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番外:裴铮重生
“二少爷!”
“二少爷心!!”
……
“可恶!什么破枪竟敢让本少爷当众出丑!”
“等本少爷一醒就把你送去居灶当烧火棍!”
昏黑的识海中, 少年丝毫没有反思自己偷走大哥的枪兼当街纵马,且跳上看台要给大家伙耍回马枪的行径。
他只忿忿于自己被枪一把拽下了马,还因此磕了脑门昏了过去。
然一个人影突然凭空出现, 将他吓了一跳。
“谁?!”
“等一下……话这是什么地方?本少爷为什么还没醒??”
少年一惊一乍, 开始在黑暗中四顾, 走动,却发现自己似乎被困在了这里。
他正要质问那个怪异的人影,不料对方忽然挥袖, 令漆黑幻化成镜花水月。
少年就这样愣住。
因为这虚幻场景中的主角正是他自己。
从钟鸣鼎食之家出生的孩提到飞扬跋扈的裴家二少, 又手持燎原枪横扫千军, 最后成为裴家家主膝下儿女双全,江东扬州繁盛不熄。
“我此生, 称得上圆满, 风光。”
人影忽道。
少年些许恍惚,却见那七十载的记忆忽然变得单纯——只填满一人。
“唯一至憾。”
“是她。”
人影着,浑身阴影忽然散去,赫然亦是个少年。
两个少年相貌完全一致, 气质和眼神却截然不同,一个锋芒毕露正值轻狂, 一个沉淀风霜内敛稳重。
“你……”
前者有些不出话, 后者则望着镜花水月中的她, 魔怔般喃喃。
“会不一样吗?”
视线骤亮。
“二少爷!!”
“呜呜呜二少爷您终于醒了!夫人都给您去城隍庙里烧香祈福去了!”
喜极而泣的家仆围了一圈。
从床上坐起的少年沉默半晌。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静静。”
裴铮最近很烦恼。
他能感受到那另一个自己的执念,也看见了另一个自己的一生。
所以他发现自己有两个老婆。
一个老婆没留住,一个老婆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和他一道四世同堂。
“我要是那么做岂不是辜负了表妹?”
“啧!到底怎么办才好啊!”
他又是抓头又是嚎, 仆从上来表示“少爷赏花宴的请帖来了”时他直接烦躁摆手。
“不去不去!全给我拒了!”
“本少爷正在思考人生大事!所有宴会、赏玩、踏青一律不参与!”
就这样, 他失去了他的其中一位老婆。
“听诗会上赵府姐刁难唐家姐,什么‘这也配叫将门虎女,绣个花刺破指头怕是都会把自己吓死’,那个平日冷冰冰的鞠公子竟就这么挺身而出了!”
“我瞧着鞠公子一直就对唐家姐有意思,奈何是个闷葫芦的德行。”
“那今后铁定是成了呀!你没见着唐家姐那脸蛋红的,哎哟哟……登对!”
“……”
这是裴府自个开的茶会。
因此即便没有出门,也能听见叽叽喳喳的八卦议论。
一个微不足道的举动竟让自己失去了一个老婆。
裴铮十分沉默,旋即就跑到亲爹跟前。
“爹!我要进军历练!”
“……”大都督难得回来一遭,望着站得笔直的二儿子顿了半晌,“从戎并非儿戏,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
“那我问你,你为何想要从戎?”
“找老婆!”
大都督:“……?”
总之,一通软磨硬泡加上大哥裴钟在边上担保自个一定照拂,十一岁的裴铮就这么入了伍。
“军中可不比裴府,你那嚣张性子许多人看不惯,悠着点别吃拳头。”
脑袋被摸了又摸。
裴铮一抬头,便看见日光衬着兄长高大的身形与爽朗笑容。
假如依着另一个自己的记忆,这样好的大哥裴铮会在一个月后于七十二峰遭伏。
阵亡。
自此,那杆正被兄长搭在肩上的燎原枪便传给了他。
而他与父亲的关系亦是在这之后方才恶化。
“想什么呢?不会这就在想老婆了吧?”
