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修文,有加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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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初一, 日新园宫变后,敬德皇帝虽未明发圣旨,昭示裴宣的罪过, 背地里该生的怒火却一股也没少, 连夜要求彻查宣党, 势必要把背后人缉拿归案。

    “朕知道他,他那个胆子,狗仗人势惯了, 要没有人从旁撺掇, 搭天梯, 他且不敢呢,老隆, 你他多早晚就预备着?”

    隆德海在御前行走二十多年, 自有一套察言观色的法子,面对盛怒的皇帝陛下,话都到他心坎里:“如果从头计议,恐怕这事从南巡伊始便有迹可循了。”

    “是了, 那来福也是他的人,正好再放出来审一审, 当时一味进言儒林郎周家备了酒水香案迎驾, 朕就料到有鬼……养出这么个混账东西, 朕实在是有愧祖宗,贻笑臣工!”

    敬德皇帝这话完,便一口气委顿在卧床上,满床锦绣, 也不能让他看起来更精神一些, 反倒是更显疲惫了。

    隆德海将参汤放下, 给陛下掖了掖被角,劝慰着:“火盛伤肝,陛下心宽些罢,现如今二殿下就圈在猎鹿苑马房,要怎么审都跑不了。”

    “哼,还留他在禁苑里作甚?朕一想起他就来气,赶紧送到州府大牢去,叫李仁卿给他好好上上枷!”

    不待隆德海回话,敬德皇帝又问了一句:“先刚李仁卿带着城防营进来的时候,你看见太子了没?”

    “见着了,殿下佯装在城防军伍里,一进殿里,就急寻陛下您呢!”

    敬德皇帝“唔”了一声,回想起日新园正殿那千钧一刻,仍旧不由得心脉加快,他稳稳当当做了二十年皇帝,还是头一次体验到这种刀兵直指御前的时刻呢。

    “太子终究还是持重了些,既然来了,何必佯装呢?”

    隆德海觑着陛下的面色,轻声道:“微臣不敢妄自揣测,殿下本性纯善,行事也果决刚毅,这回救驾,并无贻误时机,着实可圈可点呢!”

    “到底年纪,不经事,且得练练,只盼长大别像茹茹,那般怯懦不堪……”

    怯懦不堪嚒?

    隆德海盯着晦明的一盏宫灯,思绪飘远,想起十多年前那个女子,温婉娴静的声音里透着笃定:“隆大人,别踟蹰了,我替陛下试药,我决定了!”

    他想,她可不怯懦。

    ……

    “老隆,你让太子明早递牌子来见,朕有话跟他。”

    “是。”

    *

    新秋的早,又是一场淅淅沥沥的雨。

    一柄桐油纸伞堪堪遮在头上。

    裴宛的目光顺着伞沿儿漫开去,又垂下。昨夜厮杀声犹在耳畔,地上陈尸与血迹却都被冲刷得没了痕迹,整座日新园又变得庄严肃穆起来。

    ……

    日新园正殿。

    “儿臣宛恭请父皇圣恭安!”

    “三哥儿过来,这几日可忙坏了罢,瞧着也没睡好,清减了。”

    敬德皇帝笑意盈盈,拉着他的手直接往御座下坐了,又问了近日膳食,父子二人言笑晏晏,好似昨夜流血飘橹的日新园是从未发生过的一样。

    不过终究是避无可避。

    还是敬德皇帝率先开了口:“当日朕诏你出京南下,本想是查刘长生私联阁臣,祈求出兵一事,谁能料到,最后千防万防,家贼难防,那个混账行子,竟能干出这种忤逆的事,真是叫朕二十年舔犊之爱付之东流,养妞妞都比他划得来!”

    倒也不必如此折辱妞妞,裴宛心。

    “二哥糊涂,做了错事,父皇千万别因此自怨自艾,更要保重龙体才是。”

    “你还叫他‘二哥’?他也勘配!等回了銮,就叫宗正寺削了他的籍,黜出玉牒!咳咳咳!”

    “父皇……来人!”

