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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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叉子在碟子上旋转,卷起一道鲜香,一口里先有意面弹牙软韧的口感、携裹着奶油的细腻,再有夹带进来的虾仁愈嚼愈鲜愈甜,咽下去了,下一口就要马不停蹄地续上。

    邬纯初是无论吃多少次都会喜欢这道菜的。

    关策撑在桌上跟他:“初,我给你请了个外语老师。你要认真学,知道吗?”

    邬纯初惊讶地“啊?”了一声,因为关策向来是不管他的学习的,也对他的学业没有什么要求。

    啊,吃惊的样子也那么可爱。关策在心里如此想道,嘴上着:“因为要带你去意面国吃正宗的意面啊。”

    一旁的管家闻声抬头,向关策投去了耐人寻味的眼神。关策坦然地跟他对视片刻,才意味深长地:“你也希望初能好好学习外语的,是吧?”

    若要关家里谁最在乎邬纯初的学业,那必然是管家了,从就押着他跟关策一起上课,耳提面命地让邬纯初好好学习,后来又见他没有心思放在学业上,便额外让他去学了美术。可惜邬纯初总是三天鱼两天晒网,在上高中之后就不再认真学了。

    邬纯初是时候被管家押着学习导致有了心理阴影。因为在孤儿院的学习进度都是比较慢的,而且也比较浅;来到关家之后,一开始为了让关策适应的课程他还跟得上,到了后面,亡羊补牢式的课程简直紧得可怕。

    他学不会,又得学,三天两头就得哭一次。管家不吃这套,老教师倒是吃,但吃完了还是让他接着做作业。

    上了初中,他们去学校上课了。关策去顶楼,邬纯初在一楼。一开始邬纯初还是认真刻苦的,直到有同班同学问他为什么要那么认真学习。

    邬纯初心翼翼地道:“不认真上课,会被骂的。”

    那个同学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哈哈大笑,才:“果然是新来的。你还不知道吧,老师不会管我们这些玩伴的啦。”

    邬纯初将信将疑,直至有一次饿得不行在课堂上吃了零食不心被老师看到,却视若无睹之后,他如闻大赦,从此开始放任自流。

    回到家虽然要补课,但是已经换了一个新老师了,新老师只专注于教导关策,对邬纯初是爱答不理的,邬纯初也乐得清闲。

    从此邬纯初就放飞自我了。

    只是偶尔他会怀念那个慈祥又不失严厉的老教师,想起他“在课堂上不能叫少爷,要叫关同学”,想起他摸着自己的脑袋“不要哭了,初同学,最多再哭五分钟,就要继续写作业啊”。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老师知道他现在不思进取、“自甘堕落”,会不会对他感到失望。邬纯初不敢去想,只好安慰自己,没关系,反正以后也见不到老师了。

    但是这么安慰完反而更加难受了,他有点伤心地想:他还是有点想老师的。

    言归正传,总而言之,邬纯初的学业,已经荒废很久了。眼下突然提出让他认真学习,他的第一反应是抗拒、回避。

    人一旦舒适久了,就会散失学习的能力和勇气。

    邬纯初正是如此。在厌学情绪被慢慢压下去之后,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少爷这意思,是不是要带他一起出国啊?

    管家托了一下金丝眼镜,“初一直学习都那么松散,突然让他这么高强度地学习,会不会不太好?”

    邬纯初吓得叉子都掉到了餐碟上,叔叔居然会出这种话,太不可思议了。

    管家斜刮了邬纯初一眼,“初,好好吃饭。”

    邬纯初马上夹紧尾巴做人,捡起叉子,继续吃自己的。他把自己当成局外人,假装听不到他们的讨论。

    “不学也没关系嘛,当一个笨蛋也很好。”邬纯初傻呵呵地想道。其实他心里还有一个不太上得了台面的想法——就算他什么也不做,也没关系吧。关策对他那么好,他能躲在他的羽翼下,什么都不用想。是关策自己的,只要初喜欢,做什么都可以。

    “你只要记得,从此以后,我们只有彼此。你永远只能待在我身边,知道吗?”

    “而我并不在乎对错,我只知道这是初想做的,所以我要成全他。”

    看,他只需要仰望着关策,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邬纯初之前在觉在影响下,好不容易滋生出来的反叛心理,已经在关策有意的调教下彻底泯灭。

    不得不关策的成功之处——他已经快要把邬纯初养成一个圈养在他身边、只能依靠着他的宠物了。

    真的就差一点点,邬纯初可能就会从此都依附着关策生活。让物欲堆砌他以后的人生,把他的天真烂漫磨成愚昧无知,将他的温和善良变成迟钝麻木;从此他不再属于自己,而是一个在空旷的房子里等待着、仰望着关策的宠物。

    命运的钟摆在此徘徊了一刻,邬纯初的脚步由此停住,而他的未来,就在这一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但蝴蝶展翅的一刻,谁都想不到,会引发一场飓风。众人只会在断壁残垣之下,苦苦询问,是哪里出错了呢,为什么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恐怕连蝴蝶自身都无法回答——是因为,你忽略了它展翅时迎着多大的风。

    这阵风,或许是预谋已久的。

    深夜里,书房为什么还亮着灯,为什么一向紧闭的门也没有好好关上?