裴钟念及弟弟那“从戎宣言”不禁趣,裴铮闻言神色愈发严肃。
因为他确实在想老婆。
而且这事情相当严重。
先前,他只因拒绝了一场宴会,便让多年后的妻子和鞠家公子看对了眼。
现在,他若提前告诉兄长七十二峰有伏……他还能不能顺利遇见她?
他会不会直接与她毫无关联,连相遇都不曾拥有?
但是……他又怎么可能对兄长见死不救?
“哥,同你件事。”
于是他终究用力抓了下头,了。
文王的狼子野心提前暴露。
大都督直接率军和大儿子汇合,干翻了七十二峰的所有伏兵,还逮住了几个问话的活口。
是夜,军帐中人影绰绰,偶有愤怒拍桌。
“文王真他娘的不是个好货!大都督,大少爷,咱们裴家军倒不如另择一主!”
“话这七十二峰有伏的消息是谁透露的?我等或许可以和他联手……”
“自己人联什么手。”
帐外,少年一面嘀咕,一面继续削木头。
他花一个月做好了护身符,和另一个自己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护身符。
但一年……
两年……
三年……
护身符都没能送出。
他有做努力的。
他在军中这三年由卒至将,独当一面,不仅积极排查自己营下的战俘,还令父亲、兄长等其他将领帮忙找寻。
可徒劳。
“少将军!这次这个保准是您要找的人!”
“少将军!您看此人又矮又丑,和您的描述俨然一致,您要不再仔细……”
“不是。”
他每次都是转身走。
也是奇怪。
她中蛊的时候真容被掩盖,他明明自己也想不起她那时的具体相貌。
但他就是知道,就是能辨出是不是她。
兴许这是那另一个自己留给他的……冥冥之中?
“仲轩,你这样下去不行。”
肩上传来力道。
大哥裴钟的神情额外严肃。
“你自己从戎是找老婆,但你现在遣人四处找又矮又丑的吕军战俘。”
裴钟重重一叹,沉痛。
“哥哥知道你青春期叛逆,正是热衷于和世俗对干的年纪,但你也不能……饥不择食!”
“你分明是我们家最明明白白的颜狗!怎会如此!”
“……你不理解!”
裴铮气得甩掉兄长的手,结果却是兄长愈发摇头唏嘘“果然是青春期叛逆”。
“可恶!”
“可恶可恶可恶!”
于是原本扬州裴府年宴热闹欢庆,裴家二少却咬牙切齿地在后院踹树。
一个倒霉粗使拎着水桶路过,裴家二少又恰好退了几步,就这么一嘭。
“你他妈没长眼睛啊?!”
连衣带靴都被水泼得湿透,本就烦躁的心情当即爆发成怒。
倒霉粗使脸色惨白地跪下磕头,“二少爷饶命”地叫喊凄楚。
眼见此情,其他粗使皆忙不迭躲远。
一记清凛声音却从后响起。
“是我让他帮忙给居灶送水的。”
“任凭二少爷责罚。”
听得这话,伏地的粗使仰起头来,感动得落泪。
“祁……”
“祁红!”
喊出名字来的不是粗使,是闻得清凛声音后霎时仿佛凝固的裴家二少。
紧接着,后院所有人都惊呆了。
因为二少爷竟在猛然转身后一个爆冲,一把抱住了一脸愣讷的祁姓粗使。
然后大喊。
“老婆!”
谁能想到!他找了三年的老婆竟就在自家后院!
可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个自己的记忆里,他和她明明是在军营里遇见的,她本是被强征入伍的士卒。
于是他先不抱了,而是扶着她的肩。
“老婆,你怎么会在我们家后院工?”
