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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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年之前,周诩办完了所有的离职手续,将公寓交给物业帮忙挂出去出租后,就收拾行李踏上了回家的火车。

    他已经许多年没回过江城,那是一座四、五线城,不繁华,不热闹,如今更是因为人口净输出,城里的房价一路下滑,还为此上了新闻。

    全款五万就能买一套两室一厅的公寓,不仅临江视野还非常不错——虽然房子老旧了些,里间好好装修一下也不是不能住人。

    在回江城之前,周诩就联系了两家生意清冷的二手房公司,看中了一套环境幽静的房子。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听消息的姑妈就给他了电话,急吼吼地阻止了他。

    “买什么买啊?钱多烧得慌?”姑妈是个大嗓门,性子又急,语速极快道,“那是你爸老家,你也是在那儿长大的,你爷爷生前还有两套房子呢,你忘了?一套几年前拆迁了,你爸没跟你提?”

    “好像提过。”周诩没什么印象了,“还有一套呢?”

    “还有一套一直空着呢,没人住。”姑妈道,“你爸也不管这事,一空置就是这么多年,也就我偶尔回去走亲戚,还会帮忙看看。”

    姑妈起自家大哥,多唠叨了几句,周诩左耳进右耳出,等差不多了就适时地断:“姑妈,房子钥匙在你那儿吗?”

    “邻居张姐那儿也有,你只管去拿,我给她个电话一声。平日那边人少,后头又挨着林子,张姐偶尔会帮忙去看看,免得被动物、老赖什么的给占了。”

    姑妈絮絮叨叨地,听筒里是开得很大声的电视背景音,正放着保健品广告:“你见到张姐记得跟人问个好,提点礼物去,也算是谢谢人家。知道吗?”

    “知道了。”周诩笑笑,“这我能不知道吗?还当我三岁孩儿呢?”

    “你时候我没少照顾你。死孩子,还扯断你姑妈一条珍珠项链记得吧?”

    这事被姑妈翻来覆去过无数遍,周诩都快能背了。虽然他不记得这事,但姑妈待他好,爷爷也待他好,比他那对不负责任的亲生父母来要好太多了。

    他对父母的印象和了解,甚至没有对姑妈和爷爷来得深。

    就这么的,他住得地方定了下来,是爷爷以前住得老房子,建在半山腰上,后头挨着大片的树林。原本树林里也有爷爷自建的房子,只是后来退耕还林,那边的房子就拆了。

    高中之前,周诩都和爷爷住在一起,对老房子还有点模糊的印象——考上邻城的重点高中之后,因为学业压力和来回路费太贵的缘故,他就很少回爷爷家了。

    考上大学后,爷爷去世,他就再没回过江城。

    这一晃,都多少年过去了。

    两天后,火车缓缓停在了邻城车站,来往人群仓促,大部分人会在此换乘客车继续前行。

    江城没有自己的火车站,只有汽车客运站。好在已经距离不远,只是如今坐客车的人少了许多,半时后客车准备发车,车内都没坐满人。

    周诩回忆高中时期,假期返校总是人流高峰,车内挤得满满的,还有人背着鸡鸭鹅,车内过道里加塞了凳子,自然是不符合规矩的,但只要没被查到,许多司机还是会这样干。

    当年发车时间按分钟算,不像现在,等了半时,座位连一半都没满。

    周诩靠在窗边,突然听到外面有爽朗的声音传来,下意识转头一看——隔壁的客车门外,站了个穿着单薄的精神伙。快过年了,他像是也不觉冷,只在单衣外套了件浅色棉服,立着领子,牛仔裤挽着裤脚,露出一截细瘦的脚踝。

    他一手提着一袋水果,另一手推着人上车,自己站在车门外道:“到了电话!到了车站谁跟你话都不要理!尤其自己没路费让你帮忙给点的,统统让他们去找警察!听到没?”

    已经上车的人不知道了什么,伙又掏出钱来塞过去,两人你推我,我推你,周诩注意到那伸出门来的手白净纤长,戴着粉色的手链,显然是个姑娘。

    应该是过年回家要分别的情人吧?