    裴宛观察圣躬,病恹恹的,忙要叫太医,敬德皇帝拉住了没让。

    “不用,先不用叫外人,近日天凉,旧疾罢了,咱们好生话……这回南下,你做的很好,要不是你提前知会隆德海,又带着陆荥慷驰援,父皇应对的恐怕不会这么从容。”

    父子两又切切谈了许久,从南巡开始沿途民风与景致,讲到浣州眼下这一长串拉拉杂杂的事。

    裴宛:“浣州州牧薛乓泽,今年已任满六年,按制本该迁出去了,户部起的折子要续留他一任,乔阁老把奏折转给儿臣看,儿臣扣着没发。他府上柳儿去过,拿了一些他与浣商往来的账本。”

    敬德皇帝听了,先是一默,半晌沉吟:“你延办的对,薛乓泽的事先搁下暂议,他是一根老藤,拔出萝卜带出泥,浣商是江南民生之根本,且得轻缓着办呢。”

    “这回办差,动用了许多权宜之计,回去太傅们少不得又要谏言了。”

    “我们三哥儿一贯的敏秀,还怕那几个老骨头?甭怕,父皇给你做主。”

    又聊了两句不相干的,敬德皇帝才把这次召见的本意出来:“这一趟差事办的也差不多了,那刘长生干脆羁押回京,交由三法司去提审,你还是先朕一步回京罢,早点回去,朕这心才能放下呐!”

    裴宛其实还想问问宫变的后半截事该如何料理,听了这话,不得不点头:“儿臣谨遵圣谕!”

    ……

    裴宛告退出来时,庑廊底下候着的隆德海赶上来:“雨大了,臣给殿下加一件蓑衣罢。”

    “用不着呢,隆叔,我嫌沉。”

    “那臣送您出宫。”

    裴宛叹了口气,轻轻颔首,“雨大路滑,就送到丹陛下罢。”

    隆德海替裴宛着伞,伞边尽往他这边斜,下了丹陛,仍旧一路送到宫门口。

    “这雨一连下了好几天,江南到底与咱们北境不同,这时节若是在京师,恐怕早就秋风掀起满地黄沙。”

    裴宛心里估摸着隆德海是有话要对自己,因而漫应一声,雨嘣嘣的在伞面上,他心里有事,压根没听清。

    “等殿下一回京,转眼就是九月下旬,朝晖馆的柿子正该红透了!”

    朝晖馆是大靖朝皇子居所,裴宛受封前一直长住在那里,伺候他的老人都知道他时候一到秋天就惦记庭前那棵柿子树。

    裴宛倏地一下停住脚步,日新园广场寂静无外人,显得雨声更大了。

    “殿下?”

    “罢了,隆叔,这里只有咱们两个,就甭哑谜了。您老不开口,就由我先问罢——当时圣驾路过闵州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隆德海看着这个已经长到他肩膀高的少年,早已沉稳的不见当年骑在树上偷柿子的那股孩气了,现在他是王朝的储君。

    “殿下,臣只能,无事发生,坊间那些腌臜流言,都是奸佞人的把戏,当不得真的。”

    “这个自然,我也查到了些……周家姐没有自尽?”

    隆德海嗖嗖嗓子,欲言又止,终究只是摇了摇头。

    裴宛拨了拨伞柄,使桐油纸伞完全罩在对方身上,起步子轻轻迈走进雨中,不由得想着:原来江南一行果真是父皇对我兄弟二人的考验,可怜的二哥,呵……

    闵州那日的事情有鬼,皇帝已然察觉,但仍旧将计就计,又放出周嗣音自尽的谣言,亦坐看选女流言沸反盈天,似乎是定主意要看看谁是御驾南巡时真正的“鬼”。

    如今那只鬼已经傻傻的自投罗网——可是,到底是谁滋养了鬼?

