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老同学(五)
拉着纱帘的窗玻璃上渐渐蒙起了一层水雾。
火锅的热气窜得满屋都是,香味浓郁,闻之令人垂涎。
阮杞一路默不作声地吃到半饱才放慢了速度,他叼着筷子抬头,在一片雾气里看到对面周诩红润光泽的嘴唇。
周诩吃饭很斯文,饭碗周边不见一点油水,碗边干净,时不时会拿纸巾轻轻擦拭。他袖口挽到臂上,麦色的紧实肌肤暴露无遗,骨节分明的指尖握着筷子,手背上微冒起青筋,血管脉络清晰可见。
一边的平板里放着电影,周诩边吃边看,眼也不眨,他面前的调料碟快用完了,阮杞便伸手帮他拿过:“我再去帮你弄一点,还是之前那个味道?”
“嗯。”周诩头也没抬,全副心神落在了屏幕上,“多放点香菜,谢谢。”
阮杞不喜香菜,闻言做出个嫌弃的表情,但到底是乖乖加了料来,放到周诩手边时,同对方的手背碰到一处。温热的触感传来,让阮杞想起了之前在后门,对方拿手抚过自己脊背的感觉。
他正心神荡漾,周诩就毫无趣味地开口:“帮我夹颗丸子,谢谢。”
阮杞有点想吃炒饭,但又觉得自己要求多多,未免烦人。
可周诩始终不看他,只看电影,他又觉得烦就烦吧,起码能让这人分分心,多看自己一眼。
连他都不清这种幼稚的心情到底是什么,他拿筷子敲了下碗边:“老同学。”
周诩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我想吃炒饭。”阮杞像只耍赖大狗似的,凑到周诩那头眼巴巴看人,大长腿抵在桌沿前,憋屈狠了似的,拿腿一下下撞着周诩的腿,“喂,听见了吗?”
“自己炒去。”周诩道,“别闹,正在关键时候。”
一声“别闹”不知为何就激起了阮杞心里的反叛欲,又像是非要跟人作对的孩儿似的,伸手拿走了周诩的筷子,又掐住了男人下巴,让对方转头看自己。
“有那么好看吗?”他不满道,“难得一起吃顿火锅,你就不能多跟我聊聊?”
周诩:“……”
周诩突然觉得这个画面有些眼熟。
他一时走了神,仿佛透过阮杞看到了很远的地方,看到了那个不值得他多加留恋的人。
以前他和梁笙也常在冬天吃火锅,一半是自己喜欢的菜,一半是梁笙喜欢的菜,梁笙还喜欢饭后吃一些点心,周诩就会早早准备好,到时候稍微加热一下就能吃。
周诩吃饭喜欢看电视或者电影,桌子上时刻不离地架着手机或者平板。
哪怕是吃火锅,两人也是安安静静的,只偶尔聊一下剧情进展。梁笙也曾经提过一回:吃火锅还是要热闹些才好,彼此聊聊近况,聊聊工作、心情什么的。
周诩回忆: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他看着阮杞不满的神色,想起来了:他回答‘每天都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彼此工作内容都很清楚,有什么可聊的?’。
其实当时的他并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敷衍或者不耐烦,只是单纯地疑惑,单纯地觉得没有什么必要罢了。
就像以前他也很少给梁笙的朋友圈点赞——因为每天都在一起,彼此太过了解,没有什么可点赞评论的。
梁笙偶尔会他几句,但不会一直重复。
就像吃饭时看电视这件事,梁笙只过那一次,以后再没提过。
也许……正是这些细微的,被他忽略了的细节,将他和梁笙越推越远?
“想什么呢?”阮杞掐着他下巴晃了晃,气笑了,“我跟你话呢,把人当空气啊?”
“不是。”周诩回神,沉默了一下,将电影给暂停了。
他抬手指了指对面:“坐吧,想聊什么?”
阮杞愣了一下,倒是没预料到对方这么好话,他也只是随口一提,不过是想让人的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来。可等周诩真的严肃以待时,他又觉得没劲了。
阮杞想:我可真难伺候啊。
阮杞坐了回去,道:“我想吃炒饭。”
周诩:“……”
周诩叹了口气,起身去弄炒饭。锅里还剩最后一点米饭,他全给倒了出来,然后起锅烧油。带来的鸡蛋还剩两个,刚刚好,但葱没有了。
周诩顺手拿了香菜,切碎放了进去。
阮杞:“……”
阮杞觉得自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注意到他的神情,周诩顿了顿:“不喜欢吃香菜?”
“……放都放了。”阮杞语气仿佛‘来都来了’,面无表情道,“就这样吧。”
他还第一次吃放香菜的炒饭,脸色十分诡异。
周诩被他的表情逗乐了,勾起嘴角:“抱歉,下回记得了。”
他语气温柔,难得不带那种疏离的客气感,让阮杞心情一下明媚起来。
他蛇随棍上地道:“你有什么不吃的吗?”
“没有吧。”周诩想了想,“我不怎么挑食。”
阮杞不太信:“人总有一两样不爱吃的吧?你再想想?水果零食也行。”
周诩还真没想出什么不爱吃的东西,只有相对而言的选择优先级罢了,但阮杞提起了话头,他总不能把天给聊死了。
“……水果的话,猕猴桃吧。”
“为什么?”
周诩淡淡道:“早前没吃过这玩意,第一次被同学请着吃的时候,他们告诉我直接吃就行,不用洗不用剥皮。”
阮杞一愣:“你信了?”
那一口的味道周诩大概终身难忘,虽然是被耍了,但周诩也没有多生气,只是此后对猕猴桃的印象就一直很差。
猕猴桃表示十分冤枉。
阮杞一脸要笑不笑的:“什么时候的事啊?你也太可爱了吧?”
