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不久, 殷家带着满车绫罗珠玉觐见天麓宫,请求将失智的王妃接回娘家调养。
别文王,傻子都能瞧出不对。
——殷家近二十年对殷素素不闻不问, 俨然已将其视作死人, 为何现在忽然想起要人?
我是知道这归因于那玉符密令。
氏族密令在手, 殷素素在殷家的地位瞬间升至顶峰,连现任家主都需恭敬。
可文王不知道。
尽管他察觉有异,但被宫女搀出来的王妃披头散发, 神色呆滞间念念有词, 完全不值得警惕。
同时, 殷家作为□□最大商户,是他把控九州经济脉络的重要助力, 又有记载称其八十年前乃斥候之首, 友善为好。
于是,文王派遣百名宫女侍卫随王妃同回娘家,既不得罪,又能监视。
何况殷家就在□□本地, 他愈发觉得自己能看住,且特意过来探我口风。
“振宁, 你母亲出宫调养去了, 也不知能否治好癔症。”
“你若想探望, 本王可以许你几日闲期,想来先祖也能理解你的孝心。”
我若同意,便坐实了我在其中参与。
他亦能派人跟踪,顺藤摸瓜。
因此, 我喝了口茶:“不必。”
文王笑容稍僵, 旋即更甚:“那便要辛苦你继续祭祀先祖, 在这碑旁焚香一年了。”
这对我来无妨。
如今已没有多少事需要我亲自出马。
宫外诸势涌动,支流奔腾汇聚。而宫内静观风云变动,饮茶赏花。
我收到许多密件。
有北境的,有扬州的,以及印着血色“殷”字的漆黑纸张,连羽都都寄来几封。
而时间流逝。
宫墙之下秋叶飘零,冬雪扬洒,春暖抽芽,又是一年盛夏。
待一封密件送至手上,我放下青瓷茶盏,冲院内半跪成片的黑衣人道。
“开始吧。”
是夜,蝉鸣从深林乌木中笔直传出,如同一条尖利的线,裹挟阵阵死气。
除此之外,巨大绵延的宫群再无声息。
长廊空无一人,只投下阴沉柱影,屋瓴楼宇被漆黑覆盖,不见一点烛星。
偶有冷光在高墙朱门上,呈出寒意刺骨的惨白,奄奄着凋敝灰败。
忽然风紧,不知何处响起一声锣鼓哐当,伴随一记撕扯嗓音的喊。
“天干物燥!”
“心火烛!”
霎时间,蝉鸣戛然而止。
惊飞的蝉逃离树身,漆黑林木疯动,利箭破空般蹿出道道人影。
而刀剑寒芒从天而降,密密麻麻的钩锁悬着蝙蝠黑衣从檐上落下,踏地之声好似暴雨。
然这些动静都远不及宫群尽头嘭的巨响——午门被破。
那朱门发出口申吟嗡颤,掠过整个天麓宫上方。
我虽立于阁楼之上,却仿佛能看见浑厚重铁轰然砸地,震荡半米大地飞沙。
旋即,视线里亮起火炬明红,自缺口处倾涌而入。
空气陡然焦灼燥热,马蹄声和厮杀声破空咆哮,一记记嘶喊贯穿夜色。
“诛杀反贼!”
“还九州太平!”
与此同时,另一端亦亮起火炬幢幢。
“平定逆乱!”
“保护文王殿下!”
双方火光相撞,飞溅的火星漫天溢散,被带着甜腥的夜风吹至眼前。
差不多了。
我直接跃下阁楼:“走。”
“是!”
叠声而礼,众黑影齐动。
行进中兵戈叮当,两侧甲胄混战,惨叫怒喝接连不断。
不知是谁摔掉了手中火把,断裂的梁木被瞬间点燃,一簇簇火光遍布视线。
“殿下当心!”
