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站住!”
“追!”
脚步凌乱, 宫苑一时人影绰绰,惹得端茶过来的宫女惊慌失措,哗啦水洒。
视角挪动。
我随梦境之主一同行进宫内, 见绫罗长裙的女人依在贵妃榻上, 一只胳膊撑着脑袋, 神色些许恍惚,望着被自己拿在手里的青笛。
“如嫣。”
殷素素喊她。
女人飘忽的目光稍有聚焦,但仍注视那笛子, 语气铺开悠远追思。
“我原本并非圣女, 只是个肚子饿极, 跑到神像前偷吃贡品的孤女。”
“他却是被幻音坊栽培的下一任坊主,恰好逮住了我这个对巫神不敬的偷。”
那双漂亮的眸子阖上, 伴随叹息。
“当时只道是寻常。”
“我若真对他无意, 怎会在离开前特意将那镯子藏在秘匣里?”
“可惜我现在才明白。”
那眼睛重新睁开,却一如那摇晃着支起的身体,满是疲惫苦楚。
殷素素于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放心。”
而尤如嫣露出笑:“那就交给你了。”
这无疑深意。
可不知为何, 我此刻无法听见殷素素的心声。
而殷素素抚了抚尤如嫣的手背,轻道:“我给你点起宁神香来吧, 好好歇息。”
她熟练地来到帘后, 倾倒炉中灰烬。
我的视角也落于这角落, 一面观其研磨新香,一面思忖。
方才那对话显是托付。
托付什么?
尸骨?
或是比尸骨更甚的秘密?
譬如……
“母妃。”
一声细弱,我立即转身。
透过帘后隐蔽,视线起初只能触及门口那记被阳光投下的倒影。
的。
怯怯的。
“今天……父皇夸我种的牡丹特别好看。”
这语气心翼翼, 步子亦是, 但终于映入眼中。
男孩约莫只有五六岁, 尚未张开的五官已显出玉雪雕琢的精致,稚嫩的脸蛋些许婴儿肥,湿漉漉的猫儿眼抬起长睫。
“我……想着母妃或许也会喜欢……”
那花束应是新摘,艳丽的花瓣沾着露水,从怀中被递去时折射亮晶晶的光,如眸中期待。
可啪的一声。
从女人手中甩出的笛子抽得花叶散乱,折断,往那瘦的肩头一撞,方才滚落。
“丢了。”
女人支着脑袋,话语尖而冷。
“我都不要。”
男孩没有话。
他默默蹲下收拾残花,捡起笛子,将它们一同抱在怀里,紧紧。
殷素素看不见他的神情,置身她回忆的我便也看不见了。
然那无声离去的幼背影,就足以带起心疼。
更别提他襟前沾着土灰,衣角是一个清晰的靴印,颊上有磨破的痕迹。
南蛮之血低贱,何况身处最重血统的皇室。
而宫人们是只敢冷眼的,欺负他的约莫是其他皇子,亦或嫉恨梅妃的嫔妃。
此时视角挪动,殷素素回到尤如嫣身边。
尤如嫣的眼眶竟是发红的,声颤:“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能怎么对他?”
地上落了一片花瓣,是方才男孩快步离开时,从其怀中无意溢散的。
殷素素便看着那孤零零一片,道:“要是我也有个孩子,两个孩子就能相互照应了。”
“我……”
梦境构筑的场景里,尤如嫣脸上浮现愧色,缘由我已从蚩无方口中得知。
断子绝孙的巫术本意是报复文王,然殷素素恰是文王的妻子,因此波及。
“我自己是无所谓的。”
殷素素连连安慰,尤如嫣的目光便也落于地上花瓣。
“那孩子……今后必定恨极了我吧。”
“我会告诉他真相。”殷素素神色认真,“他父亲那边也是,包在我身上。”
话音绕耳,整个画面却倏地一散,沦为深黑。
这是哪里?
屋子还是牢房?
我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听见女人的哭泣。
“夫君,求求你……我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求求你放我出去……”
回应她的是男人的沉声:“素素,本王待你不薄。”
“你同那女人私下走动,乃至助她与人私会,本王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这个节骨眼,你为何偏偏出现在上阳宫?”
兵涌。
屠杀。
猩红的河流从天阶上蔓延,人头如割草般咕噜滚落,龙袍凤冠无不浸血。
不难听出,他所指正是上京政、变。
“这才过去几天?你到底想做什么?!”
男声带了厉叱,另一方沉默不语。
黑暗中于是传出冷笑:“你哪里都不准去!”
