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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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响起马的嘶鸣, 马车恰巧从外头回来。

    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踏地,容光焕发。

    “这药等‘货’送来了再用。’”

    她先将手中药瓶递给边上的侍女,而后迈开愉悦的步。

    “让我想想, 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那张脸上再无失智时的呆滞, 亦无刚清醒时的幽冷, 而是整个洋溢快意,像在筹备天大的喜事。

    望见我的瞬间,那几乎笑眯的眼睛一亮。

    “我正想邀你过来呢!”

    罢, 她令侍女帮我提“大包包”, 高高兴兴地过来挽我的臂。

    “现在还早了些, 不如你在这住下,我慢慢带你看?”

    慢慢看的并非这殷府的雕梁画栋。

    殷素素的热烈欢迎也并非是想带我认识娘家。

    三日后, 她欣然告诉我“可以参观了”。

    我就这样看着她转动大厅机关, 眼见地面大敞密道,跟着她沿石阶一路往下。

    与地上的光鲜亮丽不同,地下火炬幽森昏暗,两侧皆是砖砌的牢房。

    厚重的铁门扇扇阴冷, 其中一扇印着一只血手印,拖曳下五道凄厉划痕。

    这些门后是不是都关着人?

    又关着什么人?

    我想起史书中那些莫名“失踪”的名字, 以及他们“失踪”后的“天下太平”。

    有光的地方就有暗。

    殷家便是这盛世的暗。

    建了这见不得人的地牢, 关押一个个阴暗的秘密, 却侍奉光明。

    纵使肃坤帝带走了殷家的玉符密令,这些铁门仍旧乌沉厚重,未泄出一点不该面世的动静。

    正因其隐晦严密,牢固不摧, 将文王送到这里才最妥当。

    轰轰声中铁门敞开, 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石壁上烛火摇曳, 照出靠坐墙脚的囚服人影,及其脚边翻倒的碗。

    “吱、吱……”

    老鼠和蟑螂凑在碗边,争抢散落一地的饭菜。脚步一近,这些阴、沟里的黑影便鸟兽作散。

    “为什么不吃呢?”

    身旁,殷素素出声。

    我并未再往前,她则用脚尖踹开那碗,望着地上堆叠的酸臭腐烂。

    “瞧,皇茄酿,鸡髓笋……明明都是极品佳肴。”

    “三日三夜粒米未沾,滴水未进,莫不是想彰显自己的骨气?”

    她似乎毫不顾忌那囚服人影会狗急跳墙,依旧在步步靠近。

    “可你若真有骨气,我又没让人给你嘴上装锁,你为何不咬舌自尽?”

    “到底……孬种而已。”

    哗啦!

    锁链因骤然站立被拉扯得巨响。

    然囚服人影终究饿了三日三夜,怒而起身之际该是眼冒金星。

    于是那手脚镣铐仅窸窣微晃,他便再度靠在墙上,自披散的污发下露出一双怨毒的眼睛。

    “本王不吃,是因为本王知道饭菜有问题!”

    这字眼从牙关中一个个紧咬着迸出,那张沾满脏兮的脸狰狞得近乎扭曲。

    “殷素素!本王告诉你!”

    “假如本王有朝一日能得出去,必将你连带整个殷氏挫骨扬灰!”

    他破口大骂,骂殷素素是个“毒妇”“贱人”,顺带也骂了站在后边参观的我。

    昔日风度翩翩的王公贵族,眼下像个街头疯癫的泼妇。

    我觉得殷素素可以多饿他几天,毕竟他现在还有力气骂这么长时间。

    待到他终于扶着墙抽气,殷素素脸上露出温柔的笑。

    “如此动怒,是不是又饿了一些?”

