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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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分岔, 我看着那被宫女左右搀扶的人影:“若想解蛊,随时欢迎。”

    长宁公主本就被脚痛得五官几乎拧在一起,闻言愈发面容扭曲, 咬碎银牙。

    “尽管嚣张!你的好日子没几天了!”

    确实。

    我最近过于风光, 是得敲。

    果然, 一晃九月。

    厚重的朱红宫门轰轰大开,豪华车队缓缓驶离宫墙,旌旗随风飘扬。

    精甲兵胄从旁护送, 那最中央的马车途径跟前时窗帘一撩, 露出一张得意的脸。

    尽管她没放话, 那眼神却仿佛在重复三日前领旨后的讥诮。

    “瞧,羽都一行, 你没被带上呢。”

    羽都是燕国的都城。

    就如天庆城之于赵国, 大兴城之于文邦。

    上回文王与赵王相邀两仪湖,呈给外界一个信号——文赵建交。

    毕竟,赵王收的养女是文王的亲生女儿,赵王大义还人, 文王感动收下,封号、优待一个不少。在旁人看来, 我俨然象征着文赵二王的友好。

    所以文王要去羽都。

    或许是安抚, 也可能是威胁其近来嚣张, 又或者是同那新燕王密谋如何对付赵王。

    总之,长宁公主春风得意。

    “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那车窗帘子轻飘飘落了下来,终是在车轱辘驶远之前给我丢了一句。

    她以为自己扳回一局。

    文王以为这压能令我心神不宁。

    可被留在天麓宫正合我意。

    收回目光,转身。因为宫门已然轰轰关上, 无需再尽送行之礼。

    而后, 我去了未央宫。

    “呃, 振宁公主,殿下叮嘱过,未央宫只容殿下本人和本宫宫女进出……”

    这嗫嚅着过来的女人些许面熟,三年前似乎就是她在西廊对年轻宫女叉腰发火,嚷嚷“蹄子们快去找人”。

    我便也不走了:“失职的是你,受罚的也是你,不是本宫。”

    姑姑脸色一僵,我接道:“这未央宫外的刀侍已因严重失格,被本宫开了。”

    那动静想来她是听见了的,否则她就不会这么模样讪讪。

    而开除刀侍的原因也很简单——堂堂看守皇宫重地的护卫,竟不过一个手无寸铁的柔弱公主。

    现下,我又攥手成拳,转了转腕。

    “你也想吗?”

    没人想被开,更没人想被。

    于是姑姑闷头领我往前,很快,嬉笑闹声传来,是几个年轻的宫女。

    “让殿下见笑了。”

    姑姑先冲我悻悻,而后黑着脸冲那头扬起尖嗓。

    “贱蹄子又皮痒了?!我只离开一会儿,你们竟丢下她不管自个玩起来了?!”

    这吼声一出,宫女们皆鹌鹑似的低下头来,声若蚊呐地着“殿下好”“姑姑好”。

    我轻“嗯”,姑姑则冷笑叉腰。

    “别以为未央宫活少就能轻轻松松!”

    “我可告诉你们!殿下回来时若是瞧见她瘦了脏了,少了一根头发,你们都得被丢去那乱葬岗!”

    那些脑袋纷纷鸡啄米,但仍有人面上闪过不屑。

    我不禁想起自己进天麓宫以来听见的耳语。

    “殿下应当对那女人厌恶至极吧,只是她到底是宫中唯一有孩子的。”

    “可不是嘛!从前那诞了死胎的林姨娘,一尸两命的侧王妃……都是她的手笔!”

    “赖不得要疯,做了这么多恶事,报应!”

    “……”

    我不止一次在叶深处溜蛇溜蝎子,闻得林木另一侧飘来的啧啧。

    奴才议论主子本是大忌,可当议论的对象成了那个疯女人,众人便都无所谓了。

    年轻宫女会随着这股风气也是必然,资历老的却不一样。

    “王妃殿下,这个位置晒太阳晒得可还舒服?奴婢给您挪挪椅子?”

