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搭台唱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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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忠王其人, 原本在外人眼里,那就是福运好。毕竟这么多年不吭不响,最后几个兄弟病的病, 的, 细琢磨之下,他竟有这个运道炙手可热起来。

    后来思南王回京了, 和他起了擂台,有不少人都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可没想到那样一个前二十年里不声不吭的‘隐形’人儿,其才智谋略不仅不输思南王,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后把人挤走了,独占鳌头。

    看来他这是守拙多年,明珠蒙了尘,这下忠王府的门槛都快被人给踩破了,登门拜访的人太多, 排不上号找忠王, 就把主意在了忠王妃头上。

    一茬又一茬的宴请帖子, 忠王妃原只是一个不大受待见的庶女, 眼界见识没有那么广,当上了王妃, 也更加心翼翼起来, 这个不敢拒, 那个定要去,直把自己忙了个团团转。

    这天在某位国公夫人女儿的生辰宴上,她照旧在周旋着,周遭的捧声让她有点飘忽, 后来多吃了两盏酒,觉得有点受不住,便借口出来吹了吹冷风。

    昨夜刚一场大雪,厚絮似的铺在细墁地面上,来往的下人走路,很快踩出了一个又一个泥坑,好好的颜色成泥水化开了,弄得人看着也糟心。

    忠王妃无意多待,抚了抚额,刚才里头热气熏天,甫一出来周身乍是凉意,不必多逗留都已经让她觉得脑子清醒了不少。

    正算回去,转身在廊下就遇上了一位姑娘 * ,这姑娘她还认识,正是甘将军那无法无天的女儿。

    听皇后原是要将她许给大殿下,彼时大殿下还是太子,多尊荣的事儿,可她偏偏混进军营里去都康平乱了,这事儿虽然后来甘家压了下来,但京城里哪个高门大户,细听一下不都知道。一个闺阁姑娘家,跟一群男人同吃同喝混在一起,名声早就坏透了。

    但谁叫她顶着一个‘甘’姓呢,有太皇太后庇佑,捅了那么大的篓子仍旧还是如鱼得水的。

    忠王妃朝她一笑,并没有结交的心思,正算离开,但甘雁晚却朝她纳了个福,并且拦住了她的去路。

    “有件事儿,我想和王妃单独聊聊。”

    忠王妃不禁有点纳闷,要她和甘雁晚,顶多也只是各种宴席上过几次照面,虽然年纪相仿,但没有什么深交,连话也没有多过几句,她俩之间能有什么事儿可谈?

    但碍于她是甘家的姑娘,忠王妃也不能明面上拒了,便点了点头道:“甘姑娘有什么事便吧。”

    甘雁晚看了一遭周围来来往往的人,还有她身后的两个贴身丫鬟,压低声音道:“这儿可不成,这事大,关乎忠王殿下的颜面,所以还请忠王妃跟我来一趟。”

    忠王妃愣了愣,有什么事儿还能和忠王殿下有关联,她不大相信,但看甘雁晚的神情严肃,不像是和她笑,思虑再三,还是跟人过去了。

    要找一个能话的地方不难,随便进一间僻静的花厅,叫人把守住门就行。忠王妃因她事情关系到了忠王,又这样神秘兮兮的,等不及落座同人虚以委蛇,赶紧问她道:“究竟是什么事,和我家王爷有关,还请甘姑娘明示。”

    甘雁晚因得了楚禹的指令,起话来没有丝毫含糊,都是预先熟背好的稿子,一环扣着一环。她先看着忠王妃道:“看来是王妃很在意忠王的事情,也是,夫妻本为一体,何该是最亲近的人,但只可惜了王妃,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呐。”

    忠王妃顿时脸色煞白,不懂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仍勉强一笑,“甘姑娘莫不是在和我笑?”

    甘雁晚摇着头,啧啧有声道:“是不是笑,王妃应当心里比我更清楚,外人瞧着王妃有福泽又风光,个个都想巴结攀附,但谁明白王妃心里的苦?自成亲以来,王妃恐怕还没和忠王正正经经像个夫妻一样亲近过吧,这日子过得真是...如人 * 饮水冷暖自知啊!”

