口开河!”
她下意识不相信楚凌远会保留下另一份协议,毕竟这件事他是要瞒着妻女,怎么可能留一份给楚湉湉?
然而同时,她几乎按捺不住惊慌,因为楚湉湉的分毫不差!如果不是看到了协议,她怎么会猜得到?这种安排并不常见,因为隐患太大,哪怕其中任何一环不可靠,都会导致事与愿违的后果,就像当时她抓住了机会……
“姑姑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现在我手里有了协议,这笔账我们可以慢慢算,让法官来帮我们算。”楚湉湉不疾不徐,甚至有模有样地叹了口气,“亏我还好好反思了一下,那天姑姑,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关起门来解决,闹到外面不好看。可是看来姑姑也没有关起门来解决的意思嘛,那就怪不得我啦!”
她语气轻快,接着抚掌道,“对了,今天约姑姑出来,明明是要谈表姐的事情,怎么一不心跑题了?我们还是来表姐吧!”
楚凌莲完全被乱了阵脚,此刻她更想知道,什么叫“那就怪不得我了”?她真的有协议吗?她又算干什么?
“不瞒您,表姐真的很恶劣,您和姑父有空的话,得好好管教她一下了——有机会要害我,没有机会制造机会也要害我,她这么执着于我,是不是心理出了什么问题呀?”楚湉湉只管火上浇油,“姑姑也读过书,知道扁鹊和蔡桓公的故事吧?我上回就了,讳疾忌医是要不得的!”
楚凌莲注意力还在协议是否存在上,慢了大半拍才反应过来,勃然大怒,“你谁有病?!”
“您这不就是教科书式的讳疾忌医了么?”楚湉湉继续火上浇油,“其实换个思路,精神病杀人都不犯法,更何况只是造谣诽谤呢?姑姑要不要考虑给表姐出个精神鉴定书,到时候在法庭上,就辩护她是精神病人,她就是控制不住黑我,其实她也不想的?”
楚凌莲被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指着她鼻尖的手直颤,“你……你好……好!”
气怒上头,话都不出来,须臾端起杯子,就要兜头泼过去。
这时,经过的服务生脚下忽然滑了一下,“哎呀”一声惊呼,手中的托盘歪向一边,托盘上的饮料不偏不倚,刚好倒向楚凌莲,哗啦——
“对不起对不起!”
服务生稳住身形,惊魂不定地连声道歉,赶紧拿餐巾擦拭楚凌莲被泼湿的肩头。楚凌莲手中的水还没泼出去,自己倒先成了落汤鸡,气得破口大骂,“你没长眼睛啊?怎么做事的,瞎了你的狗眼!”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服务生一声声不停道歉,边道歉边鞠躬,“真的对不起!”又指着胸牌,“这是我的工号,我愿意赔偿您的损失……”
低声下气的模样,倒衬得竖着眉痛斥他的楚凌莲太不依不饶,一旁的楚湉湉还在劝解,“算了吧姑姑,他也不是故意的,实在不行就让他赔您干洗费吧……”
“我缺那几块钱的干洗费吗!”丽兹酒店定位高端,出入的多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楚凌莲总觉得周围投来的目光带着鄙夷,她最恨被人当做穷酸看扁,仿佛她还是二三十年前,那个在工厂流水线做工,领着可怜巴巴的薪水,回家还要尽数上交的厂妹。
她努力压制住火气,挥开服务生的手,“这次就算了,以后给我心点!”
服务生如蒙大赦,深深鞠躬,再次道歉,“女士,真的太对不起了!”
楚凌莲闭了闭眼,只觉得五脏六腑如有火烧,翻腾着就像濒临爆发的火山中的岩浆,烧得她哪儿哪儿都不爽。睁眼看见闲闲喝咖啡的楚湉湉,这份不爽翻滚得更剧烈了。
她对这个侄女的印象,一向是温软乖巧,害羞胆怯得像只兔子一样。却不知她什么时候黑了心肝,变得这样六亲不认起来!
“行了,你也别扯东扯西绕弯子了,”楚凌莲到底一把年纪,也经历过不少风浪,很快将怒火强压下去,冷声道,“直接吧,要什么条件,你才肯撤诉?”