    “既然你铁了心不吃这有问题的饭菜,那我便不浪费食粮。”

    她挥手让人进来清理残羹,随后目光一转,轻飘飘落在牢房角落。

    地上铺了干草,薄薄一层。然那角落有一处堆起,像是用干草掩着什么东西。

    而此处的空气除却腐败湿冷,还裹挟一股屎尿臭味,就来自那墙角。

    应是注意到殷素素和我的视线所及,文王的脸堪称五颜六色,却只能憋着不出话。

    可殷素素没有以此羞辱。

    而是更甚。

    “野狗是什么都吃的,尤其是饿极了的野狗。”

    话落,文王面色如纸。

    殷素素脸上却仍是温和的笑,配着那尚显消瘦的腮,使其整个人柔柔弱弱。

    然那双眼睛燃着幽幽鬼火,其身后便好似伸出无数只鬼手,冰冷地贴上那惨白的脸。

    “所以,我就由你自己的愿吧。”

    “因为,你自己也能喂饱自己。”

    我现在知道殷素素为何邀我住下,让我“慢慢看”了。

    十日后再至地牢,铁门只敞开一条缝,令人作呕的冲天臭气便从后溢出。

    干草上有许多东西。

    黑黄秽物,老鼠尸体,蟑螂残骸……皆是吃剩的。

    墙角蜷缩着人影。

    那囚服先前瞧着还挺干净,眼下已是肮脏发臭,头发也因污垢结了块,生出蛆虫和虱子。

    那张脸已经不凶狠暴虐,糊着不明物的嘴不住喃喃。

    “吃的……吃的……”

    于是殷素素欣然喊人端来吃的。

    只见托盘之中不是饭菜,而是一枚精致巧的点心,模样与未央宫那款一致。

    饿极的囚犯近乎冲了过来,却因手脚镣铐回扯,整个人四肢噗通。

    像条趴在地上的狗。

    而殷素素也确实掰碎了点心丢在地上,神情分外温柔。

    “来吧,像狗一样吃了它。”

    现在的文王哪里还管食物有没有下、毒?

    那身子匍匐在地,埋首耸动。

    可点心才掰了一半,余下的碎屑迟迟未落,唯闻女声发出轻轻的笑。

    “要像狗一样叫,像狗一样求我。”

    此时,囚犯应是吃了些东西有所恢复,结块的脏发下又流露狰狞怨毒。

    殷素素便喊人拿来了鞭子,而后语气温柔,

    “殿下,听话。”

    ——素素,听话。

    这是昔日无数次响起的恶魔低语。

    现在鞭子落下。

    点心最终被掰完了,连带里边那使人虚弱的药,效果比未央宫那款更强。

    文王仅吃了三回就瘫在墙角,殷素素则在“货到了”之后命人拿来药瓶。

    “殿下不是想要孩子吗?”

    她看着随从毫不费力地掰开囚犯的嘴,望着那瓶药倾灌得一干二净。

    方才迈步过去,轻声。

    “这是极烈的春、药。”

    “不知殿下和那二十头发情的猪能不能成功结果,得偿所愿。”

    二十头发情的猪,便是殷素素到了的“货”。

    这一刻,囚犯爆发出前所未有地剧烈挣扎。然那四肢虚弱无力,仅几个扑腾就被四个随从大字型抬起。

    我没有跟去。

    但殷府彻夜惨叫凄厉,人兽混杂。

    翌日殷素素十分后悔,冲我发出叹息:“早知如此,这一步应当往后稍稍的……”

    文王直接疯了,这对她而言是种莫大的遗憾。

    不过她很快又高兴起来,因为文王的神智可以恢复。

    “这是凝心蛊。”

    “折磨犯人时,它不仅能令其神智不散,还能将原有的痛觉扩大三倍。”

    话之人半边脸枯槁半边脸毁容,右袖干瘪空荡,左掌托着一只虫。

    “专业!”

    殷素素闻言大为赞赏。

    而蚩无方在看见文王的惨状时亦发出同等嘉许:“你也很专业!”

    “……”

    我不知十多年前这两人的关系有没有这么好。

    但现在他俩其乐融融,欢声笑语,怡然自乐地探讨如何折磨文王。

    我则因蚩无方现身,不免思及燕国的情况。

    天麓宫被破是半个月前,三日后消息传至燕国,羽都的王当天“猝死”。

    飞燕宫素缟哭嚎成片,御赐仵作诊断死因,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竟称“燕王殿下一年前就已经死了”。

    若这诡异之事给飞燕宫平添阴冷,暗流涌动,那次日发生的事便是直接炸锅。

    ——燕王的弟弟公子程渡登基了,且牵着自己哥哥的王妃,封其为“后”。

    就这样,燕国乱作一团,而蚩无方不管。

    群起攻之既成,目的已经达到,燕国的对外政策再怎么改都和他无关了。

    我算了算距离和时间。

    从羽都到□□三千里,他约莫是一撤了“燕王傀儡”就激动得连夜狂赶,这才仅花十日就兴冲冲地来了。

    许是靠虫子传的消息,又或是通过燕国散布在□□的眼线得知。

    总之,他直奔殷府。

    殷素素起初认不出他,我从旁一点她才明了。

    至于蚩无方是从哪来的,又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则是她毫不在意的事。

    她只关心怎么折腾文王。

    “还有没有什么专业一点的蛊?”

