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我听见裴铮轻嗤:“既然都请示了殿下, 何必多此一举,同我这么个将申明?”
贺兰瑾眯眼笑:“裴将军若是将,天下儿郎恐怕都不敢对军功肖想。”
裴铮便叹:“我这军功累得太多, 显眼, 也不是什么好事。”
贺兰瑾淡淡:“话不能这么, 裴将军赤子之心昭昭,九州上下皆看得到。”
这两人了番太极,最终互相送出一句“一路走好”。
而我在贺兰瑾出帐前伸手一挡:“我送你。”
一路无言, 唯马蹄缓缓。
临近关口, 贺兰瑾终于出声:“祁副将同公主是何关系?”
我与其并行:“秘密需要交换。”
他露出苦笑:“你如今猜到的, 就是我所知道的。天麓宫的草木败了又开,我在北疆一年, 已看不完全。”
我没话, 他却再叹:“你可知我为何被调离徐州?”
我自是不知,他远眺虚无:“十二岁前,我师从诸葛居士,而诸葛居士, 是赵王的丞相。”
“这些年,我和老师依旧时常相邀对弈, 两年前, 一个院里的仆从收了其他幕僚的好处, 我便被告发了。”
我顿了下:“你也挺难。”
话落,关口已至。
我就此勒住缰绳,目送人马渐远,徒留雪上深浅。
二十日后, 落石谷。
这是去往崆峒的必经之路, 其两侧高山峭壁, 夹着一条不时有碎石落下的窄道。
视线里,一列队伍从谷口进入,旗帜摇曳出一个“裴”字。最中央一人盔甲银亮,披风鲜红。然最眼的,还是其手中那把长·枪,远看好似有火焰流淌。
山上林木窸窣,探出一只千里望,静静对着下方队伍。
待队伍行至山谷中央,轰轰地鸣骤起。
“杀——!”
“杀——!”
窄道出入口忽然涌出黑压压人马,以前后夹击之势碾向那“裴”字旗帜,刀光冲向队伍最中央的持·枪人。
“杀了裴铮!”
下边嚷声回荡,而我身侧响起冷冷:“动手。”
“杀——!”
“杀——!”
另一批人马乍现出入口,反包。
落石谷的震荡自白天持续至夜幕降临,终结于最后一员敌人的噗通倒下。
下山后,负责领兵的将士开始汇报伤亡情况,其余士兵搜了会儿尸体,纷纷遗憾:“查不出是哪家。”
“呵。”
一声冷笑。
裴铮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神情,但能感受到他周身升腾起前所未有的冰寒。
“在我最风光的时候来这么一出,够毒。”
他仍旧半跪在那具尸体前,那尸体银亮的盔甲已然血迹斑驳,披风支离破碎。
这名士兵乃行军途中所遇,村子被匪徒毁尽,对救了自己的裴家军无比感恩,在选人时便义不容辞。
他的身形确实与裴铮极像,又持燎原枪,而裴铮身上最具代表性的特征,就是燎原枪。
“还是母亲得准,果真是狗贼一条。”
此刻,裴铮拿起沾血的绯枪。
仿佛感受到主人的怒意,燎原枪尖嗡鸣阵阵,赤晶之中火龙咆哮,直至崆峒方向。
这回我没再什么使不得,只是替他肃整兵将,一扫四下:“继续前往崆峒,和大都督汇合。”
我仅见过大都督三次,三次他都气沉如石,仿佛风止。
可这第四次,男人一拳锤在桌上,震得木屑飞溅。
“十万尖兵,白花。”
原来他不仅给儿子传了密信令其提防,另一方面也主动找到文王,自请剥去裴家十万兵力。
可落石谷伏击汹涌,分毫未减。
裴铮亦是冷嗤:“我们裴家镇国至今,宁归元都得亲自给裴氏祖宗供奉牌位,何曾受过这种欺辱!”
大都督瞥他一眼,缓缓道出压抑风暴的平静:“五年前,你还太。”
五年前,“凌江霸王”裴钟,死于七十二峰。
我闻言侧看,却见裴铮并未夺门而出,反与和大都督的平静如出一辙:“我猜到了。”
旋即,他盯着大都督:“我不听劝。”
“你母亲已携众眷秘密回了扬州,年关之际,你二叔三舅也该回了。”
大都督起身,目光深沉。
“等年宴散场。”
那视线拂过我身上,而后步履才跃过门槛。
我确实不该在场,先前那裴家暗卫本想带我去另一头,但裴铮直接抓过我的手:“一家人。”
我:“……”
大都督:“……”
我虽同大都督才见过四面,但大都督对我的底细应是一清二楚。
且不论裴铮会向他提及,对于和自家儿子离得这么近的人,他哪能不让那些裴家暗卫探盯梢。
得亏崆峒一事为大,不然这气氛定要变得十分微妙。
离了这茶馆偏间,便要沿路上山。
若天麓宫是恢弘华美的城,那崆峒行宫便是典雅幽静的园。
沿青色石阶,一路林木遮天,树影摇曳。越往上行翠色愈浓,倒真是四季如春。
行进之中闻得水声,乃细细山泉自石缝流淌,汇成一潭清池。而清池中锦鲤游弋,带起点点涟漪。
待到山顶,入目雾气缭绕,长廊与屋檐若隐若现,飘飘似仙。
“诸位大人,请随奴婢前往云客居,洗去一番风尘。”
一行白衣侍女迎面而来,为首的笑靥菀菀。
来宾分别被领往不同住处,我正要随其中一个过去,裴铮将我拉住:“和我住。”
我:“……”
大都督:“……不妥。”
裴铮认真:“她有难处。”
其实他本想直接遣人送我去扬州,让我避了这趟浑水。
我便思忖半晌,和他:“在你身边最安全。”
这话实在管用,他一声咳嗽,道了句“确实”,而后一个过激转身,撞了树。
这会儿倒不用我开口了,由大都督按着自家儿子的肩,生生将其推走。
嘎吱。
嘎吱。
侍女背影袅袅,木屐踩在光洁似镜的地板上。
因置身山顶,来往侍从衣袂飘起间皆是薄薄雾气,显得一张张人脸模糊不清。
迎面而来一记佝偻身形,我原本并未在意。
然擦身之际,一股寒意随阴风泛起。
我立即回头,那“婆婆”则低着脑袋往前走了一段,这才驻足。
视线里,那张枯皱得宛如树皮的老脸歪着头,嘴角几乎咧到耳根,笑容诡异。
“大人?”
侍女轻喊。
我收回目光:“走吧。”
事实上,才到山脚城镇,我就已经感受到视线。上了崆峒山后,我更是如芒在背。
待侍女合门离开,我一扫院内,见石桌上搭着张纸条。
拾起,映入眼帘的是句——“你有多在乎他?”
“……”
我用火折子将其点燃,眼看焦黑从“你”蔓延至最末,将“他”字烧成灰飞。
七日后,贵宾皆至,年宴开幕。
我虽是裴铮的副将,在此次北征中也算主力,奈何没什么身份背景,还“仪容不端”,便被安排在次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