心中有几分笃定,楚湉湉八成要拿协议的事情做文章——不然她特意提到那个做什么?
她再三提醒自己,丫头只是在虚张声势罢了。楚凌远向来对信任之人不设防,不至于刻意再留一份协议给女儿,增加被妻子知晓,让全盘计划白费的可能性。
楚湉湉也足够干脆,“很简单,我要表姐公开承认她对我的抹黑,并向我道歉。”
“不可能!”她没有提协议,着实出乎楚凌莲的意料,但这条她也不能答应——这跟输了官司有什么区别?公开道歉,鹿鸣的名声就全毁了,一辈子都要背着戕害姐妹的罪名!
“为什么不可能?做错了事情就要承认,这是幼儿园里都会教的,莫非表姐连幼儿园朋友都不如?”楚湉湉寸步不让。
“改天我请你和你妈妈吃饭,让鹿鸣向你道歉,”楚凌莲先退一步,“家务事私下解决就行了,何必宣扬到外面去?不是凭白让外人看我们一家子的好戏吗!”
“姑姑还是不明白啊!”楚湉湉叹了口气,“爸爸留给我的协议,我已经交给律师了,律师是极力鼓励我起诉维权索赔的,只是我想着,万一姑姑只是被杨伯伯蛊惑,才犯了错误呢?毕竟事到如今,姑姑在垣耀被挤到冷板凳上,杨伯伯在新总裁身边还是风生水起,得益的分明只有他,不是吗?”
“可惜杨伯伯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我和律师商讨了半天,也没办法追究到他头上,要告,也只能告姑姑一个人,真是伤脑筋啊!虽然一边告表姐侵犯名誉,一边告姑姑侵占财产,同时两桩官司挺烦的,耗时又耗力,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放下喝空了的咖啡杯,拿起餐巾点了点唇角,“表姐的案子庭审就是下周了,不定开庭之前,姑姑就能收到传票了呢。今天之后,姑姑还有什么事情的话,还是通过律师传话吧。我们一家子的好戏,接下来外人可要有眼福,能尽情看个够了——别人倒还好,想到杨伯伯一家也能嗑着瓜子看我们的好戏……唉,我不知道姑姑是个什么想法,反正我是觉得有点憋屈啊。”
口中着憋屈,她的语气倒是挺轻快,完便拿起包,作势就要起身。
“……等等!”
楚凌莲面上阴晴不定,各种念头在脑海中激烈地碰撞,撞得她心乱如麻。
她没意识到自己今天自从踏入这里,就一直被楚湉湉牵着鼻子,东一句西一句抛出大量信息,更不时激怒她,完全乱了她的节奏。即便她强压着怒火,尽量冷静地应对,仍是免不了乱了阵脚。
更何况,楚湉湉最后一刻才抛出了杨万忠,这个让她诸多怨言的前盟友。想到杨万忠坐收渔翁之利,不仅全身而退,以新总裁对他的器重,往后很可能爬得更高,而被他抛出去的自己却什么也得不到……
“你明知道都是杨万忠在中间搅事,还要紧咬着我不放?”此刻楚凌莲已经完全忘了再去纠结楚湉湉手中到底有没有协议,一心只想着不能便宜了杨万忠这棵墙头草,“你也不想想,我是你亲姑姑,是大哥的亲妹妹!”
“可谁让协议上只有姑姑的名字呢?”楚湉湉暗自握紧了拳头,她知道对方已经乱了,越是这个关头,她越要冷静。她咬了咬舌尖,继续再添上一把火,“到时候我不定还要请杨伯伯来作证——好歹在垣耀被收购前的两三年间,他一直是你的得力帮手,他的证言到了法庭上,应该还是很有分量的吧?”
“他当然会撇清自己,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楚凌莲稍微设想那种情况,整颗心一下子沉浸到了慌乱之中。以她对杨万忠这个人的了解,知道她大势已去,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她,再在她身上踩几脚,确保她不能再翻身反咬他!
凭什么她是被告,他却能站在证人席上?
