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黑暗(关策过往篇)
关门后来得了肺炎,没多久就去世了,而彼时邬纯初还在医院。
邬纯初醒来之后就忘记了它,他在那个冬夜里只留下了关策站在湖边的可怖身影,还有那双凝视着在湖里挣扎的死寂蓝眸。
那只可怜的狗,有着世界上最柔软的耳朵、最漂亮的毛发、跟邬纯初一样擅长撒娇、非常讨人喜欢,它还没来得及长大,就永远地留在了冬夜的湖里。
而它的存在,也被它的主人忘记了。
“输液的时候,它痛吗,有没有人用肉条哄它?”邬纯初清醒过来,盯着天花板上的花纹出神地想。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好像在努力回想摸那条狗时的触感。
但是已经十年过去了,太久太久了,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如果不是这次记起来,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还有一只狗,出现在他单调而孤独的童年里。
门口传来脚步声,邬纯初不想跟人话,便赶紧闭上了眼睛。
有人拨弄了一下他的头发,他努力忍住颤抖。却不知道,在别人眼里,他的睫毛颤得如同即将展翅离去的蝶。
可被没有被拆穿,或许那人也不舍得破此刻的沉默——在激烈的对抗后,两人还没来得及重新针锋相对的、短暂的温存。
那人温热的指尖轻抚过他的脸颊,像晚风在林间穿梭,晦暗的、又是温柔的。
他话时也像风在林间低语:“干嘛老是要记着那只无关紧要的狗呢?”
邬纯初的在心里默默地:不是的,不是无关紧要。
那人自然听不到他心里的声音,自顾自地:“我最恨的就是狗。你知道为什么吗?”
得不到回应也没关系,反正他知道邬纯初醒着,“流浪之前其实我是被拐卖了。”
邬纯初震惊地睁开眼,月光投在他那明亮的眼睛上。
而关策完全隐在黑暗里,他随意地坐在靠床的地上。
似有所感地回头,跟邬纯初分别在月光和阴暗下对视,仿佛相隔千里。
关策从未跟别人讲起过这件事,哪怕是负责他心理健康的医生,至今都只知道他流浪过的过往。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来,为什么要对着邬纯初?
关策细想原因,大概是,想借此把关于那只狗的过往揭过去吧。他很清楚邬纯初是个心软又情感泛滥的Omega,卖惨如果能达成目的,也不妨一试,反正他已经认为过往对他无法造成影响了。
他诚然并不理解邬纯初为什么要那么在意那只狗,但他不想邬纯初因此与他有隔阂。他又庆幸起来幸好当时邬纯初忘记了那晚上的事情,就算今后他再想起来,反应也肯定不会像当年那么激烈了。
他只需要风轻云淡地,轻轻揭过这一夜,明天,他们又会跟之前一样了。
所有浓烈的感情都会在时间长河里渐渐被消磨,最终留下的,只有那些刻意维持的。
关策:“一个女人拿着她跟我父亲的合照把我骗上车,车上就有一只狗。是那种货车,你见过吗?”
他用手比划了一个长方体,五指并拢切下,表示间隔,“长长的,前面跟后面的座位像出租车一样间隔开的。”
关策越越急促,语速逐步加快:“我在后面的车厢里,跟那只狗待在一起。它的耳朵立起来,整个身体十分精瘦;看向人的时候,会冒绿光。它被一条很长的绳子拴着,但一直龇着牙向往我靠近,而我只有躲在角落里才能勉强离开他的牙下。”
邬纯初害怕地颤抖起来。
“可我还能听到前面传来那些人的谈话声。”
关策粗着嗓子学着两个不同声音的中年男人话,低沉沙哑,那是抽烟太多把嗓子抽坏了的声音。
“他们,喂,你们那有没需要心的哪!
倒是有一个要眼睛的……
帮帮忙,能出的都给出了……”
邬纯初已经抖得像秋天的落叶一样。他无法想象,关策正面面临着恶犬的威胁,身后又传来别人要把他的各部位当商品一样出售的讨论,是怎样的感受。
关策却还没完,“我观察了好几天,半夜他们的时候因为去树林里害怕,会把狗带去一起上厕所。我抓紧机会逃了。”
“树林里好黑,风!哀叫!脚步!狗!我跑啊跑啊,却被绊倒滚了下去,天旋地转,我撞到石头上,失去了意识。”
那他要开始流浪了吧,然后就会被关家找到。邬纯初如此想着,觉得噩梦好像终于到了头,不由得替关策松了口气。
“等我醒来,躺在一块木床板上。看到一对夫妻,他们的脸十分黑,双目浑浊,人也没有什么精神气。”
遇到好人了吧,邬纯初又想道。
“他们讲着蹩脚的普通话,我从此就是他们的儿子,他们花了高价把我从别人手里买了过来。”
关策又开始疯魔起来,眼睛睁得奇大,像喘不来气一样话:“那对夫妻是疯的,天天人,用瓶子砸、碗扔、脚踢,拿烟头烫在人的后背上!”
