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八五章 谋算失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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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安城的形势一日日的在紧绷,时间也迈入了不可回溯的领域,在朝中一直以懒散著名的晏江,到如今也依然懒散。

    每日不到别的地方去,就在府邸中待着,看书下棋,弹琴奏乐,在下人的眼中还是那般闲的让人发指。

    只有在无人可见的地方,他才会处理起私下的事,不止是朝中的事,他手底下的人脉每日也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而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他就会坐在湖边上,静静的听着来人禀报这几日之内谢锦都做了什么事情。

    “谢大人今日带着谢少爷去了趟洛阳花会,花三百两买了两朵富贵牡丹,不过谢少爷却对牡丹花过敏,花才买来就被丢了,谢大人很是心疼了一阵。”

    “晚上的时候,谢大人还扮成男,去了洛阳天香国色楼,在里面待了两个时辰才出来,似乎是喝了一些酒,但是并没有醉酒……”

    “谢大人去见了城中几名州县知府,谈了些政事……”

    洋洋洒洒一大堆,全是谢锦白日夜晚所做的事情,倘若谢锦在此,只怕连眼珠都要惊出来了。而就是这样无聊无趣的琐事,晏江却听得极为认真,听得时候,他嘴角含着笑意,似乎透过这平铺直叙的事迹,穿透几百里的时空,看到了她在做这些事情的情景。

    把她安排在洛阳,是有用意的。

    谢锦正四品朝廷命官的身份,在建安城中起来不大不,放出去也是如此,若是封个候爵伯爵,她现在还真的不够格,单是资历和功劳就不足,但是让她做个州县的主事官,又未免太浪费了她的才能,洛阳是他选择的,最适合的地方。

    她喜欢好玩有趣的地方,洛阳很符合,这个城市基本格局和繁华程度都不输于建安城,什么东西都不缺,也就不至于在某个方面委屈了她。而洛阳距离此地几百余里,他手底下轻功好一点的人,一日便可来回,就算不会轻功,快马加鞭,一日时间也能到了。

    现在建安城局势紧张,他手底下的人没有太多的空闲,但谢锦也并不是每日都会出去玩,有时候她也会宅在家里休息休息,这种时候,传话的人就不必过来,可以几天之后将事情一并。

    听完之后,晏江便让那人退了下去,他的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人虽然在建安,但心思却少有的脱离,似乎已经到了洛阳城见到了她。

    不久前,她的不要再来找她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她大抵是认为他答应了之后就一定会做到,但有时候守信也是看情况的。这回他非但没有守信,而且整个洛阳太守府里全是他的人。

    虽然这样的安排,让他撤掉了原来的洛阳太守,损失掉一个人才,也浪费掉了许多人力,但这在晏江看来是很值得的,虽然太守的大部分工作已经被谢锦交接了,他的手伸得没有以前那样长,但只要知道她在哪里,清楚她在做什么,就已经足够了。

    待到建安这边的事情了解之后,他就会启程赶往洛阳,只怕那个时候她见到他,一定会非常非常的生气。

    但是这也无碍,左右这两年间,她已经很习惯同他生气亦或是争吵了,一天过去之后,第二天又跟没事人一样。

    谢锦想要他远离,永远都不要再-相见,这当然不可能,他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爱情如渐步自缢,错过即生死相隔。

    他不会允许自己再错过,只要等到建安城这边的局势稳定下来,陈瞻拿下陈顼之后,他就起身去洛阳。只要很短的时间,就这几天了。

    陈顼已经调动了自己的军队,一点点缩范围的将皇城圈起来,整个排兵布阵的方式就像是皇城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而陈瞻就在其中。只不过他已经与晏江对了计策,就等着机会的到来。

    两方都是在等待,陈顼在等待陈瞻先出手,这样他就有理由动用军队,推翻陈瞻,而不至于背上逼宫谋反的罪名。而陈瞻同样也在等待陈顼先出手,这样就不用担杀亲弑叔的罪责,可以光明正大的将陈顼除去。