“我只是被他骗了!你爸爸信任他,让他知道了代持股权的事情,他就像伊甸园里的那条蛇一样,不时蛊惑我,想让我犯错……我不肯的,我一直都不肯答应的!垣耀是大哥一手创立的,我怎么能抢过来……我怎么抢得过来……”
楚凌莲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可是大哥没了……他让我把代持协议收起来,他让我赶紧拿走公章和企业章程,他垣耀就是我的,合情合理合法……是他,都是他!”
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开脱的出口,她一把抓住楚湉湉。随着她的突兀举动,后座的男士动了动,复又坐好,继续跟身边的人交谈。
“这一切都是杨万忠的阴谋!他早就觊觎大哥的成就,想要据为己有,我被他骗了,我们都被他骗了……是他逼着我揽下所有的股份,这几年垣耀的经营都是他在负责,”楚凌莲的眼睛亮得吓人,“对啊!公司一下子亏空得那么厉害,谁知道是不是他做了手脚?肯定是他,暗地里把钱都转到自己口袋里了!”
楚湉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垣耀公私账目不明的问题,她在研读报表的时候就发现了,楚凌莲一家的支出还不是一样,以各种名目走公账?这会儿倒是全赖到杨万忠头上了……
她一脸迟疑,“姑姑的意思是,爸爸让你代持股权,可是杨伯伯心怀叵测,想鼓动姑姑夺下垣耀,但姑姑当然不愿意。于是他就趁着爸爸过世,欺骗胁迫姑姑,隐瞒下代持协议,然后还大肆侵吞公司资产?”
“对!就是这样!”楚凌莲点头。
楚湉湉为难道:“那就麻烦了。协议是姑姑和我爸爸签下的,里面只有姑姑的名字。就算我想追究杨伯伯,也没有证据啊?他肯定不会承认吧?”她一抚掌,“对了!姑姑好好回忆一下,杨伯伯欺骗胁迫你,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
楚凌莲凝眉苦思。
这段时间她的各种不如意,从总裁职位上跌落下来,被冷落,被下属背地里嬉笑嘲讽,让她对跪舔着新总裁而平步青云的昔日同盟杨万忠积怨愈深。一朝发现自己四面楚歌,甚至被杨万忠当成了活靶子,她的怨气超越了一切,让她只想把隔岸观火的杨万忠也拖下水,最好能踩着他上岸!
“有。”楚凌莲看向楚湉湉,“我可以给你,但我有条件。”
楚湉湉眨眨眼,蓦然笑了,“姑姑想什么呢,还跟我提条件?大不了我就先跟姑姑死磕,至于杨伯伯么,”她轻松地耸了耸肩,“来日方长,我才二十岁,还这么年轻,不愁往后找不到机会,让他付出代价。”
“你……”
楚凌莲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能用的筹码,其实少得可怜。侄女看似温软无害,其实根本是铁石心肠,亲情牌完全不奏效。至于协议……此刻她不得不相信,侄女手中确实握有一份协议,才会从始至终保持如此高姿态。
呵,大哥对她的信任,终究也还是有限吧?竟然冒险也要留一份给女儿……
“时间不早了,”楚湉湉施施然起身,“姑姑不妨再好好考虑考虑。过去的事情无法更改,但我们现下的决定,却影响着未来的走向。姑姑想要什么样的未来呢?”
走出丽兹酒店,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华灯初上,路灯洒下朦胧的橘色光芒,门前的大路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
楚湉湉摆摆手,礼貌谢绝门童是否需要帮她车的询问,一眼望见停靠在一旁的黑色轿车。沉稳低调的颜色,几乎要没入越来越沉的夜色中,却让人莫名安心。
“……怎么了?”顾显接住一钻进车门,就直直扑进自己怀里的人,摸摸她的脑袋,“她给你气受了?”
楚湉湉摇摇头,脸颊爱娇地蹭着他坚实的胸膛,鼻息间满是他的清冽气息,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含糊嘟囔着,“你身上有家的味道……我好喜欢。”
顾显心头一动,仿佛蝴蝶翅膀从花瓣上扇过,又像是蜻蜓在池塘水面上轻点,层层涟漪扩散开来,丝丝甜意在胸间蔓延,就连舌尖好像也能尝到那股独特的甜味。
他低头亲吻她的发顶,下巴轻蹭她,“那我们回家?”
