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八七章 不过是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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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中有微微压抑的沉重,顿了好一片刻后,晏江才发现是自己忘记了呼吸。

    两年的时间,他没有主动去推进什么,却是被,别人用罗套中。他没有去谋求什么,却走入了一个专门针对他的陷阱。

    十几年前,他在皇室手中吃了大亏,遭受了非人一般的折磨,十几年后,在陈兆先的再三嘱托下,他没有动手去找这两个一辈的人去报仇,他没有兴趣再在这方面上蹉跎,可是结局还是这般的讽刺。

    他们永远都是这样。

    这么多人他冷血无情,可是最无情的人不是就生长在这皇宫里吗?

    死一般的沉默在明亮如昼的皇宫中蔓延,如同压抑的夜色缓缓铺开,晏江看着燃烧着火把后面的黑暗,慢慢的笑了,漆黑的双眸也氤氲在夜色中,他慢慢道:

    “这么久以来,是我瞧你了。”

    他没有把陈瞻当作对手,也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如今却在他这里吃了一个大亏。我不犯人,人却犯我。

    若论计谋,十个陈瞻未必能及的上一个晏江,若论在建安城中的权势,陈瞻和陈顼即使联手起来,他也没有什么好怕的。无论在哪一个方面,他都不输于任何人,即使是在这种被暗算了这样的情况,他也无所畏惧,倘若真和他打争斗起来,陈顼和陈瞻未必能讨到好处去。

    当然这些道理他们也懂,所以他们以其他方式来制住他,远在洛阳的人,如今是什么情形他不知道,虽然大致能猜出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陈瞻还要用谢锦作为筹码来让他妥协,但没有亲眼看到,没有人亲自向他证实,他还是不能放下心。

    又一次的在最为接近的时候失败。

    似乎自他记事以来,他总是这样,无论前面谋算的多么成功,到最后都是这么样的一个结局。

    但是这又能有什么,两年多的时间,他对一些东西已经不再执着,放手也不过就在一瞬间。

    胜也好,败也罢,这些对他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将天下做为棋局的人,从来不会在乎这一点点的成败,多年前他有过比现在更加惨烈的失败,现在也不过尔尔,他输得起。

    现在在他心中的,是比眼前这些虚无的权势更为重要的人,哪怕现在的放弃就是前功尽弃,哪怕他再也不会有翻身起来的机会,他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晏江慢慢展开纤长的手掌,露出一枚浅琥珀色的符印,轻轻笑了笑,他抬起头道:

    “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周闻言一怔,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而陈瞻在听到“什么都可以给你”这句话时,眼睛一亮,几乎瞬间就想答应下来,但是话到嘴边,他又生生的咽下去。虽然明知道晏江对谢锦的心思,那是被他们精心抓住的唯一的破绽,可他还是不敢相信,晏江竟然会为了一个人,甘愿放弃在手中的一切。

    看到他警惕的神色,晏江嘴角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中满是释然,是满不在乎,这笑容如此明亮璀璨,像是释放了一个被禁锢的灵魂,耀眼的让人不敢直视,那张本来就极盛的俊美脸容,就变得更加盛放。

    他手指一扬,在众人都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将手中的虎符丢了过去,陈瞻一把抓住,握住那枚的虎符时,心中还是那么得不敢置信,不明白这东西怎么得来的这般轻易。

    “公。”周忍不住唤了一声,可看着他脸上那前所未有的笑容,突然之间,又将话咽了下去。

    罢了,只要是他愿意的,他心中最想要的,就算是放弃又如何呢,这些权势本来一开始也不是他想要的,如今放弃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离开这里,不定他们会过的更好。

    他只是觉得很痛惜。

    陪伴在晏江身边这么多年,他见证他成长,看着他用谋为略,这天下都未必能有人出其右,只是每一次的结局都是失败。十六年前是如此,七年前是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他不是堂堂正正被打败,而是输在别人的阴谋诡计下,他不是正正当当的受伤,每次都是在别人百般的算计中,因为不得已的原因输出棋局。

    七年前因为嵇绍,他被迫出局,卷土重来,这次又因为谢锦而放手,每次都是如此。

    或许晏江本人并不在意,可是周旁观者清,看着他一步步的走到现在,如何能不痛惜。

    “你真的愿意放手?”陈瞻手指紧攥着虎符,看着晏江盛极的眉目,还是不敢确信的再次问道。

    晏江轻轻眯了眯眼睛,抬头望了望天上,声音轻缓的道:

    “若我没猜错,阿锦是在你手上是吗?”

    听他如此,陈瞻挑了挑眉头,心里的不踏实感消退了不少,他道:“是这样没错,不过眼下应该就不是了。”

    晏江眼睛微眯了一下,心里起了一点不好的预感,面上平静的问道:“这是何意?”

    陈瞻道:“难道你不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别人想报复你么?”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更何况他之前的满不在乎,薄凉无情让他留下了很多仇人。平时的时候,没人会不自量力的送上门来找他麻烦,然而一到了坏事堆叠的时候,他们就全涌上来了。

    听到这话,晏江一直淡定从容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微微的裂痕,声音也冷下去了几分,心中那种焦虑又一次冲了上来。

    “嵇绍?”

    “不错,正是他!”陈瞻抬了抬下巴,“不过这跟我并无干系,他是你的仇人,他会如何做,你或许更清楚,至于谢爱卿人现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晏江眉目轻轻一抬,露出一个十分漂亮的笑容,但是周围的人都能感觉到那种沉重的寒意:

    “陈瞻,你是觉得我的耐心很好么?”

    要了他的虎符,逼他交出手中的一切,到最后他却不能保证谢锦的安危,他难道是觉得失去了兵权的象征,这些人在转眼之间就能听从皇家的吩咐吗?

