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冬夜(往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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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

    关策在书桌上写作业,一旁的邬纯初和关门趴在地上玩。邬纯初举着三枝蜡笔:“这是少爷,这是我,这是关门。”

    他把黑色蜡笔推到一边,把黄色蜡笔和白色蜡笔抓在手里,:“少爷写作业,那关门陪我玩!”

    毛茸茸的肥狗跟着他趴在地上,跟着呜呜了两声。邬纯初也呜呜叫起来,关门扑到他身上,一人一狗滚作一团,笑声连连。

    关策抬起头来,刚好看到黑色蜡笔被邬纯初的脚踢开,往他这边滚来。他踢开那枝蜡笔,往浴室走去。等他从浴室出来,发现邬纯初和关门已经转战到了楼下大厅。

    关策站在栏杆上看了一会,转身回了房间。他关上灯,让自己陷入了一室黑暗。

    被窗帘彻底隔绝在外的月亮悬挂在高空,越升越高,又慢慢下沉,然后被爬上来的太阳取代。

    关策突发奇想去邬纯初的房间叫他起床,彼时邬纯初和关门都还在床上呼呼大睡,一人一狗头挨着头,亲密无间。

    他冷漠地盯着他们,蓝眸幽深,像一口井,在白日里也显出阵阵阴冷。

    关门似有所感,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它每日跟着邬纯初在关策身后跑,对于他的味道已经非常熟悉。这只热情的狗尚未经历过危险,对于一切靠近的事物都抱着天然的热情与亲近。因此,它在床上颠颠地走了下来,靠近了关策,嗅嗅他的脚趾,又嗅嗅他的腿。

    关策一直冷漠地看着它靠近自己,待它伸出舌头舔自己的腿时,毫不留情地给了它一脚。

    那一脚力道不,关门呜呜痛叫起来,本能被激发,凶狠地冲关策无呲牙咧嘴。而关策心想,它要是咬了自己,还能留在关家吗?思及此,他乌黑的瞳孔微微颤动。

    然而邬纯初已经起来了,他顶着一头凌乱的卷发,两颊红红的,揉着眼睛问:“怎么了……”

    他睡眼惺忪的,看到面无表情的关策,嘿嘿一笑,“少爷你怎么来啦?”又冲已经进入戒备状态的关门:“关门,不要凶人,要讲礼貌,过来。”

    关门听到他的召唤,不情不愿地跳上床,然而还是保持着警惕盯着关策。

    邬纯初一把把关门揽进怀里,下巴搁在它软乎乎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瞌睡。

    “起床,吃早餐上课。”关策如此道,头也不回地出去了。邬纯初便赶紧跑去洗漱了。

    餐桌上邬纯初也要抱着关门。

    管家见状拉下脸来,责备道:“把它放下去!怎么能让狗上桌一起吃饭呢!”

    邬纯初自知理亏,手下动作一松,关门便从他怀里溜了出去。被骂了,他心里有点难过,明明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但还是有点委屈,眼泪便渐渐涌上眼眶。但他不愿被看到,因此把头埋得低低的,几乎要塞进餐碟里。

    “抬起头来,我教你的礼仪呢,都忘了吗?”

    邬纯初只好把头抬起来,并努力地扳正了背,把食物放进嘴里的那一刻,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砸在了盘子里。

    管家见状没有心疼,反而放下了叉子,严肃道:“初,看着我。回答我的问题——是不是你有错在先?”

    邬纯初吸着鼻子嘴巴瘪着颤抖,“是的——”声音抖得可怜,明眸像泡在了水里,湿漉漉亮晶晶的,只是一直溢出水来。

    “既然如此,那就要认错并且改正,对吗?”

    “对——”话虽如此,水却还是止不住地向外溢。

    “你去一边坐着,什么时候眼泪停了,再过来好好地吃。”

    邬纯初的哭腔已经抑制不住了,但他还是听话地滑下了椅子,边呜呜哭着边离开了餐桌。

    全程关策头也没抬,只是静静地吃着自己的早餐。只是在结束早餐之后,把他没喝完的牛奶倒进了关门的饮水盘里。

    等他走后没多久,佣人骂骂咧咧地把牛奶端走了:“谁啊,居然给狗喝牛奶!不知道它乳糖不耐受吗!”

