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这座本是漠上明珠的城池,历经整整一年摧残,如今已是破败不堪。
进城第一日,残余的女真士兵垂死挣扎,屡屡交战。
进城第二日,硝烟仍在,但四下动静鲜少。
三日后,正面冲突几乎没有,数个藏匿窝点被破,被俘虏的居庸城原住民终见天日。
我指挥手下士兵砍断铁链,看那一张张喜极而泣的憔悴,忽闻一声撕心裂肺。
“阿姊!阿姊啊——!!”
一个瘦人影伏在尸体上痛哭,是个约莫十岁不到的孩子。
待此地收缴完毕,我和另一将领正要离开,那孩子却猛地冲出民众队伍,在马前跪下。
“我自在居庸城长大,对城中无比熟悉,请二位长官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为阿姊报仇!”
他用力磕头,嘭的一声。
这自称阿毛的孩子所言属实,有他指路,诸多隐蔽地点皆被侦出,甚至能绕路避开埋伏。
随行的将士对其大加赞赏,一众士兵又可怜其身世,一时间,这孩子几乎成了团宠。
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此人怪异。
怪在哪里,有何证据,我不出。
然我的直觉素来极准,于是阿毛为其他将士磨刀擦鞍,端茶送水,到我跟前却只得我一句冷漠:“不用。”
我这写在脸上的不近人情令其他将士甚是唏嘘,纷纷揽过我的肩让我别对孩子那么严肃。
我无奈应付一阵,不经意间见那垂头丧气的人影已然回头,目中暗色浓稠。
这是想搞什么花样?
我皱眉。
待又一处牢房被破,杀意忽来。
我骤然回首,只见一人从草垛中窜出,袖中一柄尖刀。
“当心!”
一个人影闪至跟前,显是要挡,我当即一脚踹其背上,旋即反手扼住那偷袭者的手腕,朝墙上狠狠一砸。
嘭的,那偷袭者当场晕厥,被一拥而上的士兵连砍几刀。与此同时,阿毛爬了起来,一手捂背。
“我了不用。”
我话音刚落,便对上那双眼睛。
“长官您没事就好。”
阿毛笑着,视线却是幽森,陡然溢出一股诡异的违和感,仿佛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是另一个人。
显然,他也知道无论是套近乎还是为我挡刀都无法获取我的信任,这会儿竟明目张胆。
然而其他人一朝这头看来,那双眼睛便回归“阿毛”的质朴,“另一个人”的气息随之消失。
这夜,我对众将士提出了阿毛的疑点,同时指明另一处顾虑。
“居庸城一战,敌方派出无数‘古怪士兵’,如今我军进城,为何那些古怪就此没了影?”
“因为虫子兵用完了?”
一个将士挠头,另一个沉吟:“祁副将得对,或许城中依然藏匿着大批‘蛊兵’,现下按兵不动,只是在等。”
我颔首:“赤川镇里,敌军是自地底涌出,我怀疑居庸城亦然。”
谈话间烛火摇曳,一只飞蛾在顶上扑棱来去。
散会之际我嫌其烦扰,一巴掌拍死,哪知角落里飞出另一只蛾子,仍从窗户缝里跑了。
我直觉不对劲,冲出去欲寻,可视线里灯火绰绰,满目皆是飞蛾,再辨不出方才那只。
翌日,阿毛并未被驱逐,因为部分将士对其颇有好感,商议的结果便成了滞留观察,将计就计。
人马继续深入,直到前方出现一处分岔路口,阿毛站了出来:“长官,这里要走右边。”
“为何要走右边?”我盯着他,“情报称,居庸城的大雁塔有古怪,而这大雁塔肉眼可见,不是就在左边?”
“右边虽绕了路,但也能到,左边却是素明街。”阿毛面上流露恐惧,“我被关押时听狱卒,素明街布了许多怪物。”
“怪物?”
“莫非就是那些蛊兵?”
闻得其他将士出声,我心中愈发起疑。
明明昨夜方才提及为何不见蛊兵,今日阿毛便主动给出“交代”,太巧不,还透着丝转移视线的意味。
“祁副将,不如兵分两路?”一个将士提议,得到一致附和。
“我去左边。”我策马上前,拎住阿毛的衣领,往上一提,“你一起。”
“……”阿毛在我手里如同鸡,根本没有抵抗能力。
他此刻低着个头,神色不明,而我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寒意,想起自己身中僵尸蛊那回的如坠冰窟,两相对比,几分类似。
横竖此人是跑不了了,只是不知这条素明街究竟有何名堂。
马蹄声中,我左右四顾。
街上尸体横七竖八,有平民百姓,也有女真面孔。道路两旁,房屋皆灰头土脸,塌墙漏瓦。
这其中,一处废墟尤显突兀。
横梁烧焦,泥土灰黑……为何唯有这栋屋子被人放了火?还烧得如此干净,辨不出原样?
“停。”我抬手示意,于是人马驻足。
士兵们纷纷上前调查,不一会儿,高喊传出:“祁副将!这儿有个密道!”
“哦?”我手劲加大,一瞥,“想藏这个?”
“……”阿毛没话。
我手持这只鸡,下马迈进废墟。
士兵搬掉了架在上方的断梁,露出嵌在地上的一块铁皮。我蹲下,用手敲了敲,铁皮下方果然传出悠长回音。
我起身沉思,不料一阵无名寒意从背上泛起,旋即,我听见笛声。
“呜——”
音律诡异,阴风四起。
我来不及寻找声音源头,因为一声惨叫已然响起。那具原本躺在地上的尸体,此刻竟一口咬住士兵的颈。
“放肆!”“松口!”
其他士兵一拥而上,刀剑齐下。
然四溅开来的并非鲜血,而是墨绿的汁液,其中一个士兵被溅了一手,“啊”地发出痛叫,手上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转瞬显出白骨。
反观那被砍的“尸体”,却还死死咬着那名士兵的颈,鲜血喷涌至嘎嘣一声,身首两段。
“呜——”
笛声落下,那些倒在街上的尸体,此刻竟以诡异的姿势纷纷支起。
“嗬!”“嗬!”
嘶吼声自四面八方涌来,我预感背后腥风,并不抽刀,只横手一挡。
嘎嘣脆响,那咬来的牙齿磕在铁护腕上。我趁机用膝盖将敌人顶翻,抽出背上火把。
“别砍!用火器!”
我边喊边扯下布条,呼的,火焰骤然。于是,那倒下的人影虽是爬起,却“嗬嗬”着畏缩不前。
闻我声音,众人也都取下火把,霎时间高温四起。
自与蛊兵交战后,全军上下都随身携带火种。就如这火把,便是经贺兰瑾改良,甫一暴露在空气中即可自燃。
“嗬……”
“嗬……”
顿时,尸群集体刹车。
“带了油的用上!烧光!”我一声呵令,而后揪过阿毛衣领,“这些蛊兵较之先前愈发难缠,不明一下?”
“……”“阿毛”歪头。
那双眼睛再次溢出诡异,周身气场全然成了另一个人。
我当即抽刀横其颈下,见他一笑:“你运气好差。”
“什么?”我皱眉,忽感一滴冰凉。
我心里咯噔一下,抬头一看,心头愈凉——在这个节骨眼上,这气候干燥,一个月难有一场雨的塞北……竟下起了雨!
“让它们撤走!”
我恶狠,刀已然割破猩红。
“你动手呀,杀了我,死人可不会给你线索。”“阿毛”笑得灿烂,“这具身体素质平平,你要毁,我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