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钟应将包裹翻了三遍,终于在糕点底部翻到了一个储物袋和一块玉竹牌。
用灵力开储物袋,钟应提着储物袋倒了半天,只有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从里头飘出,除此之外,便只剩下空荡荡的风。
钟应揉了揉太阳穴,这下终于相信了,便宜爹爹身上的东西的确全在绝境中丢了,以至于几块糕点钱都付不起。不然的话,他不可能什么东西都不留下。
认命的翻开纸条,第一眼,钟应便撇了撇嘴:“歪七扭八的狗爬字。”
第二眼,钟应额头青筋跳动一下。
纸条上写着:心肝儿子,午时三刻记得去星辰台报名,爹爹目前脱不开身,待你旬假,咋们再好好亲热亲热。
——谁要跟你个老不修的亲热?你又不是漂亮妞儿?!
钟应将纸条一揉,同大包糕点一起扔进了储物袋里。然后捡起玉竹牌,心翼翼的吹去玉牌上的糕点屑。
玉牌呈竹叶状,通体碧色,莹润无暇。乍一眼看去,像沾着水露的碧叶。正面用篆刻着四个字“玉馨书院”,背面则行云流水般雕刻着玉如意花纹。
这块玉牌便是便宜爹爹给钟应开的“后门”。
手持玉竹牌,不管钟应修为基础如何,有没有参加书院考验,都能顺利报名入学,并且一年之内不得开除、退学。
而这样的玉竹牌,每年不会超过三块。
能得到玉竹牌者,不是当世顶尖强者、就是于书院有大恩者、或者本身身负大功德者。这样的强者,便是学院也会给他几分颜面。
强者推荐的入学之人,自然也不会拒绝,就算是扶不上台面的烂泥,学院也会尽心尽责教导一年,在考虑要不要退回这坨“烂泥”。
钟应收拾东西从地面爬起来,环顾四周。
他被钟岳扔在了一条山间石道上,周边生着大片高大的松柏,这种常青树即便是在天寒地冻的冬日,依旧生机勃勃,郁郁葱葱。
和煦的光线透过长针似得叶片,在泥石道上留下斑驳光影。
徐徐惠风吹过衣裳时钟应竟没觉得冷,便顺着道向深处走去。
他前世没来过这地方,但是钟岳把他送到这里,应该有他的道理吧?
事实证明,钟岳能成为天下第一剑仙,还是有一点儿靠谱的。
钟应走了不到半个时辰,眼前骤然开朗起来,青石为阶、玉石为地的广场便映入眼帘。
这座广场建立在半山腰,云雾缭绕、灵气浓郁,一看便是仙家宝地。而钟应正前方矗立一道白玉门,门上牌匾上正是“星辰台”三字。
到了这地方,钟应倒是眼熟起来。
星辰台是玉馨书院和凡世的连接点之一,也是书院夫子接应弟子之地。钟应前世入学时,自然来过此地,甚至后来他还以书院学生的身份,来星辰台接应过几次学弟学妹。
即将重回前世住了好几年的书院,钟应心情微妙了片刻,才进入白玉门,正式踏上星辰台。
星辰台上人来人往、极为热闹。
有在父母陪同下慢慢爬上山腰的贫民少年,有丫鬟环绕坐着四人软轿上来的富家公子,也有孤身一人前来的独行侠,更有乘坐灵兽灵器而来的修士……
无论是满身浊气的凡人,还是仙气飘飘的修士,书院夫子都一视同仁。
玉馨书院传承自上古太玄道祖,道祖心怀仁善,主张有教无类。因此招生不论贫富贵贱,不论凡人修士身份之别,只看品性实力以及一丝虚无缥缈的“机缘”。
的的确确是修道圣地。
钟应本想直接持着玉竹牌报名,眼角余光瞥到一人时,脚步一顿,眉间闪过一丝惊讶。
在他身侧不远处围着一圈人,人群中央摆着一盘黑白棋,棋盘边站着一位不修边幅的青年以及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
玉馨书院只招收十五岁左右的少年,那少年年纪符合标准,浑身白白嫩嫩的,但是他一身肉“横”着长,体重是别的少年的两三倍,用两个字概括就是“胖墩”。
胖墩怀里抱着只白绒绒、圆滚滚的奶狗,主人跟奶狗同时瞪着一双黑豆眼,哀嚎:“我真的不会下棋!”
不修边幅的青年勾着胖墩一角袖子:“我知道。”
“我刚刚都是瞎下的,我对围棋的了解仅限于一边是白子,一边是黑子!”
“我也看出来了。”
“我以后再也不敢砸您场子了,夫子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胖墩可怜兮兮。
“我没生气。”
“那您、您干嘛非要收我为徒,教我下棋?”
“当然是因为我从未见过棋艺如此之臭的人,见猎心喜啊。”
“夫子!”
