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秘密(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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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诩拍开阮杞的手,指尖从阮杞掌心滑过,被阮杞轻轻抓了一把。

    周诩将手又揣回了衣兜里,道:“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甜食,所以没带多的来。我那儿还有,喜欢改天上我那儿去吃。”

    阮杞几口把那蛋糕吃了,不甜不腻,味道清爽,里头也不知道是什么馅儿的,化在舌尖上像冰淇淋似的,口感极好。

    “平时不吃,不过你这个还可以。”阮杞仿佛是不跟人摸一下碰一下就不舒坦,攀了周诩肩膀,推着人往台球桌那边走,“可以啊老同学,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一手?”

    “你没看出来的多了。”周诩快走了两步,理了理衣服,“今天又是你请客?”

    “是啊,随便吃随便喝。”

    “钱太多撒着玩儿?”

    阮杞嘿了一声:“你管我呢?又不是撒你的钱。”

    周诩不置可否,周雄发完传单回来,同周诩了个招呼:“周哥!来了!”

    “嗯。”

    周诩视线扫过其他人手里拿的单子:“这是什么?”

    “请客顺便广告。”阮杞拉过椅子坐了,又指了指台球桌,“你玩吗?”

    “不会。”周诩在旁边坐下,捡起一张掉在地上的单子看了看,“强山水产……开年活动……”

    “强山水产很不错的,鱼肥味鲜,吃一次你就知道了。”周雄在旁边道,“江城大半的人都在那儿买水产。”

    “嚯。”周诩趣道,“怪不得出手这么大方。”

    “别乱啊。”阮杞指了指他,“我工资低着呢,我爸抠门得紧,平时还老扣我旷工迟到的工资,那点钱不要也罢。”

    “那你钱从哪儿来?”

    阮杞随口道:“自己挣呗,家里领个底薪,其他时候就帮人兼职。那天你不也看见了?我帮阿慧保洁去给你扫屋子,工资都是日结。”

    周雄没个坐相,叼着烟蹲在一侧,夸赞道:“阮哥到处做兼职,什么活都干过,还帮技术学校的老师代过课呢。”

    他比了个大拇指:“要厉害,还是阮哥厉害。”

    周雄这人一向如此,不喜欢自家兄弟被人瞧了,在外人面前总是给阮杞戴高帽,夸奖的话一箩筐不带重复的。

    哪怕他之前看不惯冯,只要对方没踩他底线,他都愿意看在兄弟面儿上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可惜,早知道这两人要分,他就懒得忍了。

    周诩有些诧异地看向阮杞,没料到这人居然还能代课?

    阮杞噗地乐了:“体育课,别想多了。”

    周诩愣了一下:“还能这样?”

    “不然呢?”阮杞又开了罐啤酒,懒散地翘了二郎腿,“心情好了,也去周雄他们酒吧里做几天,工资低些无所谓,干得开心就行。”

    周诩觉得自己三观有些被颠覆——他习惯了任何事都有规有矩,同其他人一样,盲目又焦虑地奔跑在固定的跑道里。

    重点高中毕业,考上名牌大学,理所当然地找了一份大企业的工作,工资不低人却累得像条狗,自以为凭着年轻脑子好使能闯出一番名堂,可到头来,还是什么也没有。

    不仅什么也没有,还被人当跳板给耍了一手。

    “快递送过,外卖送过,物流仓库干过,三轮车车夫也做过。”阮杞在一旁板着指头数,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样‘毫无规律’地工作和生活有什么不妥,“游戏厅负责给娃娃机换娃娃,也去集市上卖过二手货,还试图跟我爸对着干,在家对面也开了家水产店,钱是家里亲戚资助的。可惜我没那个本事,干不过我爸。”

    阮杞笑得随意,脸上并没有颓丧和挫败,反而觉得这样折腾很有趣似的:“开了没半年就不行了,幸好我及时止损,没赔多少钱,自己垫了些把本钱还给亲戚了。为这事,我爸轮着扫帚追了我两条街,骂我败家。”

    周雄没料到阮杞会把老底都掀给周诩看,一时不知怎么接话,结巴半天憋出来一句:“阮哥生活经历丰富!”

    周诩点头表示同意:“那确实挺丰富。”

    “周哥你呢?”周雄好奇问周诩,“你工作是不是特别好?开车上下班,坐办公室,有性感的秘书姐姐……大公司包三餐吗?”

    周雄只在江城和邻城来往,也没怎么出去过,更没在外头工作过,想来想去,只想到问这个。

    “我没买车,有时候坐别人的车,有时候坐地铁。”周诩道,“没秘书,公司不包三餐,但有食堂。我就是个工人,和你阮哥没什么区别,就是上班路上堵一些,加班时间长一些,没什么假期。”

    他想了想,总结道:“工作项目确实不错,能给我带来成就感,但也相对的没什么自由。”

    周雄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他不太能理解“工作带来成就感”是个什么意思。他在酒吧工作,黑白颠倒,虽是上二休一,但酒喝得太多,熬夜太厉害,年纪轻轻就一身病了。

    他其实没觉得自己有多喜欢这份工作,但也不知道能干别的什么,于是时间就这么一晃而过了。

    在酒吧里做服务生、酒保的人,十个有八个会以后自己要开家酒吧。

    真的假的不知道,但听得多了,他的目标也就成了“要开家酒吧”,为此他在努力攒钱。

    这算是“成就感”吗?