    “不如索性挖个地窟?用针刺蚁、蚀骨蜂、钻肉蛆制作虫穴,将其往里一丢。”

    “好好好!好得很!来人!同这位客人一道去准备!”

    殷素素差点和蚩无方握手,高高兴兴地招呼随从。

    就此,殷府上空的惨叫声愈发凄厉。

    我有些睡不着。

    诚然,我也恨文王,也想让他受到惩罚。

    可我的恨意和殷素素、蚩无方他们相比,似乎就变得不值一提了。

    我的恨不在这里。

    我最无法原谅的。

    是残杀我同僚的罪大恶极,是抹去我初恋感情又趁虚而入的卑鄙。

    可恨之入骨。

    为何爱也至髓?

    兴许恨原本不会这般强烈,却因纠缠了爱,便如伤口触及棉絮。

    温柔却掺着血。

    愈发刺眼。

    我索性在殷府散步吹冷风,不料撞上刚从地牢里出来的蚩无方。

    我对蚩无方没有丝毫好感,于是只一眼就当其是空气。

    哪知脚步声跟了过来,随着句心翼翼。

    “你和他是不是吵架了?”

    “……”

    我想他这几日除却下地牢,应当也在暗处偷偷看了看同在大兴城的儿子。

    而能令他儿子“状态异常”的也没别人了。

    眼下我短暂无言,他发出一声咳嗽。

    “有矛盾实属正常,老夫老妻都会拌嘴吵架。”

    “只是这么拖着并非好办法,最重要的还是彼此沟通,少置气多和气。”

    我现在嗓子好了。

    所以我顺着心底没来由升起的烦躁,断那和事佬般的絮絮叨叨。

    “来,殷素素还不知道你对尤如嫣的儿子做了什么。”

    蚩无方:“……多有扰。”

    清静是清静了。

    但冰凉的夜风冷却烦躁,又郁结了胸口的闷。

    于是翌日,下午才出门的我提前了时间,远远望见一位老妇正站在外头。

    她大多数时候都在屋里照顾儿子,眼下出来是因为送行——对着那辆方才驶离的马车。

    会有谁和我一样来此处探望伤者?

    倘若是裴府,便没必要和我错开时间。

    而进屋之后,那苍老的脸上流露歉意。

    “大夫,实在对不住,那位大人让我守口如瓶,不能让您知道他来过……”

    “没事,无需在意。”

    我面上冲她安抚笑笑,心下复杂。

    其实那日原本是我没能解释误会,我回来时却没有向他明,还等同于当众给了他一耳光。

    用那写着最狠毒话语的纸。

    换谁都会生气的。

    换谁都会难过的。

    但他看出来我情绪不对,就只剩慌了。

    他固然不敢找我,甚至这些天销声匿迹,都不敢让我知道他来过。

    然大兴城有许多太子的眼线,他自己那些虫子也是一双双眼睛。

    想要知道我为何那般愤怒不难。

    查到这安置伤员的宅址也极易。

    我听见自己叹息。

    视线终是望向床上干瘪人形。

    “他怎么的?有救吗?”

    那苍老的脸亦向着床上的儿子:“是要先出城找齐几味灵药,结果如何还不知……”

    她还告诉我“那位大人”是在我之后的第二日来的,和我一样日日都来探望。

    前些日子“那位大人”是用药剂底,今日则是用了一只虫子,是这样便能吊着气。

    难怪我从床上感受到一股寒意。

    于是,我今日没有给她装血的瓷瓶,毕竟长生骨克蛊。

    来我的血之所以对长宁公主有奇效,是因为长宁公主的病因就是蛊。

    换作其他症结,便难以做到“起死回生”了。

    又数日。

    大兴城城门下人山人海,只因城墙上兵甲凛冽,兼有一人。

    此人玄袍玉冠,通身尊贵,若非双手被麻绳缚在身后,俨然是个俯瞰子民的王。

    事实上,他先前也确实是王。

    所以,在经历二十多日被人踩在脚下羞辱、折磨……身心俱残过后,他如今应是神情恍惚。

    而殷素素特意给他“扮”了一番,就是要让他恍惚。

    他一定以为自己又是文王了。

    他一定又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腰板。

    然他边上很快走近一人。

    是白须及胸的儒生大能,那位曾在崆峒被视为天平关键的太尉。

    “吾本以为宁氏独此一脉,若能以此立威平乱,也算是给天下一个交代。”

    “未曾想……!”