    这种话从一个姑娘家口里出来,实在是不大得体,可这个姑娘是甘雁晚,那就没有什么好稀奇的了。忠王妃扶住圈椅上的把手,恨恨盯着她道:“甘姑娘找我来,就是为了这番羞辱?我可是正儿八经的王妃,即便你有太皇太后看护,也不能这样仗势欺人!今日的话若是传到太皇太后耳中,甘姑娘也要担上几分罪责吧!”

    甘雁晚见她果然发怒了,哎哟一声道:“这是哪儿的话,我分明是好心想帮王妃呢,都家丑不可外扬,王妃倒好,却在琢磨着把事情闹大,届时损伤颜面的,是王妃自个儿才对。要王妃的样貌才情,那可是皇后娘娘当初亲自定下的,忠王殿下看上去又是那样温厚的人,不喜嗜酒,不好女色,就算是眼下政务交际繁忙,但夜夜都要回府,从不去那秦楼楚馆之地。王府中呢,别侍妾了,就连一个通房也没有,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王妃这样聪慧,恐怕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忠王殿下为何如此冷漠无情吧。”

    这句话算到了她的心坎儿上,她如今是风光了,可再风光的人心里有一处也是泛着苦涩的,自己和忠王除了大婚那日被迫要睡在一块,后来他连自己的房门都不进了。

    但家里万般叮嘱,叫她千万不要惹怒忠王,毕竟忠王和曾家因为她缠到了一块儿,那也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本就是个庶女,真要是把忠王触怒了,休妻另娶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她也是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呐,又不是外面迎回家的佛像,只需好吃好喝供应着,需要的时候摆出来给人看看,她当然盼着能有夫君疼爱,日子和美。关于忠王的冷淡,她至今想不到别的原因,难不成,会是断袖之癖?

    甘雁晚见她不话了,拉着她坐下,先是长吁短叹一番,后才娓娓道:“要这事,真是一桩孽缘,忠王殿下对谁生心思不好,偏偏对她....二人不是年纪相仿,她又算得上是长辈,分明是不可能的事儿,这样执着,岂不是白白坑害了王妃。”

    忠王妃见她没头没脑了一大堆,着急道:“她到底是谁?是男是女?我家王爷果真是断袖不成?”

    甘雁晚哪儿能呀,“其实这事,我不好点名指姓。王妃去没去过府上的云亭,听那 * 片松竹之中,独独栽种了一棵石榴树,每当六月时分,开得是如火如荼,这京城哪里的榴花一绝,那棵树可就是从那里移植来的。”

    忠王妃也是在京城土生土长的,若提到榴花,她只能想到一处,可又觉得难以置信,呆呆跌回座上,嘴里喃喃道:“不可能吧...怎么会是她...”

    甘雁晚笑眯眯起身,“话已至此,信不信全在王妃自己,若王妃愿意做个糊涂蛋,那就没什么可的了,但王妃要是还有几分气性,不如亲自去问一问。”完,她就拂袖离开了。

    从国公府里出来,甘雁晚一改刚才的云淡风轻,心头突突个不停,不起眼的巷道里停了一辆华盖马车,她自上了车,楚禹已经等候她多时了。

    “都好了?一句没漏吧。”

    甘雁晚是,很有几分低眉顺眼的样子,她这样的人就算在以前,对着楚禹也是嘻嘻哈哈,从不晓得什么惧怕,什么顺从,但眼下不一样了,那种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冷气,让她不得不注意着自己的言辞。

    真是不一样了,看来燕燕的没错...

    楚禹面上淡淡的,“好了,这事你办的不错,本宫答应你的事情,也不会食言。”

    甘雁晚听他这么,耸拉的眼皮子终于抬起来了,她和楚禹之前定了个约定,她帮他去怂恿忠王妃,事成之后,她和章端遥的亲事有他包票。

    但她也明白,她和端遥若真能成,端遥有甘家做倚仗,燕燕的身份自然水高船涨。楚禹可没那么多善心,愿意看有情人终成眷属,他这样做,更大的原因还是楚禹愿意给燕燕铺路。

    但忠王妃...甘雁晚凝眉,忍不住问他,“殿下,之前你教我给忠王妃的那些话,是真是假,忠王他真的...”后面的话她没出来,因为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楚禹看了她一眼,“是真是假,你过几日就知道了,好了,你可以下去了。”言毕掀开车帘,意思明确。