“……是……大少爷施恩……”
这回答的话语透着一股子艰难。
其实此时此刻,他手下的躯体已然分外僵硬地攥住了拳头,那目光更是直接挪开。
但裴铮现在满脑子都想弄明白怎么回事。
而且他很自信。
所以他没放在心上,径直去问了兄长。
“啊,是这样。”
“三年前从七十二峰折返,我路过一个村落,恰撞见吕军在强征,就出手制止了一下,顺带把这波吕军剿了。”
“被强征的队伍里有个矮个,挺能,还帮了我不少忙。”
“我见其年纪,想着虽来历不明,但往裴府塞个粗使还是不成问题……哎哎!你做什么去?”
兄长的喊从身后响起,不过裴铮没有回头。
因为很快,除兄长之外,这裴府上上下下都看见了他要做什么。
“趁着过年大家伙都在!在此宣布一件大事!”
十四岁的少年站在自家房顶,一手握着既定老婆的手,另一手对着院内一挥。
“我!裴铮!要娶祁红为妻!”
他边边将被自己握住的手一举,扣紧。
“这桩婚事!天王老子来了都挡不住!”
全场鸦雀无声。
院内,各家眷、亲族本把酒言欢,戏台上还有耍猴人表演敲锣鼓,这会儿连猴子都自个把嘴捂住。
破死寂的是大都督的一拳砸桌。
“臭子!”
“给你老子滚下来!”
若非大哥裴钟在边上劝着“大过年的要和气”,大都督已经准备家法伺候。
可裴铮完全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想和喜欢的人结婚有什么问题?我就是……”
裴钟赶紧捂住弟弟的嘴,偷偷将其扯到外头,叹了口气:“问题很大,不过……哎。”
脑袋又被摸了又摸。
“你哥终究是你哥,你若要胡闹……我顶着。”
有哥哥在的感觉真不错!
长子既在,次子自然无需肩担重责。
只是父亲那边尚未松口。
裴铮还没法将他的既定老婆从后院调到自己那屋旁边,只能自己跑到后院去找她。
可他一到后院,就撞上她正揣着包裹准备离职。
她甚至在看见他时生生倒退了一步。
“为什么?”
这击令他如遭雷劈。
也令他有些清醒。
他不再前进,而是站在避嫌的距离。
“对不起,是我一时激动,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
假如是那另一个更成熟稳重的自己,一定能更好地把握住与她的重逢吧。
哪里会像自己这样惹她讨厌?
所以他抓头闷闷一会儿,旋即认真。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祁红。”
“如果可以,你愿意听我解释吗?”
“……”
她的神色是有些复杂的。
他想起在另一个自己的记忆中,许是自幼颠簸的缘故,她一向都能敏锐地分辨恶与善、真情与假意。
但最终她还是鞠躬。
“抱歉。”
留住她的是大哥裴钟,毕竟裴钟对她而言是莫大的恩人。
然裴铮蹲在窗下听了半晌,却只听见自家大哥反反复复着“我弟弟就是有些冲动”“他很真诚的”。
而她默不作声。
裴铮很难受。
现在,他即使知道她就在自家后院,他也只能偷偷扒着墙边看她,抓耳挠腮地思考如何是好。
一日,他又要往后院去,却听见讥诮的声音飘了过来。
“若没有除夕那出惹人发笑的戏,就凭你那身板和丑得雌雄莫辨的脸,谁还看得出你是个女的?”
“我看哪,二少爷就是拿你当那台上的猴儿耍,若非如此,自那之后他怎的就把你晾在这儿了?”
裴家二少爷发了场大火。
那俊逸的脸平日总笑着痞气,会惹得年轻姑娘脸红心跳。
此刻则冰冷覆霜,气压阴沉凝寒,甚至带着战场的血腥肃杀,令那几个漂亮侍女瑟瑟发抖。
而他不紧不慢。
“正好,所有人,都听清楚。”
“祁红确实还不是我的人,她兴许也不想,这点,我做不了什么。”
“但无论如何,她一定被我罩着,谁要是没有眼色……那就给老子等着!”