    太尉手中的卷轴哗啦展开。

    这距离只有城墙上的人能看清。

    不过这卷轴我早已看过,乃上上任皇帝肃坤帝的遗诏,内容就如眼下太尉指着文王的震声——

    “此人并非皇室血脉!而是反贼余孽!”

    城下人海哗然。

    这便是为何那日宫破,喊声是“诛杀反贼”的原因。

    而视线中,那“君临天下”的玄袍玉冠当即转向太尉,发出响彻大兴城的怒吼。

    “一派胡言!”

    可太尉将那卷轴往他眼前一送。

    我置身临近城墙的阁楼,不近不远,瞧不出文王看了那遗诏几遍。

    然萧瑟的风似乎吹来喃喃,是“不可能”“不可能”之类的颤抖声音。

    我想起自己在殷素素的梦境中的所见所闻。

    届时,尚未成为文王的二皇子被其他皇子欺负,殷家庶女发出叹息。

    ——“明明是兄弟,可三皇子殿下好像不把二皇子殿下看作兄长。”

    ——“据皇帝殿下也冷落二皇子……”

    并非亲生,自然就不会亲近。

    当然,遗诏需佐证才更有力。

    于是另一人被押上城墙,是个年过八十的老人,手脚处尚拴着镣铐。

    此人由殷家从地牢中押出,乃六十年前肃坤帝时期“忽然消失”的反贼首领。

    文王的亲生父亲。

    因被关在地下六十年之久,老人已然眼不能见,口不能言。

    但殷家拿出了长长拖地的口供,替他大声念。

    这又是一个狗血的故事。

    大致就是肃坤帝的真爱珑妃和一员武将暗结珠胎,这武将便是如今这位反贼首领。

    造反当然没有成功,珑妃又百般求情,于是肃坤帝只能将反贼首领丢进殷家地牢,憋屈地给别人养起了儿子。

    这儿子就是文王。

    “一派胡言!!”

    城墙上再度传出吼声,不再是被冒犯的暴怒,而是崩溃后的歇斯底里。

    文王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宁氏血统。

    那是他自信的根源,是他无上尊贵的标志,能令他挺直腰板不可一世。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竟并非皇室。

    而是反贼和妃子的奸生子。

    “区区反贼余孽!竟大逆不道!弑君篡位!罪行滔天!”

    太尉一字一句。

    洪钟般的声音仿佛要传遍大兴城的每个角落,带起城墙下民潮愤慨。

    “九州就是被这余孽整成这副模样!让我们没得安生!”

    “人渣!禽兽!”

    万民唾骂下,太尉对着人影厉叱。

    “还不跪下!”

    于是,城墙上的人影被上前的士兵一脚踹跪。

    那束整的玉冠从头上坠落,乱风吹得其披头散发,像是个街头的疯子。

    他的腰板已经直不起来了。

    因为他的脊梁已被抽去。

    接下来便是脖子上挂着罪牌,在整个大兴城游行,夹道是愤怒万民。

    我从阁楼上看见,围观人群中有殷家的轿子,有右袖空荡的人影,以及被几员将领护着的少女。

    少女脸上仍旧没什么血色,却硬是拿起一枚臭鸡蛋,朝那游街的罪人狠狠一掷。

    啪叽。

    正中其脸。

    而蛋液很快又被烂叶片、唾沫覆盖,源源不断。

    那身贵气扮早就分辨不出,所谓至尊虚伪又污、秽,我就这么忽然想起一件事。

    ——宁氏血脉,是真真正正地断了。

    话又回来,兴许早就断了。

    偷梁换柱的事并不少见,尤其是在高处。

    历朝历代,深宫大院的每一株草木都是被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滋养,才郁郁苍苍。

    文王的秘密只是其一。

    或许某日突然爆出某位皇帝和某个民女生了个孩子,或者真正的宁氏其实藏在坊间……

    不奇怪。

    我抬起茶盏,发现空杯。

    边上立即伸来一只手给我沏上,我顿了半晌,问:“你为何还不走?”