    ……

    一个月过去了,关门一天一个样,与刚来关家时相比体型大了一些,性子也更加活泼。但它只黏着邬纯初,偶尔理一下逗弄它的佣人们,对于其他人是爱答不理的;尤其是对关策,简直是仇恨的地步。

    邬纯初也知道,一直很苦恼。他认为关策和关门都是他很重要的玩伴,因此总是想着缓和他们的关系。

    “他们都姓关,是兄弟来的。”天真的邬纯初如此想道,因此更加致力于给他们营造接触的机会。

    这不,“睡前必备一牛奶”的行程也要拉上关门一起。

    关门才不愿意配合。这只记仇又狡猾的狗趁着关策喝牛奶时,突然跳起往上一顶,于是关策就被呛到了,还被牛奶撒了一身。

    关门大仇得报,赶忙呲溜滑走。

    关策在一旁咳嗽,邬纯初连忙绕道他背后,边拍他的背边恼怒骂道:“什么臭狗,这么坏!”

    他骂完了就想帮关策擦擦,却看到了关策抬起头时用那双蓝眸凝视着他。

    邬纯初被他的冷漠吓到,突然不敢靠近,期期艾艾的,脚往前又退后、左移又右转,像个不入流的舞者跳着拙劣的舞步。

    关策晾了他一会儿,才:“擦干净。”

    邬纯初如闻大赦,简直是毕恭毕敬地往前,他扫了周围一圈,没有纸巾,可“皇命难违”,只好捏住自己的衣袖去擦关策的大腿,顺带声地给那只坏狗辩解:“关门不是故意的,它太贪玩了……”

    “你刚刚也骂它是个臭狗。”

    邬纯初哽住。

    关策推开邬纯初,“它是故意的。”

    邬纯初无端端被他推倒在沙发边上,也不生气,只是支起上身摇摇头,委屈巴巴的:“不是的。”

    “是”,关策坚定地看着邬纯初,继续道:“它不听话,我要把它丢了。”此刻他的意图才渐渐显露出来。

    邬纯初被他斩钉截铁的语气吓到,想到无家可归的关门,他突然感到十分惊慌,眼泛泪花,还想争取一下:“不……”

    “不讨人喜欢的狗,就要丢掉。”关策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激动,那不过是一条狗罢了。但邬纯初的眼泪让他感到十分有趣,他便想伸出手去触碰他湿润的脸颊。

    然而还没碰到,就被邬纯初一把推开了,“我不跟你玩了!”

    关策的手停在空中,他稍有和缓的神色又开始凝固,那对湛蓝的眼珠子停在邬纯初身上,很是渗人。

    邬纯初不敢看他,转身跑开。

    关策望着邬纯初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回神。他发现他的内心涌起一股怒火,这是一种非常陌生的情绪,但隐约又让他觉得久违。他发现自己想把玻璃杯摔在地上,想把沙发上的垫子撕开,他想把邬纯初抓回来压在身下,把他的脸掐肿让他哭。

    他把想做的事情都在脑子里做了一遍,蓝眸愈加阴郁。正值此时,溜走了的关门又回来了。

    关策的眼神如利箭即刻射中了关门,他疾步上前抓住了它。关门立刻挣扎起来,扭头想咬关策的手。

    但关策的力气大得惊人,他死死地擒住关门的头,让他只能做出微弱的动弹。关门的叫声让他怒气勃发,但他的表情又是极其平静的,他几乎半押半拖地把关门带了出去。

    他想把它丢出去,一刻都不想再让它待着关家,不想让它待在邬纯初身边。

    穿过长长的走廊,尽头是一座的人工湖。关家太大了,走完长廊,关策的力气已经去了一些,关门抓紧机会挣脱了出去。

    一人一狗就在靠近湖边的地方对峙起来。关门龇着牙,眼中凶光毕露;关策冷静地盯着他,身体做出了进攻的姿势。在冷幽的月光下,无人知道,他们的进攻竟意外地相同,同样的野性、凶狠,也同样的迅猛、果断。

    邬纯初到来时,关策艰难地取得了上风,勉强压制住关门。听到邬纯初的惊呼,他一个松懈,被关门找到可乘之机,张嘴就要朝他的腿咬去。

    敏锐的直觉让他迅速做出了反应,右腿用力朝关门的腹踢去——关门被他踢下了湖里,与此同时响起了邬纯初的尖叫声。

    邬纯初掀起一阵冬夜的冷风从关策身边擦过,关策来不及抓住哪怕是他衣服一个角,他就冲进了湖里。

    关策抓了一手冷风。

    长廊那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关策没有回头。他的蓝眸一片死寂,毫无波澜地盯着在水里挣扎的一人一狗。直至多年后,他都还能想起来那时心里的想法。

    那时他心里想的是:既然如此,那他们一起死掉好了。

    乌拉拉的人涌了上来。

    湖水并不深,但是邬纯初和关门年纪都还,再加上寒冬,因此他们被捞上来时,情况都很危急。

    关策试探性地去摸邬纯初冰凉的脸蛋,心里忽然闪过一丝惊慌。然而来不及细想,邬纯初和关门就被送上了救护车。

    后来关策想了一下,那时的惊慌大概是因为“后悔”,他还是不想邬纯初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