四下先是噤若寒蝉。
而后鸟兽作散。
裴铮气还没消,他算去府里查查人事簿,让管家把那些按“漂亮”标准招的侍女都给开了。
他以前干嘛要定这个标准!
早该给它改了!
然他步子才迈出一步,身后响起清晰声音。
“谢谢。”
裴铮很激动。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像先前那样吓着老婆,于是咳嗽一声回了个“不客气”。
然后连夜画了一本连环画。
“祁红,这上面记载了你和我上辈子的经历,你看完就明白了。”
“……好。”
她收下了,他心花怒放。
可她翌日便看完并道出观后感。
“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她已经对他不那么“怕”了,能和他正常话。
因此他并不气馁,而是无比郑重地看她:“那我就让你再次喜欢上我!”
他对她很好很好,不由自主地重复起那另一个自己对她做的事。
譬如教她读书识字,教她骑马,传他自己的武艺技巧。
当然,现在的他不用非得在军营驻扎,比那另一个自己轻松许多。
所以他还能带她参加扬州的各种佳节活动,带她去那些他觉得很有意思的地方。
次年除夕,他不知自己做得好不好,有些忐忑她有没有喜欢上自己。
从军营回来的父亲和兄长却先把他叫了过去。
“我瞧着不像胡闹……”
“我早他是真喜欢那姑娘,我是他哥哥我能不知道嘛!”
“那我还是他亲娘!我能不知道他是条颜狗吗!”
“……”
他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出兄长和母亲的你一言我一语。
但父亲是始终没话的。
于是他迈进屋里,索性将她的身世全盘道出。
一时悄然。
母亲忽道:“文王不是个好东西。”
兄长当即接上:“但这跟被他丢了的女儿又有什么关系!”
也就是在这时,父亲开口。
“北疆女真来犯,南境苗寨不宁。”
“你若能定北平南,我便随你。”
“祁红,我得先把这两件事办了。”
临行,就要上马。
他忐忑于她还是对他“后怕”,还不敢握她的手,便只是扯紧缰绳。
“我若两年内还没回来,你就直接嫁人,别等我这种废物。”
他没有想到她主动攥住他的手。
“我会武。”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的。”
那声“好”差一点就脱口而出,好在他这会儿已不像从前那般冲动。
尽管他对她的能力很放心,毕竟她仅学了一年就能和他成五五开。
但北疆和南境是两个敏感地点,很可能撞见一个人。
根据那另一个自己的记忆,那个人将是他此生最大的情敌,是她真正的……
不行!
要断绝一切可能性!
这一次他一定要赢!
虽听到他“不行”之后她神色低落,令他十分揪心,但在这件事上他做不到退让。
然而待至北疆,裴铮发现战局跟另一个自己的记忆中不一样。
那段记忆中,女真在战斗中使用了“死士”,而“死士”正是那人搞的鬼。
可现在并没有“死士”。
裴铮心里咯噔一下。
莫非因为他改变了事情的原有轨迹,那个人现身的时间地点也发生了改变?
等一下。
那会不会在他离开扬州这段时间,那个人就刚好在扬州出现了?
“裴将军,在下觉得攻势可以稍缓一些,让女真‘好好思考’……”
“犯不着思考!全灭了赶紧的!”
他赶时间!
他真的很急!
于是大捷之际他身为主将却连庆功宴都没参与,火急火燎直奔扬州。
“祁红!你没看见什么奇怪的人吧?!”
“就是那种面目阴森可怖毫不及我,带一身虫子拎着根笛子到处杀人的神经病。”
就这样,刚回家的裴家二少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像是从万里之外跑回来救火。
她的神情则显是在认真回忆,随后摇头。
“没见过。”
甚好!