身旁一侍卫骤然抬剑,叮的击飞一支飞来的暗箭。
可第二支、第三支……密密麻麻的箭雨尖啸袭来,掠过火焰熊熊。
杀机扑面,而我推开那侍卫。
刀光掀起凌冽气流,将所有利箭拢作一捆,调转箭隼方向,归还。
咻咻咻——
箭影激射,暗处传出一声声闷哼痛叫,一支沾血的弓啪的掉在地上。
我收回目光:“继续走。”
待哐当门开,宫女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华裙少女正襟端坐,脸色发白。
然看清来人是我,她当即面露欣喜,一根尖簪从袖内叮地掉落。
“振宁……”
“护送唐姐。”
我下令,身后侍卫自此分出一波,将唐若依簇拥中央。
此刻的长廊染血横尸,不时有喊杀扑面而来,视线中飞舞火星。
待赶至太和门,袖摆和刀身已然猩红。
对面,接应的人马于月下投落阴影,一名身形高大的将士直接冲出阵列。
“若依!”
身后亦响起激动女声:“父亲!”
身侧掠风,少女拎着裙边,喜极而泣地跑。
然一股危机感陡然刺骨,我条件反射地攥住她的胳膊。
于是女声惊呼后倒,而一连串爆鸣声撕裂空气,从侧方射出的标枪险险擦过少女额前。
可标枪一共两杆。
目标有二。
我只拉得住唐若依。
只能在仿佛放慢的时间中眼睁睁看着那第二杆标枪逼近,逼近。
捅穿那迎接女儿的高大人影。
噗哧。
人头炸开,红白飞溅。
因攥其手臂,我能感受到少女浑身骤僵。旋即,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响彻凄厉。
“父亲——!!”
“唐将军!”
“将军!!”
对面人马惊呼,可高大人影倒下。
下一秒,标枪的源头从阴影处倾巢而出,伏兵自两侧暴起,短兵相接。
厮杀。
混战。
离开果然不会容易。
刀光剑影中,唐若依抱着无头尸体哭嚎。
我一斩劈开那对她扬剑的敌卒,胸口被声声哀恸激得怒潮汹涌。
目光因此就着血溅飞扫。
在哪里?
他到底在哪里?!!
杀意凶暴。
白刃成红刀。
终于,视线一厉,揪住了敌方最末端那袭玉冠玄袍。
“自取灭亡!”
我听见自己怒到极致发出的笑。
随后,任凭敌卒重重挡道,狂暴刀气斩落一具又一具人躯,直取!
“掩护振宁公主!”
“保护文王殿下!”
双方皆喊。
群起如潮。
脸上似乎溅满温热,身上也不算完好,可刀依旧攻至最后一重防线,与另一把刀叮当相撞。
刀锋震动。
那敌将咬牙同我拼劲,不料只过三秒,其刀身皲裂蛛丝,噼啪!
很快,败者倒下,缓缓现出那袭玉冠玄袍。
“穷途末路!”
怒意驱使挥刀,男人却不避不躲,忽道。
“往后看。”
我当即收住动作,只将刀锋横在男人颈下,回首,心里咯噔一下。
“别管我!杀了他!”
唐若依红着眼睛嘶声。
那横在她颈下的剑顿时抬起尖芒,在她脸上划开一条猩红血线。
“闭嘴!再叫就划烂你的脸!”
持剑人骂骂咧咧地钳紧胳膊,唐若依的脖子就此被其卡主,面上血色渐渐褪去。
泛白。
发紫。
可她还在挤出扭曲的音,近乎爆出的眼球死死盯着这头。
“杀……别……管……”
“……”
攥刀的力道太紧,以致刀身发出颤鸣。
为何我会被愤怒冲昏头脑?
此次的目的分明是护送,是出逃。
那我为什么要冲?
为什么没有守在她边上?