    两边人都在等待,而晏江也是在等,等陈顼忍不住进攻皇城的那一刻,他就和陈瞻来个里应外合,陈顼不是他的对手,更勿论是他和陈瞻两个人的对手了。

    拿下陈顼是迟早的事,此前晏江也很有耐心的在等待着,因为他没有别的事情要去做,但是他现在的心情却隐隐的有些迫不及待,希望他们的动作可以快一些,这样,他就可以早日离开这个地方。

    时间就在等待中一点点的流逝过去。

    陈顼似乎极有耐心,战线也拉的非常长,有点要打持久战的意思,这要是在平常,晏江绝对有足够的耐心等下去,可是现在,他日渐焦虑起来,就像是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催促着他。

    他向来从容淡定,冷静自持,这种情形几乎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而正是这种突如其来的情况,才使得他的焦虑变得严重起来,几乎都有点不像他了。

    潜意识告诉他,他必须快点解决掉建安城的事,虽然不知道这焦虑究竟是因为什么,但是只有先解决掉这里的事情,他才能有空去深究这异常的反应究竟是因为什么。

    晏江当即便书写了一封简信让人传递到宫中,告诉陈瞻明日便动手,只要陈顼反击,他立即就可以将人拿下,不必再等什么占理不占理了,乱臣贼,本来就当诛。陈瞻已经是皇帝了,何必为了一点名声一拖再拖,以他现在的感觉来看,只怕是会夜长梦多。

    信件被人送了出去,可晏江的心还是不能平定下来,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少见了,甚至可以是从来都没有过,他向来心思深沉,无论遇到什么,都能迅速的找到对策,他的身体里是刻骨的冷静,就算是时候刚从太府逃出来又被国师抓去试药,他都没有过如此慌乱的情绪。

    其实此时他的心绪也只是微微紊乱,但这对于他来已经是极大的震荡,就像是有一个天大的漏洞被他忽视掉了,本能的,他就觉到不安。

    晏江压下翻涌的心神,从头到尾,从宫内至宫外,甚至连北胡和南蜀战线的部署以及这整个建安城的罗,他都重新梳理了一遍,没有任何纰漏。他和陈瞻的计划也很完美,所有会发生的情况他都想到了并且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应对措施。哪怕今夜天下凭空下刀,他也有应对之法,那究竟会是什么缘故,难道只是他多心了吗?

    晏江秀丽温雅的眉头微蹙,站起身来,步出门去,一直走到了东湖边上,深秋的冷风一下便吹拂过来,使得他心神一清。

    这段时间,他经常会出来在这里站着,有时候是发呆,有时候是想事情,有时候则是为了沉淀思绪。

    吹了一会风,他的衣衫已经变得冰凉,直到这个时候,他的心绪才渐渐平静,虽然还是有些许莫名其妙的不安,但已经不至于像方才那样。

    看来他真的该早点了结这边的事情了,和谢锦在一起时,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也甚少会去特意的思念。尽管人就在洛阳,但他还是会忍不住去想……

    思绪刚刚到了这里,就像是有一只冰冷的箭陡然射过来,割断了他即将略过的思绪。

    谢锦……

    洛阳……

    那一瞬间,像是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突然迎面而来,在他毫无防备之时,给了他重重的一击。而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他的心几乎如坠深渊,被什么凶狠的东西抓住,狠狠的撕扯着。

    是谢锦,是洛阳。

    他一直忽略的事情,他一直担忧焦虑如同着魔的事情,这一瞬间,他来不及去想为什么会得到了这样的一个结论,甚至都没有功夫去想皇宫里的那个人是要做什么,只知道寒冷的冷意贯穿了他的胸腔。