    周诩慢慢喝着果汁,勾着点嘴角睨阮杞:“还是你厉害,工作不想做就不做,心情好就多做些,潇洒。”

    阮杞指给他看:“这儿生活成本低,是没你们那儿繁华,娱乐场所也不多。但你就有那闲钱和时间去消费了?我挣得少,花得也少,没事跟朋友唱K,吃夜烧烤,足够了。”

    他像是回应周诩之前的总结:“多自由。”

    周诩也不好这算不算是自由,可能确实每个人的想法不同,追求的东西也不一样。

    阮杞过得快乐,那这样的生活就是适合他的。

    而自己呢?

    周诩看着人群闹笑,这些人里做什么的都有:开面馆的,送外卖的,当老师的,在足浴店给人按脚的,在酒吧和停车场给人看门的。

    他们叼着烟,拿着球杆,随着不同颜色的球进洞,或发出嘲弄或雀跃鼓掌。

    烟味、酒味混杂,的空间里空气不算太好,是周诩以前不会来的地方。

    但这里却让人感到放松。没人在意你,也没人会找着由头的来联系工作,建立人脉。他们聊着生活琐事,谁家孩子不省心,谁家老婆脾气不好,谁戒烟失败了,谁最近脂肪肝……

    周诩琢磨了半天,明白了,这里没有那种竞争感和无时无刻不在被催促着向前的焦虑。

    不上这是好还是不好,周诩想:自己快三十岁弄丢了工作,倒也没什么资格来评价别人的生活。

    他自己决定离开那座城市,离开以前的圈子,可以以后又要重头开始。快三十岁了换跑道,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不是太愚蠢。

    “你给自己太多压力了。”阮杞还是那句话,“放松点,不着急。”

    周诩下午也跟着学了一会儿台球,他斯文有礼,反倒让其他人都不敢乱来。阮杞好几次笑他绷得跟个学校老师似的,还捏着他肩膀让他放松。

    但是阮杞手下越捏,他越是放松不了。

    球时,他俯身看球,阮杞站他身后给他纠正动作,两人几乎贴在了一起,周诩只要转过手掌就能同人十指相扣——实在是有点太暧昧了。

    但转眼去看阮杞,他又一副本该如此的样子,理所当然地像是个纯直男。

    这种情况恐怕就是传中的:谁先尴尬谁先输吧?

    周诩也不知是跟谁较劲,阮杞越碰他,他便也跟着挨上去,一脸正直的模样,还拿腿蹭过阮杞的,让对方往边上让让。

    阮杞无声地挑起眉,往下看了眼,他们一个穿着西装裤,一个牛仔裤,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旁边挨着鞋带绑得松散的运动鞋,看上去格格不入,却让人有种莫名想将对方一身伪装剥下来的冲动。

    球进洞时,众人鼓掌,阮杞俯身在周诩耳边道:“好棒啊,老同学。”

    声音轻轻痒痒的,搔过周诩耳廓,周诩转过头,差点同阮杞的鼻尖撞在一处。

    两人对视,阮杞带着笑,冲他眨了眨眼,周诩抿了下唇,朝人靠了过去,一手撑在了阮杞身侧,是一个占有欲极强的姿势,球杆往旁边斜斜一点,像是拿了某种武器要威胁人似的:“还有更棒的,可惜你看不到。”

    阮杞:“……”

    阮杞眯起眼,两人身高差不多,这么对视有一种不相上下的抗衡感,彼此都不服输,暗中波涛汹涌,表面却一个比一个正经。

    “这么就是你的不对了。”阮杞轻声道,“同学一场,大方点给我看看呗?”

    “看我心情。”

    “你现在心情不好?”

    “还行。”

    “那……”

    周诩将球杆往两人之间一横,仿佛划出了一道无形的界限:“我怕吓着你。同学一场,我做不出这么不厚道的事。”

    他完就往后一退,礼貌又疏离地拉开了距离。

    他将球杆放到一边,拿帕子出来擦了擦手——掌心微微汗湿了,也不知是空调房里热的,还是被阮杞撩的。

    一行人闹到傍晚,喝多的被其他人扛回去,没喝多的也被电话催回去团年了。

    赵知昕终于要关门了,拉下卷帘门的时候还道:“过年在家其实挺无聊的,尤其很多回来的年轻人,在家不是被催婚就是被催生,倒不如出来躲清静。我明天中午就开始营业,你们要是没事干,随时过来玩。”

    周诩一时竟不知该不该称他为劳模。

    在这座缓慢的城市里,可能也只有赵知昕竟有自己割自己、自己卷自己的觉悟了吧。

    阮杞又和周诩同路,他家在下城,按理两人其实并不顺路。

    周诩也没多问,到山下时,阮杞突然道:“不是你那儿还有蛋糕吗?我可以去拿吗?”

    周诩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改天吧。”

    “出尔反尔?”

    “放冰箱久了不好吃,改天给你做新的。”

    “给老赵的就没问题?”

    “嗯。”

    阮杞盯了男人一会儿,笑了,他双手揣兜倒退着走了几步:“行吧,改天见。”

    “改天见。”

    “新年快乐。”

    “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