他怀里太舒适,楚湉湉摇着头轻声哼哼,“去妈妈那边吧,我准你留下来吃饭。”
“……”顾显磨了磨牙,“那可真要谢谢老婆大人隆恩啊。”
敲敲隔板,吩咐司机调转方向。
“本湉湉今天龙心甚悦,就不计较你的动作了,”楚湉湉抬起头来,斜睨着他,“我的两点钟方向,还有背后,都是你的人吧?还有那个服务生……”
到底是有多怕她吃亏啊?
顾显“唔”了一声,思索半秒,然后道:“既然湉湉不计较,那我干脆从实招了吧——其实你的前后左右,一整圈都是我的人。”
楚凌莲若是敢有什么动作,马上会有人第一时间摁住她,给她终身难忘的教训。
楚湉湉无语:“……至于吗?”旋即想起上回胳膊被姑姑抓青了一块,让顾显心疼了好久,她凑过去亲亲他,“好啦,我承认,知道有你保护我,我的底气格外足。”
她从包里掏出一支录音笔,跳着回放了一下,确定都录上了,这才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姑姑到底比我多活了几十年,我还真怕唬不住她……”
知道顾显一定很关心刚才的状况,她先大致跟他复述了一遍谈话的内容。
“……就是这样。我有七成——嗯,七点五成的把握,姑姑会把杨伯伯跟她勾结的证据送到我手上。在她看来,她现在没有别的路可走,唯有把这个当作筹码,跟我联手弄垮杨伯伯。她知道自己并不无辜,但是把过错都推到杨伯伯头上,大概能让她心里好受一点吧?她杨伯伯是伊甸园里那条蛇,可如果她立身端正,蛇又怎么引诱得了她呢?”
“你做得很好,”顾显赞赏地揉揉她的发顶,“堪称空手套白狼的典范,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完全把她忽悠住了。”
他比谁都清楚,楚凌远的笔记是真的,丫头一边翻,一边哭得稀里哗啦;所谓交待代持的安排,还留下一份协议,却是假的。最完美的谎言是九分真一分假,丫头一路煽风点火,扰乱了楚凌莲的心境,又利用她和杨万忠结盟破裂的囚徒困境,成功把那一分谎言卖了出去。
这份临场表现,不得不,另他刮目相看。
“谁让我有个好老师呢?”楚湉湉拉下他的手,张口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愤愤道,“被某人忽悠了那么多次,骗得团团转,一会儿要好好演戏,一会儿骗不过顾伯伯也无所谓;一会儿借着月光看戒指,不心掉下去了,一会儿又被乌鸦叼走了……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编故事不草稿,谁相信谁就被坑了!”
顾显一脸无辜,“竟有这种事情?”
楚湉湉伸指戳他的无辜脸,“想不到吧?世上竟有如此恶劣的人!不过还好这人现在已经被捉拿归案,判了无妻徒刑——唉哟,好可怜的,我一点也不同情他,哼!”
顾显偏过头,薄唇覆上她纤细的指节,轻轻吻过,察觉她的颤动,他笑声低沉,“他现在已经改过自新了,如果表现良好的话,可不可以改判有妻徒刑,嗯?”
细吻落在手指上,一根根亲吻过,眼梢余光中,他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着银芒。楚湉湉的心像是浸泡在陈酿的甜酒里,微醺着,涨得满满的。
“那要听听陪审团的意见。”她斜嗔道,“陪审团可严格了,某人戴罪之身,要好好表现啊。”
顾显在心中叹息。丈母娘组成的一人陪审团,可能是天下第一严格了吧?
“贿赂法官可以吗?”他抵着她的鼻尖,用他知道她最无法抵挡的声线,喁喁私语,“什么都给你,我的一切,全都给你,我的顾太太……”
莹白脸染上一抹诱人的红晕,他心头痒得不行,正想好好亲吻她,忽然耳朵被攥住,一拧——
“什么你的一切?你不是你的都是我的吗?既然都是我的,我的东西给我,还算贿赂吗?”楚湉湉轻哼一声,“没诚意,罪加一等!”
