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我镇定不了了。
冬樱的话唤起脑中记忆片段, 我原本睡了个饱神清气爽,现在近乎裂开。
于是我坐在碎玉亭只手捂脸,内心翻江倒海。
“祁主, 人到了。”
不时, 冬樱的声音随脚步响起。我透过手指缝隙, 见两记人影迈进亭中。
不能逃避,要面对。
我深吸一口气,放下手, 起身, 对着跟前二人沉痛:“我真是禽兽不如!”
裴铮:“……”
姬少辛:“……”
尽管有些断片, 但在没断的那部分里,我坐了裴铮, 并撕了姬少辛的衣服。
这是人做的事么!
我越想越崩溃, 不禁再度捂住半张脸,深感自己无颜再见这两人。
然这两人从最初的哑然中回过神,一个一本正经,一个模样乖顺。
“坐一下算什么事, 来真的我也不介意。”
“你可以对我做更多,我心甘情愿的。”
“……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赚了?”
裴铮咳嗽:“今天天气不错。”
姬少辛仰首:“飞过去一只蝴蝶。”
我就这么从捂脸变成了扶额, 深感自己这自责惭愧属实没那个必要。
甚至十分傻。
此时另几记脚步在亭外响起, 为首之人一礼:“祁主, 请移步天凌殿。”
北境的冬天日日飘雪,纵使广如天凌殿亦是铺了一层厚厚的白茫。
宫人们正在扫雪,脸色有些发白。只因玉阶上躺着一只头似狮而身似牛的异兽,猩红双目扫过一个个人影, 不时呲牙凶暴。
然那兽瞳中一映出我, 瞳孔便由一竖变成圆形。
我于是摸了摸那蓬松如雪的皮毛, 兽首因此伏低,喉间传出呼噜。
没一会儿,雪地上投下一记人影。
“吾搞不明白,它为何与你这般亲近?”
“殿下。”我立即转身行礼,后道,“兴许是因为我给它喂了不少吃食。”
这仅是不足挂齿,真正的原因约莫在于那块玄石。
两个月前,西殿夜夜回荡兽吼,鞭笞无济于事。
姬少辛烦得很,我便过去同他一起想办法。
观察数日后,我发现笼中冰枭虽见人就吼,但对其中一个皇围猎人敌意最甚。
阴森虫潮将近,那名猎人这才大喊“饶命”,出自己私藏了冰枭巢穴里捡到的东西,即那块玄石。
而玄石出现在笼前的刹那,笼中凶兽终于平息,不再强撑伤痕累累的躯体,呜咽着轰然倒下,浑噩的眼睛却还望着那块玄石。
“这并非归还,我们还是会将它拿走。”
彼时我穿过铁栏,在那血迹斑斑的狮首前,顶着那兽瞳的注视。
放下玄石。
“不过,我能保证,它会在你附近。”
那天之后外加接连投喂,冰枭就这么成了我手下的大猫。
然这缘由起来复杂,赵王也只是借此寒暄。他眼下之所以喊我过来,意在那列今早驶离申弥宫的车队。
我虽因宿醉起晚,但寒蟾给我捎来了纸条。
事实上,自进申弥宫以来,这宫墙之中乃至整个大兴城的异动,毒物皆准时汇报。
“吾那丞相已经出发了。”
果然,赵王负手远望。
“待他布置完,应是要到今年四月。”
我默默听着,赵王则接着道:“昨日年宴过后,消息也已经散播出去了。”
“吾特意请了那雍州节度使,那家伙可与文王私交甚多,保不准连夜送了密信。”
“你要做好准备。”
我便点头:“会的。”
我与赵王入殿内交谈,冰枭就也抖了抖蓬松的毛,从台阶上站了起来。
背后因此响起“啊”的惊叫,一名扫雪的宫人被吓得一屁股坐倒,其余人亦是连连倒退。
冰枭却只顾扫着尾巴跟人,甚至在进殿后起了盹。
赵王为人爽快,有话直,根本用不着下棋。不过他喜欢边边喝酒,还会把酒一递。
刚经历醉后社死的我忙不迭:“不胜酒力,恕不能陪。”
“你早在年宴前这样不就好了。”赵王自己咕噜一口,“吾再怎么也是你名义上的义父,怎能让你一个姑娘家传出那般恶闻!”
