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有一处地方我始终存疑。
——姬少辛起初是冲长生花来的, 取血剖心,他的很明白,我原本都无法活着来苗寨。
所谓的驱蛊、一起杀坊主……都不是他最先追求的效果。
那么, 长生花于他而言究竟有何意义?
如今, 结合蚩无方对他的桎梏, 我似乎能猜到一二。
不过猜测终归只是设想,我自己也对长生花给身体带来的变化一知半解,眼下是时候考究。
“приветствоватьхозяина。”
磷火幽暗, 乌衫的青年点头哈腰, 而后让开一条道。
这谄媚并非朝我, 而是对着我前边的石巧。我则低头紧跟,俨然一个老实仆从。
幻音坊坐落于鬼面林, 而鬼面林属性极阴, 此地无法生火。因此,自进入山庄起,这片天昏地暗下唯一的光源,就是这两侧的簇簇幽蓝。
上楼。
沿阶。
视线里书架成排, 隔间偶有蛇虫爬动,夹缝中粘粘蛛网。
“藏书阁三层只有‘主’级别能入, 鲜少来人, 可是……”石巧挠头看着书海矗立, “这么多,也不知要找多久。”
我左右瞧瞧:“分头。”
兴许孤本秘籍都这么高深莫测,这一行行封皮皆一个标识没有,只能挨个去翻。
第五日, 我翻开一本泛黄的簿子, 见首页画着一朵根茎盘错的花, 旁书“长生”。
延年益寿,治病,驱蛊。
虽都是已知,但详尽。譬如我离了五谷轮回,体质出现变化,是因为我已进入“辟谷”。
据有些人追求仙道,静坐山中苦修清欲,就能达到这般境界。
待看清下一竖字,指尖稍顿。
——堕入邪魔歪道者,欲重为人,可借长生。
“没感觉呢。”
虚渺的声音于脑海中响起。
那是从扬州到南境的路上,一场暴雨。
荒山野岭,电闪雷鸣。
我借上方凸出的岩石蔽身,姬少辛却没有避雨的意思。
湿漉的衣物贴于单薄身形,雨水顺着线条在脚边汇聚成洼。
闪电惨白,撕裂整个背景。
我置身岩下,见人影拔出匕首,刺向自己。
“这样就有感觉了。”
笑声阵阵开心,宛若天真孩童,可那滴落水洼的浓稠鲜血,散开圈圈悲戚。
我是猜到了的。
同时,我也注意到了时间线的蹊跷。
十八年前血祭,既是童子,年龄应在七至十岁之间,可十八年过去,姬少辛的面容相貌,瞧着分明只有十五六岁。
所以他想要长生花。
他想做正常人。
而就当下言之,假如不再是“蛊”,他也能彻底摆脱“主”的钳制,手刃仇人。
——堕入邪魔歪道者,欲重为人,可借长生。
此时此刻,我为之驻留半晌,方才一翻。
可入目整面漆黑。
再往后,又是黑页。
“咦?怎么回事?”
惊疑声起,来自凑在后边同我一起看的石巧。她肩上的蛙也“呱”地歪头,一副疑惑。
“……”我注意到页角有痕迹,于是将簿子整本竖立,在册页发现一行字。
——以长生观长生。
“这是何意?”
“呱?”
石巧和绿蛙一同挠头,我思忖片刻,拔了匕首。
以长生观长生,长生花在我体内,我不就是长生?
于是寒芒冲指尖一划,血珠坠落。
触及的刹那,漆黑的书页倏地浮现出朱红字迹。
——长生花非花。
——是人。
人?
我一时微诧,目光继续下移。
片刻后,我终于明白那花为何将别人吸干,却欣然与我相融,原来我本就有超乎常人的体质——长生骨。
传闻上万年前灵气涌动,身携长生骨者乃绝佳的修仙奇才。如今虽天道枯竭,但长生骨仍存于世。
我不由想起自己尚在流民堆里那会儿,因与野狗抢食同人互殴,时不时就会遍体鳞伤。
可我偏偏在无数次奄奄一息,听见那苍老嘶声:“你耐!能扛!死不了!尽管活!”
老瞎子的糙话总是浅显易懂。
什么长生不长生,明明就是一个词——命硬。
“原来这才是‘长生’的真相。”
“呱。”
石巧脸上流露吃惊,肩上蛙亦将嘴张大。
这也难怪,唯长生骨可启的秘辛,她,姬少辛,石老,天麓宫的伊老……甚至全天下的蛊师,怕是都被蒙在鼓里。
众人疯抢那居庸城下紫花,殊不知花仅是刺激长生骨潜能的钥匙,只与身携长生骨者吻合。
所谓长生,到底在人。
合上书页,石巧带我折返。
磷火森森的黑石路上,我垂首碎步,见石巧停下便立即驻足。
“ядприготовлен?”
对面的男声雄浑暴躁,十几双颤的腿候在垂落地上的鞭子之后,展露极度惊恐。
石巧的声音响起:“воследнеевремямного 。”
“Черт!!”