“事已至此。”
风轻云淡的声音就在刀下。
文王嘴角簇着笑,眼底浮着丝丝得意,发出意味深长的叹。
“振宁,你比长宁聪明。”
冷静。
冷静。
反应越大,就越难以捋清思绪,恰合了敌人的意。
我深呼吸,凝目,平静。
“没用。”
话落,文王脸色不好。
此刻,太和门死寂,因双方僵持。
然厮杀惨叫声连绵不绝,源于太和门另一侧,长廊另一端的天麓宫。
视线里,宫群上空火光漫天,橘红一片。
有枯朽之物在其中被烧得口申吟,滚滚黑烟仿佛挣扎的人手,却逃不出终焉末路。
于是我补充了一句。
“苟延残喘。”
文王本就阴郁的脸色愈发难看,字眼却仍咬着狠厉:“至少能带走一对父女。”
我再度看向身后。
那粗壮手臂死死钳着那细弱脖颈。
娇的少女脸色全紫,如破风机般费力吸气,眼球上翻,身子瘫软。
“殿下三思,这不划算……”
我这方的护卫声,一个将士闻之怒叱。
“你什么意思?!我们大姐的性命就不重要吗?!你以为这里的兵将都听命于谁?!”
眼看有内讧迹象,我凌厉扬声。
“够了!”
刀锋挪开,垂于身侧。
文王绷直的脖子顿时一松,嘴角再度扬起得意的笑。
我按了按突跳的眉心,压下想砍他的冲动,朝四下道:“放他走。”
这是最妥善的处理方法。
表面上看,一个世家姐换一个王侯确实不划算,可正如那将士所言,这里的士兵大都属唐家麾下。
何况唐将军刚死,若在这个节骨眼当着众将的面放弃他的女儿,无疑会种下仇恨。
而除去客观理性,我……有私心。
裴铮的表妹,我不可能不管。
“殿下……”
那护卫还想出声,我斜去一眼,他瞬间噤若寒蝉。
紧接着,我对他开口,用着足以令在场所有人听清的清凛话音。
“放心。”
“他跑不了多久,更跑不了多远。”
此言令士气一震,一统。
然文王拉了脸。
那看着我的眼睛翻涌暴虐,那张脸腮部肌肉紧拧,显出可怖狰狞。
我不知他是如何逃至太和门的,但那肯定颇为踉跄。
毕竟那头束发毛躁散乱,平日齐整的玄袍被撕了道道开口,脸上更是沾灰狼狈。
所以他一定憋火得很,却一直找不着发泄的渠道。
直至眼下。
“谁单让本王走就能两全其美?”
气压阴沉,男声却在低笑。
唐若依是被松开了,然利剑旋即便横在她颈下,印出一条血痕。
“大姐!”
先前出声的将士慌声,却只能生生止住步子,怒目瞪着那持剑人。
我暗叹——果然没这么简单。
依文王的性格,他前边那般憋屈,此刻怎会不想着报复?
唐若依在他手中,唐家那边的将士自是不敢动。
这意味着他能下令对他们展开屠杀,亦能反过来使唤他们,攻我。
但幸好,我刻意吸引了仇恨。
于是文王阴鸷的眼神本扫着唐家那边的将士,如今则如毒刃般扎在我身上。
“若要让本王放人。”
“就得留人。”
文王没有杀我,或者他不敢当众杀我。
因为我一死,局面当场失控,他必被众怒撕成碎片。
他只能令人给我捆起铁链,一圈又一圈锁死。
冰冷刺骨的生硬触及肌肤,从颈至脚皆动弹不得,身子就此被人扛起。
而文王来到我跟前,叹了口气。
“振宁,你在外流离十八载,好容易才回到天麓宫,为何要急着走呢?”
他拍了拍扛我那人的肩。
那人因此调转方向,我得以看见那片烧灼宫墙的橘红烈焰,火光冲天。
紧接着,文王再度拍拍扛我那人的肩,不紧不慢地吐出字眼。
“本王这就遣人。”
“送你回去。”
作者有话:
我今天码出来了!那明天就无更了可以好好过除夕啦,大家新年快乐!
关于为什么来接应祁红的是唐将军
裴铮:我接!
姬少辛:我接!
(几乎起来)
其他人:……唐将军你接吧。
唐将军:噢,等我吃完这口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