    他愿意放弃,是不想在这里继续耗费时间下去,他没有兴趣再在这方面同这无用的权势继续纠缠,而倘若陈瞻跟他玩阳奉阴违,那他也不介意先一步解决了他再走。

    陈兆先的嘱托,那些在他心目中又算的上什么。

    他的心早已凌驾于一切以上,这两年以来的蛰伏,也不是为了他们,他只是想要和另一个人在一起,以此为借口留住她而已,现在她人都已经走了,他也没有必要再在这儿留下去了。

    陈兆先的孙后代,在他的眼中也什么都不是。

    听到晏江如此,陈瞻的眼睛也跟着眯了眯:“你大可以同我继续耗下去,可是她能不能耗得起便不知道了。”着他抬起头看了看天色,道:“从此处去洛阳路途不算远,我知你武艺极佳,听当年你的轻功也是极不错的,若你加急,可能两个时辰便到了,但若你要继续和我在这儿耗下去,我也奉陪的起。”

    晏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面上还是一样的不动声色,但周身的气魄都有些冷。陈瞻的没有错,他往洛阳赶时间或许来的及,而这边的所有的一切他都必须立即抛下。

    难怪他不保证谢锦的安全,倘若他真的如此做了,就摸不准晏江会不会反水,又会不会卷土重来,所以他明知道会有人去伤害谢锦,但是他根本不曾阻止,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致使晏江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一切,赶去洛阳。

    其实这一招陈瞻也是拼了。

    如果晏江根本不会为了谢锦就放弃手中的一切的话,他们两个人现在也已经算是反目,那么势必会有一场死战,他即便知道自己未必及的上,也只是放开手拼了。

    就看谢锦在他的心目中有多重要。

    一边是一个人,另一边是无上的权势,晏江怎么选,决定了这整个建安城之后的动向。

    沉重的空气在身周不断蔓延,片刻之后,他又露出了一个笑容,看呆了一众人,随后他转过身,迈着从容的步伐不急不缓的往宫门外走去。

    放手也不是什么难事,人和权势,他选择了前者。

    “公!”周跟随上去,除了他以外,还有晏江的一众心腹,皆是没有理会这皇宫中的一切。在他们心中,永远只有晏江这么一个主。

    陈瞻看着一行人离去,也并未阻拦,甚至都没有出声让他交割手上的其他权力,就这么看着他洒然的身影走远,心头中除了终于放下的轻松,还有的,则是那么一点点残留的愧疚。

    毕竟是相伴了两年的人,有很多的时候,他是真的在依赖他,这两年的发展壮大,也全都是在依靠他。甚至于,他想起来陈智还养在谢锦府上的时候,现在这个孩这么优秀,他都不用会他的继承人的品格担忧,全都是因为晏江和谢锦。

    他本意是不愿意伤害这两个人的,他也不想用这样卑鄙的手法胁迫于他,但是没有办法。

    他是帝王。

    “成瑜,不要怪我。”一缕轻声在皇宫的高墙中随风传出来:“我也是,逼不得已。”

    ……

    离开皇宫之后,还有浩浩荡荡的一批人跟在晏江身后,这些人都是晏江身边比较核心一点的人物,他们会为了晏江的计划与谋略而疯狂不已,会为了每一个行动所得到的巨大利益欣喜若狂,然而当晏江想要放弃的时候,孜然一身,他们也愿意陪伴着他,不离不弃。

    最初只是因为利益和敬佩,而现在却是自发的跟随。

    这就是用人之道,根本就不必动用什么诡诈的手段,也不必用暴力的胁迫,只凭本身的气魄,便已经取胜。

    “公,您真的要现在赶往洛阳吗?”周跟在他身后问道:“现在这个时辰,或许嵇绍并未出手也不定,而且太守府中还有那么多人,应该不会有事的。”

    晏江神情淡淡,面上看不出任何的急惶之色,但的脚步却走的极快,要后面的人很发力才能够跟得上。

    “若只是陈瞻的人,不会有问题,但若是加上嵇绍,就不一定了。”

    嵇绍是龙渊阁的少主,一身武功就算不是龙渊阁中最顶尖的,可也差不到哪儿去。或许他在建安城中对上晏江这些主要的手下不会有什么胜算,可是洛阳,那里根本就没有他多少人。

    他一开始就没想要逼迫她太紧,送她去洛阳不过是让她自由自在的玩耍,因此根本就没有在她身边放太多的人,太守府中的那些人虽是保护她的安全,兼带了一点点看守之嫌,但更多的还是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帮她解决一些平常的麻烦。

    但是嵇绍这个麻烦已经不是他们能够解决的了,而谢锦身边也并没有可以阻挡的了他的高手,而且——

    晏江的步伐略略又加快了一点,他总觉得,嵇绍并不是最终的关键,还有哪里不对,还有哪里被他疏漏了。

    只不过他已经将所有的细节全都想了一遍,真的没有什么漏洞了,他之前送谢锦去洛阳之前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妥善安排好,她在那里会生活的很开心,除了作为意外的嵇绍,不应该还有别的危险。

    不过晏江已经不再将自己的安排完全作为标准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就像是今晚的事,虽然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但是在事情他根本就没有预料到这是一个专门针对他而设的局。

    他自己还是次要的,但是谢锦那边不可以,只要出一点点差错,就很可能会造成万劫不复的结果,人的生命是多么的脆弱,很有可能他一个错误的估算,谢锦就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人。

    晏江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哪怕要他抛弃现在所有的一切,他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所以在去洛阳的事情上,他一点也不能怠慢,哪怕现在是天色漆黑,他也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