“快报名。”不修边幅的青年一敲桌子,理所当然,“入我瑶光院,以后我每天给你开灶,把你培养成围棋高手。”
“夫、夫子……”胖墩还想继续挣扎一下。
“你刚刚废了我一盘棋,不报名我就剁了你一双手。”
胖墩:“……”
胖墩屈于威胁,签下了“卖身契”,周围人几乎快笑趴下,就连钟应都眉开眼笑。
当然,钟应停下来,不是为了看热闹,而是因为他认识这两人。
不修边幅的青年是玉馨书院的夫子,棋痴裴闻柳。
那胖墩……钟应看了半响,才从那张全是肥肉的脸上,看出自己属下的几分影子来。
前世他成为魔君后,属下无数,但是能被他记住的,必然有其强大独特之处。
胖墩便是其中之一,他跟了钟应非常长的时间。只不过在钟应记忆中,胖墩并不是胖墩,而是一位颇为俊美风流的青年。
他跟钟应另一个属下自称“无花公子”,意思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实际上,他们两个被魔界中人称为“色中饿鬼”。
这个称号一度让钟应觉得丢脸,不止一次考虑过要扔了他们两个,每次都在属下的鬼哭狼嚎中消想法。
可是钟应怎么也没想过,日后为自己下魔界、立下不少功劳的一名大将,少年时期居然也是玉馨书院学生?
钟应不急着报名了,见胖墩垂头丧气离开裴闻柳后,便抬步跟了上去。
七拐八拐后,胖墩在一处地势较高、视野开阔、位置隐秘之地停下。
他把奶狗驱赶到了一边,自个儿心翼翼缩起胖乎乎的身体,便偷偷摸摸的拿出一个木盒子,对着眼睛,往广场各处瞧去,看的嘴巴嘀咕不停,直流哈喇子。
连钟应搬了一条凳子,坐在了他边上,胖墩都没发现。
“这个不错,那双手嫩的啊,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摸起来肯定比白豆腐还舒服。”
“哇,这腰肢够软,婀娜似弱柳,跳起舞来肯定够妖够艳。”
“这脸够靓啊!”
“这胸好大……嘿嘿嘿。”
钟应满头黑线,照着胖墩腿肚子就是一脚——
“啊啊啊!”
胖墩抱着腿一顿惨叫,手中的木盒子咕噜噜落地。
“别叫了,再叫就把人招来了。”钟应翘着二郎腿,凉凉开口,“你的宝贝盒子摔了,会不会摔坏了?”
胖墩又惊呼一声,腿不疼了,人也不抖了,利落一滚,就从地面把自己的宝贝盒子抱了起来,上下检查一遍后,死后逃生般松了口气:“我的乖乖,幸好没坏。”
随后怒视钟应:“你是谁?你在这里干嘛?做什么踢我?”
钟应皮笑肉不笑:“你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他生的极好,一双桃花眼潋滟勾魂,便是这般不知喜怒的讥诮神色,也如繁华绽放,满室生香。
胖墩看直了眼。
胖墩年纪不大,却把“食色性也”四个字贯彻到底,虽然遗憾钟应是个男的,却立刻把刚刚的一脚之仇忘了,望着钟应眼珠子直转,似乎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胖墩朝着钟应挤眉弄眼,一副天知地知你懂我懂的模样:“嘿嘿,莫非兄弟你也是……此道上的人?”
钟应挑眉。
胖墩当成了默认,笑的像一尊福娃娃:“原来是知音啊!”
“好兄弟,不知道这台上的美人,你认识几个?”胖墩遇上了“同道中人”,心情极好,凑到钟应边上,就差勾肩搭背了,“我跟你,我为了今天,可是做了不少功课,要不要跟你分享分享。”
“……你。”钟应有点儿好奇这子日后怎么混到了魔界,又起了逗弄的心思,干脆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你刚刚看的那几个,可都不是绝色。”
“兄弟果然识货!”胖墩竖起了大拇指,“不过今天的确来了好几个美人,可惜你来的晚,没瞧见。”
胖墩啧啧两声:“我先前看到了南明离火宫和黑石门两位御火主了,这两家斗了上千年,换了十代御火主都没决出胜负,可谓是势同水火,你死我活,但是这代御火主是真的美啊。”
千年前,南明离火宫可是修真界顶尖门派之一,强盛无比。后来不知道闹了什么纠葛,离火宫主的亲弟弟率领一半弟子判逃,建立了黑石门。
离开之前,黑石门主带走了离火宫镇派之基——阴阳火中的阳火。
这导致,双方每代御火主年岁相当,都想夺回对方手中的火焰。
“离火宫的御火主冰肌玉骨、冷艳无双,宛如神仙妃子。黑石门的御火主娇可人、妍丽泼辣,宛如带刺娇花。这两人站在一起,就算是对骂撒泼也赏心悦目啊,我要是能娶到一个就好了。”
“还有十城少城主慕归心,我听他爹是个令人魂神颠倒的大美人,他虽然普通了些,但是气质如温玉暖水,站在他边上,我觉得魂魄都要舒服飞了……”
“连天上人间楼都来了一位花主,那位花主,看了我一眼,我骨头都要酥了,要是能睡到,就是让我死我也愿意啊。”
“还有……”胖墩如数家珍,跟钟应炫耀。
钟应对任何美人的兴趣都不高,听了一会儿就有些烦躁了,断他的话:“你就光看,没去搭话?”
