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行宫不愧为行宫, 这场地玉阶金镂,又有山顶雾气缕缕,既有盛宴奢华, 又有一番仙家论道般的清幽。
我看向那最高席位, 见男人玄袍云曳, 举盏:“敬九州安宁,敬战士亡灵。”
于是全体随其仰脖一饮。
我刚放下酒盏,就听对面响起豪放笑声。
“不错!浓醇回甘, 崆峒仙酿名不虚传!”
此人满面胡须, 言行之间几分粗犷。
文王闻此仍是眼睛微眯, 含笑:“赵公若是合意,本王这里还有些陈年珍藏。”
话落, 几个窈窕踏雾而来, 纤手托酒。
“这酒香……莫非是一百年的?!”喜酒的男人竟起身一一嗅闻,言辞满是激动,“难得难得……都是宝贝啊!”
这作态在一众文绉风雅中额外突兀,便惹得座下些许王公贵族目露嘲鄙。
而赵王确实是个异类。
他毫无背景, 兵卒起家,全靠砍杀。先帝观其战功显赫, 便给他封了个爵位。
上京动乱后, 他自称自己是大渊高祖宁归元的后代, 勉强给自己添了个“身份”,拥幽州、凉州、鲁州等北方领土,这才成了赵王。
“文公如此割肉!吾也得同等回赠!”
这会儿,赵王哈哈笑着, 将木塞塞回酒壶。
“皇子殿下的下落吾已经探到了, 想必明年过年, 文公就能与侄子共享天伦!”
“……”
“……”
全场气压骤低,尤其是高座之上。
我这才明晰文王按捺不住,第二次对裴家动刀的原因。
上京血夜,先帝子嗣无一幸免,可传闻早在血夜前夕,一位皇子便被歹人掳走,失散民间。
若这“皇子”真被有心人推出,那本该顺理成章继位的文王,就成了第二序列。
“赵王叔叔这话,莫不是怪我未尽孝义,令父亲生了寂寞?”
一记清婉女声响起。
我循声看去,见一人披帛似仙,环佩叮当,携一众婀娜曼妙从另一头走来。
相比一年前,那张清丽的脸气色甚佳,起话来都不带咳了。
“父皇,儿臣可是练了许久的折腰舞,预备让您高兴呢。”
她并未上去,另一片响起声音。
“若能见识到长宁公主的舞姿,此生无憾!”
这青年刚喊出来,便被坐他边上的中年男人横了一眼,一脸恨铁不成钢。
“世子殿下言过了。”长宁公主笑容得体,眸光一转,“燕王叔叔,怎么不见……”
一时间,四座投来意味深长的视线,比先前对赵王的目光还要惹人深思。
中年男人沉着脸色:“羽都有些事务,留了他处理。”
“……”我于次座眼见,不免忆起所闻。
燕王一脉官爵在身,世代出重臣,自己更是位及前朝宰相,被先帝册封其为异姓王。
然而,就如赵王少了点“名正言顺”,燕王也有他的苦恼。
若坊间流传为真,那如今坐在他边上,被长宁公主喊作“世子”的青年,就并非嫡长子。
难怪九州会呈这三王僵局,全因三王各有难处。
我心下感慨,宴上则已奏乐。
“燕公,既是庆功,何必愁眉苦脸?”
高座上响起声音,赵王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亦是附和:“就是!管那些不省心的辈作甚!不如看长宁公主跳那什么……沙雕舞!”
“……”
“……”
“舞势随风散复收,轻盈玉帛妩折腰。”
赵王身边,一个长须及胸的男人摇着羽扇,悠然淡笑:“长宁公主果真才貌双全。”
闻言,长宁公主僵住的嘴角重新勾了起来:“诸葛居士谬赞。”
我便多看了那男人几眼,只因其名号实在惊人。
什么“九州第一军师”、“卧龙再世”、“文曲下凡”……据此人还擅长观星望气,能算出何时有风,何时下雨。
十八年前上京动荡,生生窜出七八个“王”,其中当属赵王最为式微。
然时至今日,赵王却跻身三王之列,背后离不开这位同弟子一样爱摇扇子的谋士。
不知是因我看得久了些,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持扇人的目光穿过前席宾客,与我一碰。
我就这么目睹那羽扇微滞,旋即摇得更欢,伴随一句:“热闹。”
这话并未放低音量,高座上就此响起轻笑:“是要热闹起来,就让本王的女儿,为诸君一舞助兴。”
“好!”
燕王世子当即鼓掌,那一脸痴迷瞧得燕王额外痛苦,索性自饮解愁。
可长宁公主没能跳成舞。
确切地是只舞了一半。
“殿下!!”
一声惊呼中断乐曲。
诸葛居士连扇子都丢了,却还是没能扶住赵王。
于是那高大身形咚的倒地,颤着手指,指向桌上侧翻的酒盏:“有……有毒……”
场上鸦雀无声,托着酒壶的侍女脸色惨白,身抖如筛:“不、不是!奴婢什么没做!什么都不知道啊!殿下!”
她噗通下跪,冲着高座之上。
“请殿下明辨,奴婢真的……”
噌!
寒剑出鞘,人头飞起。
“啊——!”
首席的一位贵女发出尖叫,两眼一翻。
“清理干净。”
我循声去看,见文王起身长叹,脸色沉痛,眼底却是晦暗不明:“让刺客混入,是本王的疏忽。”
在他下方,砍人的侍卫得令收剑,拎起侍女的人头,又有其他侍卫上来将尸体拖走。
紧接着就是泼水、抹地、喷熏香……在此过程中,赵王已然口吐白沫,而诸葛居士抱着自家大王愤怒:“行宫竟容杀机藏匿!殿下是真心庆功,还是另有所谋?!”
此话一出,四下愈发无人吱声。
我瞧着文王似是要开口,然赵王在自家谋士怀里“唔唔”几声,诸葛居士便抢先哽咽:“大王!臣这就带您回天庆城!”
就这样,场面乱哄哄一阵,人影火急火燎。
诸葛居士带着中毒的赵王回自家地盘就医去了,赵王阵营全体呼啦啦走光。
这会儿燕王的脸色开始难看了,毕竟赵王不厚道地溜了。
鉴于“孤军奋战”,燕王再顾不上自己那见色降智的儿子,只生生扯出个笑容:“长宁公主当真倾国倾城!一舞更甚!”
文王就也笑笑:“世子亦是玉树兰芝,气宇轩昂。”
双方互吹子女,弦乐则重新奏起,就如光洁如初的地板一般,回归盛宴氛围。
待我再度看见长宁公主,她已然换了身宫装过来,一番雍容华美。
燕王世子看直了眼睛,张嘴:“父王,儿臣想……”
“不,你不想。”
燕王冷汗都出来了,差点没去捂儿子的嘴。
此时,长宁公主已坐在父亲边上,发出叹惋:“原本还预备了一幅山河图的,如今却少了赵王叔叔。”
山河图?
我皱眉,闻文王缓道:“赵公不在倒也无妨,平定北疆的功臣才是不可或缺。”
裴家父子:“……”
我:“……”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