    一无所知的邬纯初朝着那道光走去,像即将踏入陷阱的羔羊,看不见脚下的荆棘与利刃。他只是不抱任何想法地走了过去。

    在仅剩一步就能走进光明的阴暗里,邬纯初停住了。

    里面传来使徒们的低吟。

    ……

    “关策,我跟你过不要玩物丧志。”

    “我也过我没有。”

    “你总不会忘了,除去关家继承人这个身份,其实你还是一无所有。你没有能力,便不能拥有太多东西。”

    关策沉默了。

    “既然如此,你也知道你那玩伴只是一个废物。若他学业有成,兴许我还能让他留在你身边帮助你。”

    “他确实什么都不会,这不是很好吗?”

    邬纯初双眼发昏,太阳穴里像有只老鼠在跳。

    “你要把他当宠物养,我没有问题。只要你想,我可以让他一直待在关家。等你出国后回来,随便你把他当成玩具也好、宠物也罢,随便你处置。但是你不能因为他,而改变你的人生计划。”

    邬纯初要承受不住这阵发昏了,只能将手背在墙上撑住自己。

    关策的应答短暂地唤起了他的清醒。

    邬纯初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到他:“大伯果然很擅长这招啊。”

    “你放心。我不会和他一起出国,只是哄着他,让他好好听话。”

    不想听。

    “就跟你当初哄着管家一样啊,多简单。”

    不想听!

    邬纯初捂住耳朵落荒而逃。

    在他的背后,站着面无表情的管家。管家摸了一把自己冰凉的脸,并没有泪。他抬头,漠然地从书房的门缝里看着关先生被惹怒,把一盏热茶砸在了关策身上。

    只是这次,没有人拦着了。

    茶盏应声碎开,管家跟着这个声音离开了。他慢慢踱回自己的房间,离书房越远,他嘴角的笑越夸张,门锁落下,他癫狂的笑容也在这一室黑暗里铺开。

    “哈哈哈哈哈……”他几乎笑得喘不过气,眼角却淌下泪来。

    在一阵喘不过气的痛苦中,他麻木地想:这姓关的每一个人,都自私,都恶心;而他,是这个恶心的家里,最忠诚的走狗,最锋利的刃。

    他的手上沾满了邬纯初的鲜血。

    他亲手杀死了邬纯初的天真。

    但是没关系,劫后重生的邬纯初,不会像他一样,被拘在这散发着恶臭的房子里,他会走到广阔的世界里去,去拥抱自由的阳光,去感受芬芳的鲜花。

    带着他曾经的渴望一起,做一个真正的、独立的人。

    他抹干眼泪,重新踏出了房间。

    路过书房,关家那一大一还在对峙着——但谁在乎呢。

    他走近邬纯初那张床,把他从深深的黑暗里挖出来,替他擦干脸上的眼泪,话时一如平时的自持冷静,也有着他独特的、只有邬纯初能感受到的安抚,“初,不要哭。”

    邬纯初看着他,只是眨了眨眼,就淌下泪来,他晶莹的双眼里写满了痛苦与无助。

    他像十年前刚来到关家一样,对管家充满了依赖,像受伤的孩终于找到依靠,哽咽着叫他:“叔叔……”

    道不尽的委屈和屈辱,都在这一声呼唤里。

    管家几乎要被他叫的也流下眼来。邬纯初这一晚就体会到的屈辱,他却用了几十年才看穿、看破。

    他无比庆幸自己做了这个决定,这个被他亲自领进关家来的孩子,也该由他亲手送出去。

    “初,不要害怕,叔叔会陪着你的。”

    “关策他有病,他有着很可怕的控制欲,你要从他身边逃走,知道吗?”

    “我们不要出国,我们就待在国内,我们去参加高考,叔叔会让你去到任何一个你想去地方。”

    “初,你很快就能自由了。”

    邬纯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些什么,他只是无助地淌着泪,抓着管家的手臂,他是如此纤弱,手指已经因为极度紧张用力而到了泛白的程度,“我好害怕。”

    【作者有话:或许关先生和管家才是真正的虐恋情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