邬纯初早已坐了起来,看着关策泪流满面,疯狂摇头,“不……不……”
“在我快死之前,一个妇女半夜把我带了出去。她让我快跑,她她见过那对夫妻把他们自己的女儿死了,就埋在院子前的树下!”
邬纯初已经扑到了关策身上,重心不稳跌下床,又赶紧爬起来抱紧了关策的脖子,眼泪淌了一片又一片。
邬纯初的拥抱让关策重返人间,他右手颤抖着紧紧抱住邬纯初,像抓住了人间最后一丝希望。
他附在邬纯初耳后:“后面我就一直跑,没日没夜地跑,渴了舔下过雨后青草上的水珠,饿了就拔草吃。”
关策也想过,他第一次见到邬纯初就那么喜欢他身上的味道,会不会是因为他的信息素的雨后青草的味道。
而这种味道,在他人生最灰暗、最恐惧的时候给了他救赎。
“那个味道跟你的味道很像,初。”关策用左手捻了一滴邬纯初的泪珠,放进了嘴里。
邬纯初在他颈窝里蹭了蹭,他的眼泪流了好多,好像要替关策把那段时间不敢流的全部补回来一样。
那时候的关策是不敢哭的,也不敢叫,他的心里压抑着所有的恐惧和绝望,无声的呐喊和哀叫都留给了在睡梦中依稀回到关家的自己。
“我以为自己跑得够远了,但有一天在街上还是看到了那对夫妻。为了避免他们发现我,我跳进了垃圾车里,车子载着我走了好远好远,然后我就被倒进了垃圾场里。
我在垃圾堆待了好几天,虽然臭了点,但幸好不缺吃喝。我又重新上路了,我决心要走得更远。
然后我就正式开始了流浪,翻垃圾桶找吃的,在巷子角里睡觉,也算安定下来了。”
“你知道我是怎么被关家找到的吗?”
“那时候我跟一条流浪狗抢地盘。我们当时都看上了一盒有肉的饭盒,它扑在我身上时,跟那条在车上的狗简直一模一样。
但我不能后退,输过一次,此后我不可能再在那片区域找到一份吃的。
我跟它扭在一起,人跟狗架,是不是很新鲜?”
关策不知道为何带了点兴奋的语气,“那条狗把我踢翻在地,还把我右手咬得全是血,痛死了。”
“初,猜猜是谁赢了?”
“是我。”
他把那条该死的狗弄死了,尽管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但他昏倒在地上那一刻,发自真心地露出了从被拐走以后的唯一一次的笑容——去塔码的恶心日子,他总会赢的!
后来是一个流浪汉把他抱去了医院,但因为没钱,把关策放在门口就走了。
医院的医院治疗和报警同时进行,后来,关策就回到了关家,遇到了邬纯初。
这个有着世界上最好闻信息素的Omega,软弱的身躯跪窝在他的怀里,纤瘦的手臂像爬山虎,紧紧扒在他的脖颈上。
邬纯初哭得是那么真情意切,所有的表现都明——他比那只狗重要,起码在听了这样的故事之后,邬纯初丝毫不会再舍得产生任何责怪或是埋怨的心情。
也确实如此。
邬纯初心疼又害怕地抱着关策,淌下的泪几乎要把他的衣服都湿。他捧起关策的右手,稀碎的啄吻落在上面,那只颤抖的右手盛住了这些吻以及邬纯初簌簌而下的泪。
关策摸着邬纯初因俯下身子而裸露出来的脖颈,“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都要全部忘记。”
“你只要记得,从此以后,我们只有彼此。你永远只能待在我身边,知道吗?”
埋在手心里乖乖点头的邬纯初,错过了关策脸上的偏执和疯魔。
彼时的邬纯初心想:忘了吧,忘了那只狗。不要再在关策面前提起,命运多舛的关策已经那么可怜,他不能再那么自私。
他抬起泪眼往虚空中望去,好像看到了关门摇摇晃晃地冲他跑来,身后那朵毛茸茸的尾巴伞快活地晃动着。闭上眼,一滴泪砸在了地上,像狗在医院时最后流下的那滴泪。
【作者有话:只能策哥儿童年过得真的很苦,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