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待琴弦上落了第一片雪, 我意识到时入冬至。
天灰,侍女传话称诸葛居士有请,我于是起身拿下挂在柱上的伞, 随其一同穿过庭院。
踏上长廊, 侧伞抖下细雪, 侍女却不再往前,而是静静立在檐边。
我了然,自行过去, 果然在临近门口时听见人声传出。
“西殿近来倒是不冷清了, 晋国公府的马车, 御史卿幕下的门客……热闹。”
这是诸葛居士的声音。
于是少年音几分无辜:“北境天寒地瘠,西殿的冰种海棠却开得美极, 当然引人。”
“花可不会自己开。”
诸葛居士语气淡淡, 伴随一声清脆的“咯”,仿佛棋子重重敲下。
“你想要什么?”
话落,另一人却不急答,只回以同等力道的落子之声。
“我喜欢花草, 但不是很喜欢下棋。”
“无论价值多大,既为棋子, 就会被噬, 被弃, 令人伤心。”
少年音叹得愁,好似真的难过非常,然下一秒,叹息转成森冷至极。
“可我不想伤心。”
“这枚棋, 我护定。”
他一字一句, 语气恶狠, 又陡然笑得轻快。
“当然啦,你们不动她,那我也是不会动的,大家和和睦睦,皆大欢喜。”
“至于我想要的……”
他“嗯”了好一会儿,像是在思考,最终声音轻如视线里飘落的雪羽。
“我想得到安宁。”
“和她一起。”
“……”
我继续靠着门边看雪。
风不大,但足够吹乱一场纷纷扬扬,恍惚天地。
姬少辛不疯的时候是很安静的。
诚然,他心情好的时候会哼哼调,可那不知名的悠扬飘于这旅途所经的山涧空幽,伴随天幕鸟影。
成岁月静好。
两场旅途,从崆峒到南疆,又从南疆到北境。
他看见日落绯纱会驻足远眺,偶尔蹲下,轻抬那朵开得极好的花,身携从枝头投落的斑驳碎光。
一个人身上会流淌宁静气质,许是因为他独自一人的时间太长,又或者这片安宁,本就是他的向往。
我想起他和我过,我和他很像。
确实。
从身世坎坷到所做所求,都像。
他追杀当初血祭他的仇人,又在居庸城掀起腥风,皆是试图斩断过往,给自己一场重来的安宁,就如我入赵。
遐思悠远。
当石蟾已然覆上一层霜白,门内落子声不再响起,传出起身的窸窣。
先出来的是诸葛居士,他只淡淡同我颔首,毕竟就是他特意喊我过来旁听,存着让我“劝和”的心。
然而姬少辛不知情,所以那双清眸映出我时涟漪泛起,旋即一眨。
“除了冰种海棠,我还种了好多郁金香。”
我不再依门:“看看。”
到时雪盛,枝叶上银装沉甸。花是看不成了,不过原本就不是来看花的。
室内,青瓷茶盏袅袅白雾,裹挟淡淡芬芳。
抿一口,微甜,宁神。
我不禁又品几回:“这是什么茶?”
姬少辛托腮看我,眸子盛着亮晶晶的开心:“你喜欢的话,我制好之后给你送过去。”
“不必。”
我将茶盏放下,对上那目光。
“我最近会常来。”
“为弄清。”
我知道我的记忆有问题。
脑海中,那些“蒙着雾气”的场景一眼并无问题,细忖却处处存疑。
最不合理的地方,就是我在崖底“因愤恨”杀了姬少辛四十六次,却丝毫未受不弃蛊的影响。
可依“记忆”看,“蚩无方令姬少辛给我解蛊”明明在这之后才发生。
我不蠢。
姬少辛诚然可恶,但蚩无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他临走前还特意叮嘱我好好折磨姬少辛,别那么一刀毙命。
我是记忆错乱,但我绝不允许自己这般浑浑噩噩,乃至中了歹计。
“我多想无果,久思头痛。”
丝丝缕缕的白雾从茶盏中袅袅升起,透过其,我看着对面,接道。
“而你知情。”
自此,那眼底盈盈水光,好似感动欲泣。
“我会珍惜这次机会的。”
然后他就从汜水镇开始起,我则不停喝茶,试图压下心底躁动。
可青瓷盏很快就见了底。
“……这样不行。”
我看见自己攥着茶盏的手愈来愈紧,那青瓷边缘甚至已经噼啪开裂。
压不住了。
实在忍不了了。
“我真的很想砍你。”
姬少辛:“……”
哗啦!