不过现在还不能放松警惕,因为他还得继续去南境,这空档里保不准会出问题。
“祁红,看见奇怪的人一定要离得远远的。”
“必要时吹这个哨子,让暗卫把他弄死!”
老实,他千叮万嘱,走时依然极不放心。
幸在南境的动乱并不大,仅是苗寨中名为幻音坊的组织死了个坊主。
加上唐将军也在,因此处理得极快。
临走前,勒缰。
“舅舅,近几年,若是我爹他们要你帮忙……你最好不要同意,我会和他们情。”
另一个自己的记忆中,唐将军死于天麓宫之乱,唐家自此摇摇欲坠。
如今,表妹虽已和鞠家公子定亲,不会再被抓去做质,可文王难免又会采取其他手段。
唐将军最好不要涉及。
而定北平南既已完毕,内陆的异变……约莫也不远了。
不过,他现在得先折返扬州做一件事。
“先生,依您看,这奇蛊要如何解?”
裴铮看见了另一个自己找到这位隐居蛊师的过程,他这次便直接将其从南境请回了扬州。
在另一个自己的记忆里,这位隐居蛊师对不弃蛊没辙,但似乎能解开遮掩她容貌的双生蛊。
眼下,蛊师果然笑了笑。
“不难,裴将军容我准备几日便可。”
裴铮起初很高兴。
但他很快就不开心了。
因为她恢复真容之后实在太漂亮,纵使无意也会招惹无数目光。
据另一个自己的记忆,那一世的她经历腥风血雨,气质像是笔直的刀。
虽美,但没人有胆子多看。
可现在她因他敛去凛冽,又是个“侍女”,胆子大的人便多了起来。
这令他咬牙切齿。
“早知道还不如不要解蛊!”
“……我还是想解的。”
她的声音变得了些。
垂眸之际,那白皙的脸染上淡淡粉红,樱瓣似的唇微微一抿,方才轻轻。
“这样……就不突兀。”
裴铮没忍住。
他将她抵在门板上。
差点亲出熄灯内容。
但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与蛊有牵连的事,一时顿住。
“假如我告诉你,你原本可以容颜不老……”
她是长生骨体质,本可以因长生花刺激潜能,现在却……遭了他的一己之私。
他些许无言,脸却被捧住。
她无比认真地告诉他。
“我不在乎。”
紧接着,内陆异变。
然与另一个自己记忆中不同,这一回踹下文王变得额外容易,也不知归因于哪些节点的综合作用。
老燕王则直接被裴家和赵王以武力相逼,又因儿子之间自相残杀,大厦将倾。
如此,九州虽尚未统一,但大势难抵。
同时,因有裴家坐镇,扬州取代徐州,成为全九州最繁华安定。
二十岁的裴铮就这样被父母和兄长叫了过去。
这一回,先开口的是大都督。
“你们可有想的?”
男人看看妻子,又看看明年就要竞选家主的长子,得到两声“没有”。
他便对站在对面的次子颔首。
“择日成婚吧。”
裴铮太激动了。
以致于他大婚那天精神昂扬地踩在桌子上一人连灌八大坛酒。
这就导致他喝醉了进了婚房之后窝在媳妇怀里哭。
“呜呜呜,祁红。”
“呜呜呜呜,祁红。”
不容易。
真的不容易。
他终于娶到她了。
他终于圆了另一个自己的毕生遗憾,和自己十几岁时喜欢的那个人结了婚。
于是,新婚的裴家二少几乎哭了一整夜,像是在消散另一个自己那哀恸的执念。
而他的妻子哄孩似的摸他的头。
“嗯嗯,我在这里。”
“好的好的,我不走。”
……
祁红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从十四岁时被他喊出名字一把抱住开始,一切就像在做梦。
她和他天壤之别,何德何能,所以她起初倒退了一步。
但他给了她最真挚的喜欢。
从始至终。
可她最近有些低落。
“瞧见没,这都第三年了,她那肚子还没动静呢!”