“本王已寻来了一名蛊师,可以解开那女人的恶毒巫术,这些天……”
阴寒陡然自四面八方袭来。
我又一次与梦境之主通感,体会到如坠深渊般的恐惧,听见恶魔于跟前低语。
“你要怀孕。”
叮铃。
睁眼。
“嘶嘶……”
视线里,乌蛇悬在梁上,尾巴尖系着一枚铃铛,黑溜溜的眼睛流露紧张。
我擦去额上冷汗,从床上坐起:“我没事。”
“嘶……”
蛇仿佛松了口气般,紧接着便指挥起蝎子蜘蛛,让那钳子倒水,蛛丝悬来茶杯。
我侧首一看。
那名为蚩梦蛊的紫蝶已荧光尽失,好似一朵枯萎的花,暗黄蜷缩地瘫在枕边。
指尖稍触,灰飞。
月光透过窗榄洒落一地冷霜,梦境里分明跨越了好几个时期,现实中竟还夜深。
万籁俱寂,我靠在床上喝了口水,脑中掠过万千思绪,浮出一个问题——
姬少辛到底是谁的孩子?
尤如嫣怀孕时摸着腹的那句“报复”,无疑在暗示姬少辛的父亲另有其人。
往后,她让蚩无方带走姬少辛,又在尖冷态度下流露悲痛无奈,显然是出于保护。
因为文王和延帝都知道她有多恨他们,她厌恶姬少辛,才能证明姬少辛是宁氏的孩子。
而依赵国老臣的话,姬少辛确实与延帝生得极像,这样一来便更加无人怀疑。
那么,排除文王和延帝,姬少辛的父亲最有可能是谁?
或者,据当前所知,和尤如嫣关系亲近的男人还剩下谁?
——“他却是下一任坊主……当时只道是寻常……”
——“乃至助她与人私会……”
“……”
我沉默了。
姬少辛的事就是我的事,因此我把茶杯一放,披了件外套就往外走。
宫女们约莫觉得我犯了病,毕竟我大半夜从宫苑以东走到宫苑以西,又自北墙行至南院,来回踱步,负手几番,几乎生生踩平赤霄宫的草茵。
“怎会如此……”
我还在喃喃,使宫女们差点去喊了太医。
这事本不至此,殷素素就是那个负责出真相的。
但文王把她给囚、禁了,一场借蛊生子直接将其整得神志不清,疯了。
于是无人知晓内情。
而蚩无方虽依了尤如嫣的请求,在血夜前夕带走了姬少辛,然之后听闻尤如嫣死讯,他也疯了。
以残忍血祭发泄恨怒,将“仇人的儿子”炼成半人半蛊,又将其囚在幻音坊折磨五载,还特意留我虐心……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
算什么?!
嘭!
一拳。
树身噼啪皲裂,提灯随从的宫女们噤若寒蝉,而我仍用拳头顶着那凹陷,笑了。
“呵。”
这真相,蚩无方必须知道。
我要让他悔恨欲绝,痛不欲生,却永不得原谅。
然而文王回来了。
据他刚出徐州没几里就遇了刺,也不知是真有人拦着不让他和新燕王见面,还是自导自演虚晃一枪。
总之,他回来的当天就盘了盘这短短两日天麓宫有哪些蠢蠢欲动,并将我传至殿前。
殿里没别人,长宁公主拿袖子掩着嘴角得意,两只眼睛兴奋得放光。
这情形是挺风水轮流转。
毕竟几个月前我旁观文王扇她耳光,现如今她在边上看戏,文王面色阴沉冲我扬掌。
然后那巴掌便凝固半空。
文王先愣了一下,仿佛从没预料到居然有人敢这样。而后,他乌云密布的脸涌上暴怒,手上力度加重,使劲……但还是动不了。
“……”
文王的脸色顿时十分精彩。
相比之下,钳着他手臂的我许是过于云淡风轻,于是长宁公主忍不住凑了过来。
“父皇,您怎么还不教训她啊?”
啪!
文王只是右手被我控了,左手还是能动的。
一记耳光就这样扇在长宁公主脸上,连带从牙关中迸出的恨恨。
“本王教训人,容得了你来插嘴?!”
他在我这撞了铁板,眼下一声“来人”怒叱,门口刷刷进来四五宫人。
“等一下!为什么关我禁闭?!凭什么受罚的是我?!”
长宁公主是崩溃的。
那兴冲冲看戏的眼睛此刻尽是不可置信,被拖走时更是爆射出歇斯底里。
“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嘭!
大门关上。
殿内重归清静。
我站在原地,文王则坐回座上,胸口起伏几下,很快恢复如常。
“你去未央宫做什么?”
许是有长宁公主发泄,加之居高临下,他这会儿语气好了不少。
而我平静:“看望母亲。”
文王到底是只老狐狸,闻言不咸不淡:“她身上藏有秘密,这一点,本王也知道。”
所以他要派人看守未央宫,要在那点心中下毒,令殷素素无法恢复神智。
毕竟那秘密事关上阳宫,他又在那场政变中阴谋诡谲,伙同反贼屠尽宁氏血脉,独剩他文王一个王爷。
作者有话:
蚩无方:丑竟是我自己
姬少辛: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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