顾显:“……”
完了,连他都是她的,这贿赂怕是玩不起了!
……
楼道里的灯坏了,一片黑乎乎的,顾显拉着楚湉湉上楼,一边提醒她注意脚下。这栋居民楼有些年份了,条件委实一般,他剑眉紧锁着,实在不想她继续住在这里。
“委屈顾总啦,”楚湉湉晃晃他的手,“顾总大驾光临,这栋楼贴了一层金,真是蓬荜生辉,我看房价要蹭蹭蹭疯涨啦!”
黑暗中,她的声音透着几分怀念,“我还记得,特别的时候,应该是还没上幼儿园那会儿吧?爸爸的公司刚起步,那时候我们家就住在一栋很旧的楼里,楼道里永远没有灯,因为就算装了新灯泡,也很快就会被人偷走——你一定想不到,会有人连灯泡都偷吧?”
顾显确实想不到。
“爸爸每次都抱着我上楼,边上边教我数台阶、数楼层。他以后一定给我换大房子,专门布置一间公主屋,我想要什么娃娃都会有,我想要的一切都会有。”
顾显牵着她的手紧了紧,指腹安抚地轻轻摩挲她的手背。他担心她会像以前那样,提起楚凌远相关的事情,又会忍不住落泪。
所幸她的嗓音中没有丝毫哭腔,反而带着一抹笑意,“爸爸对我的承诺,从来没有落空过。后来他真的给我布置了一间公主屋,偷偷布置的,想要给我一个惊喜。房间像童话书的插图一样,有秋千,有树桩形状的凳子,床是一架巨大的南瓜车,甚至还有个兔子洞,通往书房。我开心得差点晕过去了……呀!”
忽然身体一轻,楚湉湉惊呼一声,忙勾住他的脖子,“你干嘛啊?”
顾显抱着她,轻松地继续拾级而上,“公主,当然要有公主抱啊。”
一瞬间,楚湉湉有点担心,她的心跳声是不是大得整栋楼都能听见?
很快到了门口,顾显放下她,又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住,薄唇蹭着她的耳垂,“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我保证。”
楚湉湉轻笑:“那我想吃全家桶当宵夜,配奶茶……也会有吗?”
“……”顾显:“准你每个月吃一次。”
“暴君!!”
这时,门猝然“吱呀”一声开,方舒窈站在门里,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没好气道,“杵在门口做什么,当门神啊?还不快进来!”
楚湉湉吐吐舌头,赶紧拉着顾显进门。
进了屋,才发现沙发上还坐在一位不速之客。她下意识看了妈妈一眼,旋即笑着招呼,“顾伯伯!您头上的伤怎么样了,完全恢复了吗?”
“你在这儿干什么?”顾显仗着站姿居高临下。他充分怀疑,丈母娘的坏心情,就是拜他所赐,连带着自己也被台风尾扫到。
顾云霆不输气势:“你又在这儿干什么?”转向楚湉湉时,立马换上最慈祥的面孔,“都好了,湉湉放心吧。”
“你顾伯伯今天来的时候,正好撞上杨逸辛,”方舒窈狠狠剜了顾云霆一眼,“他可能是嫌我们母女俩日子过得太轻松,专门来给我们找点麻烦吧。”
楚湉湉惊讶,“杨逸辛来过?他来干什么啊?”
顾显脸色沉了沉。他知道徐文受了场无妄之灾,迁怒地把杨逸辛套麻袋揍了一顿,不过他才不会那么好心转告给湉湉——想装病弱博同情?门都没有!
那之后他又做了些安排,让杨逸辛及时养好伤,也状况不断,应接不暇,完全没有时间精力再来烦湉湉。当然这些也不必让她知道。
没想到那子还有点聪明,居然让他查到了母女俩的住所,还跑上门来了?
“他认出父亲了吗?”顾显无视顾云霆投过来的瞪视,对方舒窈道,“如果您是担心杨逸辛出去乱话……”
“你这是在质疑我的演技吗?”顾云霆不满了,“演一个对舒窈的甜点惊为天人,找上门来求定制的甜品狂热分子,对我来有什么难度?那子深信不疑,放心吧!”