    姑姑谄媚得眼角挤出皱纹,冲那摇椅。

    我没有太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静默的视线里,女人靠着摇椅,浑身沐浴日光,晃出一片扭曲的光晕。

    那鬓发被梳得一丝不苟,领口被理得服服帖帖,托着那张苍白呆滞的脸。

    “如嫣什么时候带我去苗寨玩呢……”

    她没有回应姑姑的嘘寒问暖,而是自顾自喃喃,眼神仿佛一条死线。

    姑姑也习以为常,扭头问年轻宫女:“她在外头晒多久了?”

    宫女答:“约莫两个时辰。”

    姑姑颔首:“差不多了,带她进去,将点心拿来。”

    宫女各自领命,女人被搀了起来。

    摇椅晃动,那双腿颤颤巍巍,好似使不上气力。

    我心里不是滋味。

    尽管她兴许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以考量未央宫是否有克扣为由,我跟了上去。于是室内,宫女们帮王妃洗脸擦手,我四看。

    摆设无他,正常。

    桌上有手链一般的晶石串,干草折的竹蚂蚱……我去过苗寨,所以知道这些是苗族人发时间的玩意儿。

    不过比起圣女寝宫那落灰的兔子灯,这些奇巧物件显然经常被拿起来玩,连菱角都磨得平滑。

    然后我看见几张纸。

    许是见我视线久留,那姑姑状似无意地过来瞧了眼,但很快便走了。

    她当然一无所获。

    毕竟在寻常人看来,这些纸只是一个疯子时不时乱涂的鬼画符。

    可其中一张,我见过。

    ——“这秘术你从哪看来的?!”

    万灵谷对战,敌人先是一震,而后厉色,只因那蘸血画出的诡异图腾。

    一如纸上。

    姬少辛那头倒是得通了,他三年前潜入未央宫放人,瞥见也不奇怪。

    然苗疆的巫蛊秘术,王妃为何知道?

    “如嫣怎么还不来啊……”

    喃喃传来,女人头上的珠钗此时已被取下。

    她的脸原本就,身子也瘦,长发披散间竟显得她好似个女孩,张望虚空,盼着自己的玩伴。

    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我心下一叹,一名宫女端着玉盘迈了进来。

    “王妃殿下,点心来了。”

    那盘中软糕精致巧,晶莹剔透,甚是喜人。

    可我听见“嘶嘶”,梁上,乌蛇冲那点心吐信子,竖瞳尽是警觉。

    这无疑是那腿脚颤巍的原因。

    许是三年前那场逃窜,让文王觉得她气力太足,于是在点心中下毒。

    王妃却不知。

    别人给她便吃。

    那手捻起点心,而我不能阻止。

    我已经趁着文王不在闯了这未央宫,我要装作不知道,这才好冲那姑姑道。

    “本宫总觉得母亲的身子不大好。”

    “需找人看看。”

    就这样,几日后,我又进了未央宫,带着个人。

    “这是翁大娘,游历四方行医救人,如今恰经大兴城。”

    我完,身形佝偻的老妪憨憨地行了个礼,搂着挂在肩上的医箱。

    这满头银丝配上慈眉善目实在人畜无害,何况其把完脉后温声。

    “王妃大人只是身子骨弱,调理调理便好。”

    于是那姑姑眼底的暗沉倏散,冲我一脸的笑:“公主殿下放心,奴婢定会确保未央宫的吃穿用度。”

    “嗯。”

    我就这么走了。

    天麓宫不是好话的地方,因此,我择日称要出游散心,借着大兴城的人流和时不时窜出的虫蛇甩开眼线,来到一间平平无奇的药铺。

    伙计和郎中埋首称药,细看会发现这些人神色麻木,动作机械得像是设置好的齿轮。

    寻常人瞧来许只觉得呆傻,但我途径之际,那一副副人躯分明传来寒意。

    蛊的寒意。

    穿过前厅,“老妪”正瘫在角落,像个空洞断线的娃娃。

    又来到后院,人影正给花草浇水,空荡的右袖因躬身晃落。

    早在一个月前,我就于一日夜里见一根蛛丝从梁上垂落,卷着张纸条。

    然而那时文王盯我盯得紧,我便如实写在纸条上。

    如今文王不在,我自然与其联系,带其走了趟未央宫,又出来接头。

    眼下我开门见山:“有何发现?”