这话令我一时哑然,不知对方是真的关心我,还是在给我感情牌。
毕竟我在申弥宫待了五个月,皆是同那诸葛居士周旋,与这位申弥宫真正的主人不过寥寥几面。
“她同吾夸过你,夸得厉害。”
就在我心思百转之际,那手放下酒壶。
“她你弦上沾血都坚持练习,每有郁结皆虚心求解,纵显成绩也不因此自得,只是继续。”
会这么夸我的,唯有申弥宫尚仪司司主——薛夫人。
赵王从赤川卡口归来,申弥宫巨细无疑都要向他汇报。客观言之,我和姬少辛的“考评”应由丞相论述。
因此我很意外,赵王没有提及诸葛居士,而是提了薛夫人对我的看法。
这样一看,薛夫人的话在赵王这里……分量不轻?
我正忖,而赵王抓了抓满腮胡须,瞧着几分局促:“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或者……四日后恰是天庆城的华旦节,吾带你出去玩?”
“……”
我的神色兴许还是流露古怪,对面那模样粗犷的男人便开始挠耳:“吾前些时日方才归宫,事务繁忙,无暇顾及。”
“来要怎么同年轻人相处……?吾不大清楚。”
“昨日又令你传出那番恶闻,吾……过意不去。”
“……”
且不论这番话是真心还是假意,赵王和崆峒宴上的其他二王,实在不太一样。
这并非我当下的臆断,而是天下人的评弹。
当然,我确实目睹不少。
譬如归宫那日群臣叩拜,赵王下马后亲自逐一将老臣扶起;又比如年宴上,宫女失手泼了赵王一身酒却反被他瞧出疲惫,准了几日假。
要威严,那凛然金甲怎会不威严?
但赵王想要的,似乎不是威严。
我就这样于沉默之后忽道:“殿下,若不冒犯,有一问想要请教。”
诸葛居士爱问别人想要什么。
这会儿我也想知道赵王想要什么。
而赵王闻言,又重新拾起酒壶。
“吾年轻时有两个梦想,一是娶个中意的老婆,有个家。”
他咕噜一口,大笑。
“可惜这第一个梦想没能实现,所以吾只能专心为第二个梦想奋斗了。”
酒壶摇晃,酒水撞击瓷面轻哗。
“吾的第二个梦想,是让九州四千万黎民百姓,都能有家。”
那双目炯炯炽亮,做不得假。
我想,那位八百年前一统九州的祖皇宁归元,当初约莫也是这副模样。
从天凌殿出来后,我去了尚仪司。
朱门一开,女人今日穿了身嫣色袄子,衬出一股美艳风韵。她正在庭院里敲一批新来的宫女,令她们挺胸抬头,显出精气神。
见我来了,她当即两眼一亮,将戒尺往我手中一塞。
待宫女们离开,我入室内,看着那脸上铺满黄瓜片,靠在椅子上捧铜炉的人影。
“薛夫人,今日我去了天凌殿。”
我话一落,薛夫人顶着黄瓜片懒懒:“我猜,他要带你出去玩。”
“当真脑子缺根筋,也不看看自己是个酒臭熏天的糟汉。”
“天庆城一年一度的华旦节,年轻人自然有年轻伴。”
这话听着嫌弃,语气却不是那样。
我忆起扬州城隍庙,赵王对着裴夫人的笑看似豪爽,却不掩苦涩。
申弥宫之所以被诸葛居士痛斥浪费财政,就是因为有几间宫殿从来都是空的。
而那几间宫殿,是后宫。
我又想起今日天凌宫里,赵王冲我严肃:“别的事情,吾倒没吾那个丞相那般死磕,但莫要乱搞男女关系。”
“吾此生最深恶痛绝的就是三角恋,因为吾……就是受害者!”
罢,他吨吨吨喝光了壶里的酒。
眼下,听着椅上女人絮絮叨叨,吐槽那满面络腮胡也不知拾掇一番,我确定了受害者不止赵王一个。
于是我静静待她完,方道:“其实,我答应了和殿下同去华旦节,只是……”
我稍作停顿,语气便像是在怯场。
“我人生地不熟,又到底是个姑娘家,如果可以……您能否陪我一道?”
四日后。
赵王有些懵圈。
“为何来了这么多人?”
他挠着头左看右看,我则被身旁的女人一揽,闻她振振有词:“祁红她和你有代沟,和我才聊得来。”
赵王便看向另外两个不请自来。
第一个哀愁:“我也挂着养子的名义呢,我也好想感受亲情。”
第二个正色:“晚辈不日就要折返扬州,当然要抓紧时间和赵叔叔叙旧。”
作者有话:
榜单字数码完了!明天顺一下后面的大纲,周四再更个肥章。
赵国大概还有一两章,然后就过渡一下换地图回徐州天麓宫,之前匿了的重要角色都会重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