“呃。”胖墩挠了挠头,一脸沮丧,“除了慕师兄人好脾气好,跟我了几句话外,别人我还没够着边,就被轰走了,特别是黑石门那位姑娘,差点甩了我一鞭子……”
“哦,连手都没摸到啊。”
“这算什么,以后进了书院,大家就是同窗了,总能让我找到机会的。”胖墩握拳,毫不气恼。
钟应抽了抽嘴角,还没开口,便听到胖墩一声惊呼。
“这是谁啊?这么大的排场?”
钟应顺着胖墩的目光望去,便见两名粉雕玉琢的红衣童子凭空立于悬崖上,童子手持玉杖,于身前一拨,山间云海的雾气灵气骤然沸腾。
云雾化龙,风声作啸。
云龙冲入九天,于山林翻滚翱翔。
一个童子怒斥:“孽畜,还不快回来!”
另一个童子手指置于唇瓣,吹了几声口哨后,桀骜的云龙便似被牵引一般,盘旋在星辰台上空,最后威严的龙首靠在了台阶上,龙尾则悬挂空中,伸向远方。
红衣童子退至左右,便有披着轻纱、宛如月宫仙子的少女踏着龙身而来。
这些少女或提着引路灯,或撑着油纸伞,身姿婀娜,脚步轻盈,仿佛随时乘风归去。少女身侧,则是两排宽袍广袖的玄衣人,每一位玄衣人都气息悠远,修为深厚,令人不敢觑。
这般动静,星辰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包括几位玉馨书院的夫子。
裴闻柳跟身侧的友人传音:“这次又有重明国皇室入学?不对啊,这次排场比前面几个都大,简直可以去魔界游玩一圈了。”
别人可能被云龙震惊,可是在夫子们眼中,聚云成龙的本事不算什么,厉害的是红字童子和月宫仙子本身,她们都是器灵所化而成。
能生成器灵的,少都是上品灵气。
而那十六位玄衣人同样不简单,他们是重明皇座下玄衣百卫中出来的。
“的确有位殿下到了入学的年纪。”友人回应,意味深长,“没想到重明皇舍得让他进我们学院。”
玉馨书院的确是天下最好的修真学府,可是一些古老存在未必肯将自己的继承人送来。
裴闻柳揪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想了想,眨了眨眼:“是……赤丹太子?”
“看来是了。”
“就算是赤丹太子,他还没继位之前,不就是个十五岁的娃娃?”裴闻柳啧了一声,当即摆正了脸色,冲着云龙的方向开口,“书院招生,闲人免进!”
少女们朝着夫子的方向甜甜一笑,停止向前,如流水般向两边分开,唯有中央一人,手持墨莲伞,踩着龙首踏上青石阶。
那人似乎极为畏寒,身着白色交领长衫,外罩玄色银纹大氅,一头墨发齐颈部用白玉环束起。天风吹过时,玉白手指微微收拢了大氅。
云海之龙,连绵重山,瞬间沦为他的陪衬。
钟应目光扫过大氅上的银纹,一时间愣住。
这花纹太眼熟了!
那么,这人是……?
身侧的胖墩倒抽一口凉气,拉着钟应的手臂猛摇晃:“天啦!这才是真正的大美人!先前那些是什么?浮云啊!”
钟应这具身体年少修为又低,被摇的头晕眼花,气的想宰了这个未来的属下:“给我松手!”
胖墩两眼放光,美色当前,才不怕钟应:“兄弟,我们来这一趟,值了!”
“他脸上戴着面具,你能看见什么?”钟应挥开胖墩。
那少年微微挑起纸伞,向着夫子们行了个弟子礼时,脸上戴着一块玉质面具,只露出白净毫无血色的下颌和微抿的唇,一双山水墨色似得眸子中,含了山巅一捧清冷冰雪。
“美人在骨不在形。”话虽如此,但是胖墩暴躁的在地板上踩了好几脚,“不行,我一定要去搭话,一定要把她的面具揭下来。”
钟应冷笑:“你这么想死?那我送你一程!”
话音一落,钟应毫不留情,狠狠一脚踢到了胖墩身上。胖墩一个趔趄,整个人向下跌去。
“啊!”
胖墩双手狂乱一抓,运气极好的揪住了钟应的手臂,如同溺水之人握住了那根稻草,死活不肯松手。
但是胖墩实在太胖了,超乎钟应的预料,胖墩这么一抓,自个儿磕在了栏杆上,哎呦惨叫。
钟应整个人却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而正下方,唯有那持伞的少年。
“砰——”
那少年不会躲似得,钟应直接砸到了少年身上,两人顺着台阶一路滚了下去……
滚了下去……
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