    风起,那袖子晃荡。

    “起初得知宁成疏竟有孩子,我很吃惊。”

    “依阿嫣的巫咒,他本该断子绝孙,如今却生了两个女儿。”

    人影缓缓直身,淡淡。

    “现在我知道这巫咒为何会被破了。”

    王妃被下过蛊。

    那是苗疆秘术中,能使久久不孕的女人怀胎的蛊。

    然断子绝孙的巫咒仍在作用,借蛊诞下的孩子亦与蛊伴生,于是一个“体”弱,一个“貌”虚。

    我记起天麓宫先前是有个蛊师的。

    那蛊师辨出我胸口“长生花”,还提出了人形药膳的思路,然后没过几天就被姬少辛弄死了。

    可无疑,那蛊师有几分本领。

    他既在长宁公主幼时就为其调理,会不会当年操办“下蛊生子”的也是他?

    而要求他这么做的,只有文王。

    ——“不要碰我!”

    ——“别过来!我不想生孩子!不要——!”

    女人的尖叫浮现。

    宫人们皆道她歹毒,是她为得独宠残害其他,生了一双女儿便洋洋得意,可她才是被害的。

    下蛊生子,她被做了什么?

    那惊恐崩溃的神情仿佛十根血淋淋的指头,用力扣着地缝拉出血痕,却仍被拖入深渊。

    可恶魔沉声:“素素,听话。”

    “人渣。”

    我冷笑。

    浇花之人闻此也笑:“阿嫣让我莫再掺和,可宁成疏先破巫咒,不遵守她的惩罚,那么……想来阿嫣不会怪我。”

    这笑声令人毛骨悚然,无端使院内气压阴冷,阵阵诡异。

    蚩无方如今的扮倒是入乡随俗,并未像在幻音坊那样乱发蓬头,亦束冠。

    然那张脸被我削过,入目一半枯槁苍老,一半皮肉粉红,比恶鬼可怖。

    真是狗咬狗。

    我心下讥诮,面上则问:“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发现?”

    蚩无方敛笑,淡淡:“软骨毒,可乏体散力,兼能加重神志不清。”

    该是点心里那毒。

    “你的血能解。”他拿余光看我。

    天麓宫没人知道“尤如嫣”这个名字。

    只有王妃喃喃“如嫣”。

    要找尤如嫣的尸骨,王妃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其实我不该给血。

    因为王妃若恢复,未央宫的眼线将我的擅闯禀报,文王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

    同时,王妃会成为蚩无方的第一线索人,我对蚩无方的价值则大大减弱。

    可我还要把持一手资料,逼他出让姬少辛变回正常人的办法。

    然而我想,那终究是我的生母。

    我是不忍看的。

    因此,我还是让蛇和蝎子潜入未央宫,将瓷瓶里的血倒进熟睡之人口中。

    不料没用。

    “莫非借蛊生子的秘术毁了她的根基?又或者是相互抵销?”

    蚩无方沉吟着道出猜测。

    不无道理。

    毕竟我不能明目张胆地停了那点心,只能让王妃刚喝药就吃毒。

    可我觉得最关键的原因……

    许是她不愿恢复,不愿回想。

    “还有一种方法。”

    人声断心情复杂。

    蚩无方身后飞出两只紫色蝴蝶,一大一,尾翼溢散荧光点点,伴随话语。

    “你是她的女儿。”

    “亲子之间的联系能令这蚩梦蛊生效,将你带入她的梦中。”

    “看见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