    少年一步一步走向风雨,瘦削的背脊很快被淋湿,随后他的侍卫解开肩上蓑衣,罩上他,主仆二人很快消失在宫门后。

    ……

    九月初三,天光乍晴。

    一大早,李仁卿就带着一溜儿手下官员来到州府大牢,接应从行宫南苑转移过来的重囚犯——前二皇子裴宣。

    这是爆碳一样的烫手山芋,满州府除了这位观察使,大约再没有一个官吏想要沾手的,因此都本着速办速决的心稳妥的把人送过来,李仁卿撩了撩袖子,亲自去监车里提人。

    “嘿,本官给二殿下请安啦,昨儿睡得可好?”

    监车里,裴宣的头发稻草一样杵着,眼下两痕乌青,下巴颏新生了一溜儿胡茬,怎么看都像是在回答“没睡好”。

    这大约是这位龙子凤孙头一次落到如此境地,若不是他们自还算相熟,李仁卿走近了,都不敢与之相认。

    “这帮该死的奴才,还没有画押定罪,怎么就把好好的皇亲贵胄当乱臣贼子来作践啦!二公子,您慢些下来,我扶着您!”

    裴宣这几日如坠梦中似的,脑子里全是那枚金印叩在圣旨上那一瞬的回忆,听了李仁卿的话,竟不疑有他,动了动骨头,伸出手走出来。

    怎奈他从监车里落地站定,李仁卿当即挥挥手,两个城防举着枷就把他铐起来。

    裴宣霎时清醒,嘶哑着怒喝:“你……李仁卿!放肆!你怎么敢?”

    李仁卿露出一张笑脸,做了个揖:“二公子先别脑,微臣是奉陛下口谕办事,上谕:‘着李仁卿好好枷枷他’,昨晚上才传到鄙府的——来啊,带走,进号!”

    就这么着,日新园宫变头号罪魁便落入浣州州府的大牢,在旁的官员们无不唏嘘,瞧这位观察使兴头头的样子,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仗——要清算宣党了,试问在座各位,有谁能担保跟这位从前威名煊赫的二殿下无甚瓜葛呢?

    都尽早为自己算罢!

    人群倏地散了。

    *

    发生在行宫禁苑里的事,甚少传到民间,尤其是山南村,这一回连大榕树底下书的耆老都三缄其口,寻常百姓只觉近日城防越发严格,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日子还是照过不误。

    但路金喆敏感地察觉到,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且对路家影响不。

    自昨日起,哥哥就再也没露过面,到了晚间,人仍未归。

    路金喆坐不下去,跑去前院书房,寻他厮,厮也不见,她心里越发慌乱起来,饭也没吃几口,干坐着等到后半夜,只听见前院响起马鸣,正歪在桌案旁盹呢,倏地一醒神:是爹爹回来了!

    “爹爹!”

    忙的顾不上喝口水的路老爹一扭头,看是自己女儿,忙不迭训斥道:“什么时辰了还在外头逛?赶紧回屋去,正经鞋也不穿,回头着凉了又不爱吃药!”

    金喆跑下楼时,忙得只穿了睡鞋,这会子也不觉得脚疼,攀着父亲问:“麒哥儿呢,他怎么没回来?”

    几个家里管事的爷们闻言纷纷垂下头,路老爹板起脸:“大人的事儿你少听,回屋去,麒哥儿柜上忙,忙完了自然就回来了。”

    路金喆摇摇头,不信,“明儿就是姨娘的忌日,他从来都不会缺席的,明天他也不回来嘛?”

    路老爹叹了口气,紧了紧怀里的包袱,自己这个女儿一贯的聪慧鬼机灵,像是什么都瞒不住似的,继而郑重的道:“他回,他一定回来,你把心放在腔子里,好好回去睡——走走走,我们赶紧走!”

    他一面,一面带着仆从,匆匆而去了。

    路金喆仍旧没动弹。

    燕儿从树后冒出头来,把一双鞋子递到她脚下:“姑娘,地上石板又硬又凉,快换上。”

    “燕儿,我哥一定出事了,那包袱里装的都是金玉,我听得真真儿的,”她喃喃出声:“到底是什么事,值得花那么多钱去捞人呢?”

    燕儿忙给她拭泪:“姑娘别哭,哭也不是法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