顾显呵呵一笑。
“杨逸辛是担心你,”方舒窈无视这对父子,拉过楚湉湉,给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头发,“他之前不知道蒋鹿鸣竟然是那样的人,怕她再对你使什么不入流的招数,特意来提醒我多注意你,免得你不知人心险恶,被哄骗误入歧途。”
“……多注意我?”楚湉湉总觉得,这似乎是话外有话?
“人之心,”顾显直接捅破杨逸辛的心思,“他是在暗示岳母,你可能在外面不检点。他大概是看多了关于女大学生的负面社会新闻,把你也想成那种人了吧——在他看来,你怎么可能有那个本事,凭自己揪出蒋鹿鸣来?他怀疑你跟谁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楚湉湉怒了:“关他什么事?真是够了!亏我从到大,一直把他当作哥哥一样看待,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杨伯伯背信弃义不是好人,连带他的心也是歪的!”
顾显挑拨成功,心下满意。
他倒没把杨逸辛这种人放在眼里,可杨逸辛毕竟从就认识湉湉,如果不是楚凌远早逝,杨万忠选择了背叛,青梅竹马的两个人继续相处下去,未来如何,还真的很难。
单止是想到这种可能,他的心里都忍不住直冒酸水。
见鬼的竹马!再敢湉湉的主意,他定要把他变成一匹死马!
方舒窈本来没觉出什么,被顾显这么一,她的脸色也不好看了起来,不过这份不好看是冲着顾显的,“就算他是人之心,提醒我多注意湉湉总是没错的。外面人心险恶,骗子太多,我这个做母亲的大意不得!”
顾显:“……”骗子是他吗?
儿子射向情敌的子弹炸了膛,顾云霆不厚道地偷笑。
哪知下一秒,方舒窈便调转枪口,直指向他,“时间不早了,正好有人来接你,我就不留客了。”
顾云霆笑意凝固:“诶?不是,这子哪是来接我的……”
眼看领了逐客令的父子俩就要被扫地出门,楚湉湉抱着方舒窈的手臂摇了摇,“妈妈~我刚才见了姑姑,你不想听听我都跟她聊了些什么吗?”
方舒窈立刻紧张询问,生怕她吃了楚凌莲的亏——秀才遇到兵,有理不清,那个楚凌莲可不是什么讲理的人!
得知顾显安排了足够的人手在周围,安插的服务生还适时解了围,他本人也一直在外面等候着,她的脸色才略有缓和,埋怨地轻戳女儿的额头,“你啊!下回不要再单独见她了。”
“现在该姑姑着急了,”楚湉湉拿出录音笔,交给方舒窈,认真道,“妈妈,爸爸所做的布置,其实都是为了我们。不要再怪他了,好吗?”
顾云霆听了前因后果,心中唏嘘不已。先前他也以为楚凌远是为了妹妹不顾妻女,甚是为方舒窈抱不平,对楚凌远鄙夷极了。楚凌远的做法,他不知道该如何评判,但他为方舒窈高兴——她的丈夫全心全意地爱他,她值得这样的爱。
“他是傻子吗?”
方舒窈紧攥着录音笔,泛红的眼眶中,晶莹的泪花闪烁。她努力抑制着哽咽,“太傻了……好了同甘共苦,我怎么可能抛下他?这个傻子,真是多事……”
楚湉湉抱住她,轻拍着她的后背,就像时候她拍哄着自己入睡一样,“是啊,爸爸就是个大傻瓜……他知道你一定会跟他共苦,他就怕你会跟他共苦啊……”
家里还杵着顾家父子,方舒窈很快收拾好情绪,起码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这时,楚湉湉的手机“叮咚”一响。她开,垂眸扫了眼,唇角露出一抹微笑。
“姑姑果然很着急,”她抬起眼,杏眸闪闪发光,“我们有证据了!”
作者有话要: 这段时间药比饭吃得多,日渐消瘦,瘦到医生不放心,要求我去检查甲状腺_(:з」∠)_
还好甲状腺一切正常,现在的目标是保住不掉下八十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