    他拥有一身极强的武功,在这样的天气,根本就不惧怕寒冷,然而此刻,无边的冰寒像水一般包围了他,使得他在极力镇定之下,手指依然在微微的颤抖。

    他一生中,遭遇最痛苦的折磨,也没有如此惧怕的时候,惧怕到,下一瞬他觉得自己会死去。

    但是这惧怕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他便冷静下来,大脑飞速的旋转,第一件事便是要周去找那个往返于建安和洛阳之间的传话人。

    因为谢锦每日所做的事并不规律,那个人也不是按照一定的时间就来,这几天他一直也没出现,晏江以为谢锦这几日都是在处理洛阳城中的政事,也就没有在意,孰知会发生这种意外。

    周一直都潜在晏江身边,听了他的吩咐之后,立即便明白过来是洛阳城出了事故,只不过他鲜少见到晏江会如此,尽管他的表情还是那么的从容冷静,但是一直轻轻颤抖着的手中已经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公,您暂且不必着急,洛阳太守府中全是我们的人,倘若真的有变故发生,他们肯定会给公传信的,那传话之人只是延误了时间也不定,就算真的有变故,那些人也会保护谢姐安全的。”

    晏江轻轻吸了一口气,这样简单的道理他自然知道,方才不过是关心则乱,如今缓过来,他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两分,他留在太守府里的人都并非寻常人物,都是他在南蜀时一手培养起来的,虽然没有到可以独当一面,出谋划策的地步,但应对一些突发的变故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太守府中那么多人,他们一定会护住谢锦的周全。

    虽是这样想着,可晏江还是要亲眼证实才能放心,这个时候,他忽然就觉得洛阳怎么如此之远,哪怕是派轻功绝顶的许剑时过去,也要三个时辰不可,更何况许剑时不在此处。而快马加鞭,哪怕是汗血宝马,也不一定有会施展到极致的轻功厉害。

    周领命而去,他的行动速度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带回来了消息,那个传话的人,三天前便已经消失了,就在他刚出洛阳城没多久,就不见了人影,一直到现在,哪里都没有他的消息。

    不用,十成有九成九,他已经被杀了。

    这样的一个结果,让周也有些不安,他太清楚谢锦在晏江心目中的地位,倘若这背后的人是陈顼,他想要借此来威胁晏江放手,就太容易不过了。

    如果真是这样,谢锦的性命就暂时无虞,损失的,只是晏江这边的人和势力。可如果那个人不止是想让晏江放手,还想要他余生都痛苦不堪的话,那谢锦此时就十分危险了,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晏江对谢锦是什么样的心思,旁观者清,他们也明白晏江把谢锦看的有多重。

    周有些担忧的看着晏江,从他极度冷静的面容上,他根本就瞧不出来晏江现在是什么样的想法。

    而晏江在这个时候,一直散乱的思绪也慢慢的捡起来,只是,他闭了闭眼睛——从未有如此懊恼过。

    这十多年来,他做过的事情并不是每一件都万无一失的,也有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时候,只不过他从未后悔过,他自己做下的事,做出的决定,他从不后悔。

    只是现在,他的全部,身与心,都在后悔,早知道会如此,哪怕让她对他产生怨恨,他也不会放手让她离开。

    他一直都明白她所担心的是什么,也明白她对他一直拒绝的原因是什么,所以他顺从她的意愿,让她离开,让她远离夺嫡的漩涡,让她安安全全的在别的地方,等着他过去。

    可是他千算万算,竟然没有算到这一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他现在心中放的杂乱之事已经越来越多,考虑的也就不如以前那般周到,留下了这么大的一个空。

    冷静在他的骨血中游走,片刻之后,他已经有了决断,回到房间中拿起一枚冰凉的虎符,便乘着昏暗的天色,走了出去。

    “公,您要去哪?”周急忙拦在他面前,这天都快要黑了,他却带上调集兵马的虎符,这不得不让他多想。

    晏江并不予理会,继续朝外走去,周大致明白他是要到何处去,知道也拦不住,但还是想让他先缓一缓:

    “公,流火就在洛阳,她肯定也知道出事了,一定会保护谢姐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