    “属下担心公主。”

    护卫低了些头。

    我心中了然,便刻意道:“我能去太子府,也能去裴府,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茶水我也没喝,只起身走了。

    宫破之后,我便逐渐遣散了自建的势力,那护卫已是最后一个。

    要问为何,因为先前同仇敌忾才得万众一心,如今文王垮台,投向我的目光便带了忌惮。

    我无权无势,朝中那些家伙方才放心,我才能得到想要的一片宁。

    可现在街上人流涌动,我却觉得周身空荡。

    目光所及,不见一个我在意的人。

    姬少辛约莫还在城外寻药。

    而裴铮……今日昭告游行已了,冰棺中的尸身大仇已报,是时候魂归故里。

    启程前的事宜确实够忙。

    念及此,那押送犯人的队伍似是去了另一条街,于是人流渐少间一个黑衣侍从走近抱拳。

    “振宁公主,大都督有请。”

    这雅间再无别人,我习惯性行上下级礼,不料一只手竟搀起我的臂。

    男人并未披甲,身上威凛因此褪去不少,沉声之际眉眼浮着层歉意。

    “是裴家欠你。”

    我一时不知什么好,男人则长长叹息。

    “你救他无数次,尽心竭力辅他成将,又为他于崆峒顶罪,是裴家莫大的恩人。”

    “我作为家主,更作为他的父亲,本该报答你。”

    “可我反将你们拆散,实在是……无地自容!惭愧!”

    他竟就要给我垂首谦礼,我连忙将其搀起。

    “大都督不必如此!”

    “若非他当初提携,我仅是一员俘虏,不知何时就会死于乱战之中。”

    “您无需觉得愧对,这本就是我应当去做的报恩。”

    我劝了好一阵,而大都督沉默着看了我半晌,忽问。

    “这些天你是不是没见过他?”

    我是没见过。

    大都督闻言愈发神色复杂,向外喊了声“来人”。

    于是一件东西被侍从呈了进来。

    是一幅画。

    画上少女美得惊心动魄,风华流转间不可方物。

    我从前总觉得那不是我,现在我明白那就是我,是他倾注深爱的我。

    “此画,他本欲毁了。”

    男人的声音本天然泛沉,此刻不知为何虚渺飘忽,像是悠远的风。

    原来裴铮一日夜里突然夺门而出,一会儿要撕了这画,一会儿又要拿火烧了。

    可那手刚捏着画的一角,却又跟凝固般硬是下不去。

    那火折子才起来,又被他自个丢在地上,一脚碾得咬牙切齿。

    这举动属实怪异。

    一众暗卫瞧得一头雾水,其中一个脑袋冒出来了那么一些,便被裴铮逮住。

    “来,交给你处理。”

    这位倒霉暗卫就这么被塞了画,听见自家少爷一字一句。

    “把这画毁了。”

    倒霉暗卫很害怕。

    因为自家少爷嘴上着要毁画,吓人的眼神却分明是在威胁他

    ——这画要是折了一个角,那你也得折!

    于是,倒霉暗卫万分恐惧地向大都督汇报“少爷今夜举止怪异”,顺带上交了烫手山芋。

    “这画,我左思右想……还是交予你。”

    男人的声音仍有些缥缈。

    因我目视此画,心神恍惚。

    直至手上再度被塞入一物,我方才一惊,对上大都督严肃的眼睛。

    “这裴家的将符,亦交予你。”

    我下意识就要“不可”,然他生生按住我的五指,令我将那物攥紧。

    “你形单影只又身份敏感,易遭觊觎。”

    “此符,就当是一处庇护。”

    大都督态度坚决,我推辞无果,只能收下。

    他和我一样都寡言少语,这雅间便又无言了半晌,男声才再度响起。

    “明日返程扬州,你要不要去送他?”

    我卷起画。

    一点一点,心翼翼。

    抱紧。

    而后笑了笑。

    “就不送了。”

    作者有话:

    这章有6500多字呢!所以我们周四见88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