“本就是不知哪来的野鸡,生生靠着张脸登堂入室,从前没准是那地方出来的,得过病,这才怀不上。”
阴阳怪气的讥笑飘了过来。
所谓城中名门贵妇的茶会,便是一转身就会将矛头指向你的戏台子。
但她靠在树后,只是攥紧手。
因为她们得没错。
这不比那些对她“容貌近似长宁公主”的质疑声音,这是压不下去的世俗。
裴家这样的名门望族,枝繁叶茂似乎是最最基础。
她却三年无子。
“别放在心上,那些东西若嚼舌根便全当脏了耳朵,我哪里会介意这个。”
他是浑不在意的。
若旁的世家贵胄冲他笑嘻嘻,什么“裴二少不如纳个妾”,他也亦是懒洋洋。
“抱歉,我老婆天下第一。”
他太好了。
那些闲言碎语又刺耳得很。
事实又在大笑嘲讽。
于是连他的好也一道成了压在她胸口的石头,她发现自己没办法无视世俗。
“少夫人这症状,应当不是有疾。”
“鄙人不才,曾在南境苗疆游历过,少夫人身上……似乎被烙了巫术诅咒?”
医师语气迟疑。
“若想解巫术诅咒,便不能找医师,而要找蛊师了。”
祁红纠结于如何对丈夫开口,因为他一直就对“蛊师”额外排斥,必定是不准她去寻的。
然扬州水道最近出了问题,他刚好出了趟远门。
她在家里踱步来回了整整一夜,终是在翌日启程去了南境苗疆。
“若论蛊术,当今幻音坊主无出其右。”
“只是他性情乖戾无常,据前任坊主就是他弄死的,兼有他就是十多年前那只‘蛊王’的传闻。”
“总之,少夫人若要寻他帮忙……慎重。”
“……”
医师的话在耳畔回响,跟前就是鬼面林入口。
祁红没见着这儿的守卫,顾盼之后便策马而入,始终提刀警觉。
可诡异得很。
与她同来的侍从竟不知何时起尽数消失了,仿佛被这片黑暗鬼影吞没。
紧接着,她察觉到视线。
循其而上。
荧光蝴蝶环绕翩翩,照亮人影轮廓。
那是个漂亮得如同月华精灵的少年,一双猫儿似的眼睛此刻正望着她。
蒙着层不知名的恍惚。
不知为何,她看着他,也有些愣神。
这感觉很奇怪。
他们之间仿佛有无形的线,对视的瞬间虚空中传出轻响,齿轮转动。
就像……
“我认识你?”
她用不确定的语气了出来。
那漂亮的眼睛便眨了一下,散尽其中恍惚,只是盛着令人揣摩不透的狡黠。
倒映出她。
“唔……不清楚。”
他晃了晃腿,单手托腮,歪头。
祁红觉得这人十分诡异,但她莫名地不怕他,且还在四顾无人之后问他。
“阁下知道幻音坊怎么走吗?”
那灵动的眸子再度眨了眨:“你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来这里,我就告诉你。”
她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而待她罢,少年一撑手,点地,就立在她跟前。
“原来是裴家少夫人。”
“裴家军当初镇压幻音坊动乱,帮了我清理了不少碍事的废物呢。”
他此话一出。
身份昭然。
旋即冲她灿烂一笑。
“夫人想要孩子?”
他本就离得不远,此刻近到她能看见他眼中的自己。
但她竟不觉得有被冒犯,反因那眸底潋滟再度微愣,旋即便感受到气息挪至她耳畔。
“那夫人可得……”
“在幻音坊长住。”
这呢喃似罂粟低语。
交织着不知何处响起的“嘶嘶”蛇鸣。
轻拂惹人颤栗的危险蛊惑。
如致命的咒。
缠绕于她。
永生永世。
—to be tin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