心中杀机翻涌,茶杯竟被生生捏碎。于是我起身快步,面朝门,背对人。
“这情绪,有些难控。”
厌恶、憎恨、愤怒……看不见还好,一见他,这些阴暗便在胸口沸腾,于耳边叫嚣。
这无疑是蚩无方做的手脚。
其实,这些时日已好转不少,可眼下面对面久坐,宁神的茶又空了,得亏边上没放刀。
我扶额烦躁,身后响起声音。
“没关系。”
有清脆叮声,应是在收拾地上碎瓷。
“我可以藏起来。”
回去之后,几只蝎子架来了绷带、药瓶。
老实,我如今体质超常,瓷片划伤一夜就能痊愈,我自己都浑不在意。
于是四天后再去西殿,我本想顺带断了那每日一送的月季,却在门开时不免诧异。
所有门窗似乎都被蒙了布,因此这室内黑漆漆一片,唯进门处倾泻一竖光线。
“殿下要给您‘看戏’。”
恭候在旁的侍从出声,而后倒退一步,吱呀掩门。
漆黑一瞬,旋即,地上亮起两条由萤火虫组成的“线”,恰在脚步两侧,荧光指引。
我就这样从门口来到一把椅子旁边,坐下。
啪!
鹅黄光晕骤亮,黑暗中显出一块幕布。
我顿时明白了看戏的意思,而幕布上果然冒出两个的皮影人。
“这是祁红。”
清涧的少年音从幕后响起,左边的皮影人便随之动了动,抽出腰间战刀一挥。
“这是姬少辛。”
话落,右边的皮影人取下腰间笛子,做了个“呜呜”吹笛的动作。
还挺有趣。
我往边上伸手,先掠过桌上那盘剥好的瓜子仁,端起扶手微烫的茶盏。
幕布上,两个人隐去,假山、树木……堆成一副场景,最上边则挂着“太阳”。
随“剧情”推进,那“太阳”还会一个翻面变成“月亮”,倒是设置精巧。
就这样,我来西殿看了半个月的皮影戏。
最后一场是“蚩无方人”拿玉箫戳住“祁红人”的脑袋,“祁红人”胸口的“红心”逐渐失色,在“姬少辛人”过来时回身一刀。
啪!
鹅黄光晕骤灭。
黑暗中,我喝完了茶。
“戏不错。”
我对着一处。
尽管视线漆黑,方才幕后传出的脚步却是停在那里,熟悉的寒意亦是。
而后,我将茶盏搁在桌上,平静。
“但没感觉。”
先前我曾如旁观者一般,看着自己与裴铮的过往点滴。
那时我尚且能够意识到,那是与我有关的回忆,只是如同失了色的黑白底图。
可这次不同。
幕布上一幕又一幕爱恨交错,我却完全感觉不到这与我有联系。
仿佛一场“戏”。
“也是。”
黑暗中响起叹息。
“光看的话是感觉不到的,那么……”
脚步声点地,渐近。
我第一时间起身,然黑暗到底迟缓了动作,对方却好似能够夜视。
于是手腕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向上。
“这样呢?”
他,而我有些僵,因为掌心贴着的分明是脸。旋即,那只手领我指尖游离。
眉、目、梁……五官描尽,一遍遍。
那牵引的力道明明不重,可我一时宕机,只因视觉不见,触觉便愈显清晰。
如长睫掠过的痒,呼吸轻拂的异样,以及……唇软。
“有感觉吗?”
他显然知道哪里最让我心神不宁,所以故意握住我的手指,点唇。
作者有话:
是这样,双休日都要去奶奶家吃饭,要和老人家搓几手麻将,所以今天只有两千字,明天也只有两千字,尽力了尽力了!麻将还输了钱呢!!
然后今天想了想修罗场的基调总体是糖,裴铮赢很大真的赢很大,福利终于轮到了(欣慰摸摸儿子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