    周诩看着看着,突然就走了神,摸出手机来看了眼:微信置顶消息里,那个备注‘老婆’的聊天框里,最新消息只有一来一回冷漠的对话。

    【Zhou:分手吧。】

    【老婆:好。】

    从那日之后,已经五天了,他们再没联系过。

    周诩手指抚过屏幕,感到三年的感情付诸东流,自己像个白痴,被人玩得团团转,这会儿心里居然还留有不舍。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舍这三年的付出,还是不舍这个人?

    亦或者,他只是不舍在那段感情里,感到充实又快乐,仿佛前路充满了希望的自己?

    周诩抬头,又看向那对难舍难分的情人,女方终于收了钱,轻轻握了一下伙的手。待车门关上,伙双手插兜往后退了几步,等看到人坐到了位置上,又抬手挥了挥。

    他转头要走时,侧脸清晰地露了出来——是个俊秀帅气的伙子,和他吊儿郎当的穿着完全不符。他长得干净又纯粹,红唇颜色饱满,像是镜头里拉满了的饱和度,眉眼自然弯起,眼底仿若落满了碎光。

    冬季雾蒙蒙的日光落在他身上,竟也能显出几分耀眼来。

    周诩有些意外,目光随着对方走出站台,这时候才后知后觉——那人的长相,莫名有些熟悉?

    车辆启动,远离了车站,喇叭里响起懒洋洋地,敷衍地,让乘客系好安全带的提醒。

    周诩回过神,手指攥紧了手机,片刻后他将聊天框取消置顶,并将对方的备注删除了。

    没有了“老婆”的头衔,对方原本的昵称出现:笙先生。

    ‘笙先生’的头像是个戴着墨镜的男人,笑起来分外帅气绅士,嘴角边的酒窝深邃迷人,让人想拿手指戳一戳,更想贴上去亲一亲。

    周诩定眼看了片刻,将对方的权限设置为“仅聊天”,手指却控制不住地点进了对方的朋友圈。

    五天没联系,加上他一直忙着办理工作交接,这时候才发现,对方的生活没了他也依然在继续,并且从照片和文字里,看不出半点波澜。

    仿佛整个三年间的点点滴滴,都只是他单方面的一厢情愿。

    ‘笙先生’最近的一次朋友圈,就在三个时前。

    三张准备去度假的日常照:一张收拾行李,一张对镜自拍,一张拍阳台上的花花草草。

    周诩仿佛瞬间化身显微镜侦探,立刻察觉了阳台的变化。

    那些花草都是他精心培养的,他们曾在这里栽花、聊天、喝酒和做,爱。意乱情迷时,酒液洒在用碎石铺出的景观台前,花香混合了酒香,让人沉醉。

    可现在,阳台少了周诩最喜欢也最用心栽培的那几盆花,与此同时,却多了个书架。

    虽然书架只露出了一个的角,但周诩知道那并不是梁笙的喜好。

    梁笙虽然看起来儒雅绅士,又十分有品味格调,但其实并不爱看书,反而喜欢搜集各种酒和大牌手表。

    之后的一路,周诩都盯着那张照片,浑身僵硬似成了一尊雕塑。他仿若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表情持续空白。车钻入隧道时,他的脸因为车灯映照在玻璃窗上,显出不似人般的青白。

    几个时后,客车到站,他才将手机收了起来。

    他木讷地拿了行李,下车,脑子里还转着那个只露了一角的书架。

    他想电话去质问,却又觉得滑稽。还有什么好问的呢?在他决定分手的那一刻,不是就已经什么都清楚了吗?甚至对方的回复都那么爽快和简洁,仿佛早就迫不及待。

    周诩不晕车,但此时他竟有些天旋地转。分手五日后的茫然和心痛,似乎这一刻才终于齐齐爆发,在老家破旧的车站里,他孤身一人提着单薄的行李箱,像找错了路的孩儿,猛地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