那鞭子啪的抽在一个仆从脸上,带起凄厉惨叫。
“городпришелкомневденьцеремонии!”
男人撂下一句凶暴,踩着倒地哀嚎的人影走了过去,其余仆从连忙战战兢兢地跟上。
回到屋内,石巧脸色不好:“两日后的镇魂仪式,窝恐怕没办法同去了。”
方才所遇的男人,乃幻音坊舵主。
其以嗜虐令坊中上下闻风丧胆,他要求石巧这个新来的毒主参观他的刑房,为自己制作能叫人生不如死的毒。
石巧已推托数次,如今不得不赴。
送走她,我回首。
床上人睡颜安然,眉眼之间少年稚气,隔在被外的手过分苍白,又过分纤细。
他这些天都将意识附身蛊虫,于幻音坊中探、布局。
可蚩无方既是“主”,终究会对他有克制,因此,此次能否事成……我肩担重责。
两日后。
镇魂仪式本是经由抽签,从苗寨挑选年轻男女参与。不过,在石巧的调节下,插进去两人倒也容易。
参与者分男女两边,人影阻隔,我很快就看不见姬少辛了。
队伍前进,两侧鬼面林似扭曲的人形,合着阴气森森,散发出幽深诡异。
待到神坛就在不远,四五个神婆分发起盘中物品。
我接过一瞧,是个漆黑如墨的鬼面具。
将其戴起,透过狭窄的视线,一个个服饰一致、又清一色脸戴鬼面的人影仿佛彼此的分、身,而我正置身其中。
叮铃。
风吹,系在鬼面树上的红绳金铃晃动。
幽蓝磷火忽闪,神坛正中一台大轿被层叠的纱帘笼罩,隐约可见一个盘坐的人形。
大轿周围,赤足的苗族少女姿势匍匐,一个神婆恭敬哑声:“начинать?”
轿中人影不语,只抬起一只胳膊。
于是鼓声咚咚,我随其他人一同伏地,唯听见神婆口中呜咿呀哈,四面铃铛响动。
依石巧所言,镇魂歌舞结束后,参与者能行至轿前,亲吻坊主足下的泥土。
此刻,我攥着掌心短刀,却透过面具的眼洞,见地上蚂蚁由散成聚,先后呈出三个字。
——不是他。
我心中一凛,微微抬头。
而大轿内传出一声淫、笑:“начатьиграть!”
嘭!
纱帘齐齐垮落,喷出大片粉红雾气,全场瞬间充斥甜腻至极的异样气息。
我仅吸入一缕,体内便腾地涌起一股不正常的炽热。
面具所见本就狭窄,此时的视线更是因头脑昏涨,蒙上一层暧昧的迷离。
摇晃中,我看见大轿上那人肚叠肥肉,好似一只巨型蟾、蜍。
这确实不是蚩无方。
这是石巧同我描述过特征的幻音坊坛主。
比起舵主的残虐嗜杀,此人好色荒诞,肆行淫、乱。
“начатьиграть!”
肥壮的男人揽过两个脸色潮红的苗女,淫、笑着撕开那单薄纱衣,胴、体暴露无遗。
呻、吟迭起。
被分成男女两边的区块混融,纠缠。
“让开!”
我本想这样怒叱,话语却被那不正常的滚烫冲得只剩轻哼,绵软的身体更是使不出气力。
于是无数只手试图拽我沉沦,一副副鬼面具影影绰绰。
不行……
不行……
狭窄的视线模糊不清,四下欲、望翻涌,声声痛苦的欢愉使体内燥热愈烈。
我被拉倒。
可我并未坠入。
因为一双手自后将我扶住。
意识昏涨,我靠在那怀中,懵懵懂懂地侧首。
鬼面具下,那双眼睛一派清明,对上我时微微荡起波澜,而后敛起轻轻一叹。
“我要抱你了。”
好凉。
不似人的体温。
我却觉得很舒服。
先前压抑许久的燥热喷薄而出,我像是随时都会融化,浑身上下烫得吓人。
我到了哪里?
安全了吗?
我顾不上了。
我只是无比贪恋这冰冷降温,双手不自觉地圈住那颈,贴脸过去。
“……”“冰块”一僵。
我听见气息微乱:“我……放你下来……”
“别……”
我不许,抱得更紧,且蹭。
“……”“冰块”愈僵。
可我发现这不够:“好……难受……”
是热?
不对,是……
“祁红。”
少年音明澈清涧。
那似冰的手止住我的动作,平静而温柔。
“听我吹笛子吧。”
他。
那明明是唤醒活尸的诡谲音律,屡屡掀起血腥浓稠。
可此刻,天籁空灵。
“呜——”
再无阴森。
闻之如泉水潺潺,静谧明净。
我不那么难受了。
笛声渺渺中,燥乱的意识如逢甘霖,心境被悠远渐渐抚平,重归安宁。
作者有话:
家人们这块刷好感刷得很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