周诩挑眉,瞧了阮杞一眼。
阮杞立刻改口:“我是你时候,一定很可爱。”
周诩几下炒好了饭,给自己盛了一碗,剩下的分给了阮杞,又瞄了眼男人平坦的腹:“晚上少吃点。”
他还想什么,又想起阮杞关于“像我妈”的调侃,于是硬生生把后话给憋回去了。
阮杞跟在他后头,主动自我介绍道:“我不喜欢香菜、萝卜、菠菜、苦荞面还有一切容易粘牙的东西。”
他想了想:“比如棉花糖、牛轧糖、年糕还有……”
周诩无语:“棉花糖怎么粘牙了?”
“黏糊糊的,不舒服。”阮杞想起什么,突然看了眼周诩吃得红润的嘴唇。
周诩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挑起眉:“我也黏糊糊的?”
阮杞笑了起来,一手撑了腮帮,歪着头看人:“只亲过一次,不太确定。不过挺软的。”
周诩不话了,低头吃饭,火锅夹在两人之间,咕噜噜翻滚着热气,平白增添了一丝暧昧朦胧感。
等吃完饭,阮杞挽起袖子主动要洗碗。
周诩收拾了碗筷,摇头:“冷水没法洗,明天一早我拿去家里用洗碗机。”
阮杞哦了一声,抽了湿纸巾将桌子擦干净,又看着周诩有强迫症似的,拿了个口袋将用过的碗筷分门别类放好,又用另一个口袋装好了锅,还拿湿纸巾将卡斯炉的边边角角都仔细擦过一遍。
屋里火锅味浓厚,阮杞开了窗和后门换气,冷风嗖嗖,瞬间将两人冻得鼻子耳朵通红。
阮杞低头嗅了嗅身上的味道,又看了眼时间:“我得回去了。”
周诩送他出门,靠在门框上看阮杞穿外套,想了想:“我可以弄个一些的鞋柜吗?”
“随你。”阮杞不太在意这个,只回头看了眼不大的房间,居然也从中看出了些温馨感,也不知是不是刚吃完饭的缘故,心底暖融融的,“你不会以后还要铺地毯吧?个人建议最好不要。”
“没想弄那个。”周诩摇头,“林子里什么都有,地毯反而不好理。”
阮杞点头,只道:“要注意防火。”
周诩:“……”哦。
一时竟不知他们俩到底谁更直男一些。
阮杞要走之前,又突然回过身来,恰逢周诩正要往前再送几步,两人毫无防备之下一时挨得很近,鼻端下尽是彼此身上的火锅味。
周诩往后仰了仰头,阮杞视线扫过男人的喉结:“别一个人在外头做了,真的会感冒的。”
周诩:“……”
“屋里不行吗?”阮杞还是很好奇这件事,但又不好追根究底地听,“你这都什么爱好啊?暴露癖?”
周诩:“……”
周诩一把将人推出了屋檐:“你管得着吗?”
当天夜里,大概是吃得太热了,心里燥得很,周诩还是想着阮杞结实的后背撸了一发。
好处是,他靠着阮杞将因为梁笙而起的不适感抛之脑后;坏处是,没在外头有些不太尽兴。
草草了事,他翻来覆去瞪着天花板,又想起了阮杞所谓的那个“挺软”的吻。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瓣,鬼使神差地从口袋里掏出润唇膏来回抹了一遍,随即叹了口气,内心矛盾极了,许久才终于艰难睡去。
开春后,学校陆续开学,江城回来过年的年轻人、旅客们逐一离开,城里渐渐安静下来,恢复了平日的模样。
整个江城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下城的集市、菜场以及老街里的棋牌馆。
大街上几乎看不到多少行人,车辆稀少,江水滚滚而下,澎湃汹涌又毫不留情。
周诩再不想面对现实,也终得面对找不到合适工作的现实了。
他不是铺张浪费的个性,任何东西讲究实用,存款倒是足够的,加上现在有了公寓的房租收益,急是不用着急,但成天无所事事,总归会消磨一个人的意志。
他走街串巷,看了江城的许多工作招聘——大部分是快递、外卖、保洁、厨师、服务人员等。工资开得高一些的也有广告宣传、电话营销、咖啡师、调酒师、剧本杀主持。
城市,最稳当的工作依然是公务员。周诩脑子里有一些的想法,但暂时不确定应该怎么落实。他像是摸着石头过河的瞎子,远离熟悉的世界和规则后,只能重新试探着前进。
原本就是谨慎又思虑过多的性格,这时候就更显瞻前顾后了些。
反而是离开工作城市的决定,是他至今为止最冲动的一次。
先随便干个什么,起码了解一下整个城市的大体情况吧?
周诩摸了摸下巴,最后算试试咖啡师的工作——他不算专业,但在这里还可以应付一下。不定,还能学到一些新东西。
江城下城的咖啡店,开在一所技校旁边。
周围是老旧的居民楼和一些国企、事业单位,隔着半条街,就是江城最主要的市民中心,主要负责:结婚离婚登记、交税、社保、房屋管理等等。
最顶楼还有老年活动中心和图书馆。
咖啡店开在这里,选址不上是好是坏,咖啡店隔壁连着几家都是快餐店,老年人几乎不会来。
但市民中心里工作的部分年轻人和中年人,偶尔还是会来消费。
江城没有几家咖啡店,大部分是街边的奶茶店。周诩到了地方,这门帘窄窄的,也看不出有什么装修风格,只门上挂了个牌子,写着:正在营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