    将她赶出去以后,马车就原路驶回了皇宫。

    *

    毓庆宫内,燕燕正在花苑里堆雪人,积雪深厚,拿手一抔一抔捧起来,再捏成自己心仪的样子,也算是个消遣。

    碧淇已经回到她身边的了,经历这么一遭,当初那样活泛的人也时常会失神,碧淇在旁看着,只恨自己肚子里没墨水,不出好听的话哄人高兴。

    她只有想尽法子带燕燕玩儿,冬日里堆雪人是个最合适不过的事情,把人拉到花苑 * ,指了指特地没叫清理掉的雪堆,燕燕的脸上果然就有了笑意。

    抓雪时蹲起费功夫,燕燕索性脱掉了最外头披着的那件银鼠素底大氅,高高挽起镶着凤毛边的琵琶袖,开始肆无忌惮地玩儿了起来。

    她先捏了一个一点的雪人,用大不一的鹅卵石给它点缀眼睛鼻子嘴巴,又拔下了自己头上的珠钗,插在雪人的脑门上,以示这是个姑娘。

    然后又费了好大的劲儿,堆了一个更高更大的雪人,正在给雪人捏脑门时,不远处一行人浩浩荡荡过来,碧淇眼尖,忙拉了拉燕燕的袖子。

    燕燕眨巴着眼,借着天光看清楚了来人,手里的雪团还在慢慢捏着。

    楚禹一过来,就看到她单着衣裳在那里玩雪,那手指冻得通红,仍插在雪团里,见到他来脸上那股劲儿散了,开始拘谨起来。

    他看了看旁边的两个雪人,不由皱眉道:“这样冷的天,谁叫你们带她玩雪的?冻了本宫挨个治你们的罪。”

    底下的人诚惶诚恐全俯跪下来,燕燕嚅嗫道:“不怪他们,是我自己想玩的。”

    她还抱着那雪团不肯放下,看样子是想把雪人堆好,楚禹挥了挥手,四下的宫人都退到了一旁,他解开身上的狐裘,弯下了腰。

    修长的手指伸进雪中,再捧起满怀的雪,与她一起将另外一只雪人堆好,最后取下了头上的束冠,戴在雪人头上。

    乍一看,俨然是一对儿了,一阵风吹过来,‘女’雪人头上的珠钗轻轻晃动,真有讥讽活灵活现的感觉。

    燕燕站在那与他并肩,有点黯然神伤道:“真好看,可惜终究是雪堆出来的,没半天的功夫,不管再好看都要归于天地之间了。”

    她原不是这样伤春悲秋的,近来过分压抑住自己的心性,才会徒生出这种听着伤心的话,楚禹捏了捏她手,确定已经逐渐暖和起来了,这才放下心来。

    “这有什么难的,那就叫人天天堆两只雪人出来放在庭前,只要有心,天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燕燕不了,“图得就是一个自己堆雪的乐趣,日日堆雪人,累得是底下人。”

    等这句话完,两个人就站在那儿,静静看着日头一寸寸移下来,照在雪人的头顶上,渐渐开始融化了。

    他这程子很忙,能得闲过来陪她在这儿干站着看雪,属实是难得,燕燕顿了顿道:“殿下不去忙吗?”

    话里很有要赶他走的意思,楚禹负手而立道&zw * nj;:“该撒的网都撒完了,搭的戏台子也搭好了,已经无事了。”

    燕燕闻言,不由看了他一眼,她知道他最近在偷偷摸摸憋着一股劲儿要做大事,但这事是什么,她从来没问过,他也不曾告诉过她。

    只是看一眼,后收了回来,又是那副媳妇的模样,不论他什么做什么,她都应。

    看着温顺,其实究竟有几分真心,他真猜不着。

    不过也不要紧,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陪她耗下去,让她日日都只对着她一个人,捂到这棵铁树开花为止。

    楚禹拉她回去,半道上:“过几日我带你出宫,你不是想逛鸟市么。”

    燕燕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是没想到他还会惦记自己的想法,但下一刻她犹豫了一下,算了,“冬日里料想没什么看头,鸟儿都冻死了,叫唤起来也没劲儿。”

    更多的原因,还是她现在有点万事难入眼的感觉了,什么都不大能开心起来,再想像从前那样,真是很难。

    心头压了块石头,让她木木的,她现在在他面前会做伏低极了,也没什么对未来的盼头,就这样一日混一日,或许哪天出了什么不一样的转折,她才会渐渐恢复。

    一个对未来会精细算,朝着目标往前奔的人,突然被抽了骨子里的韧性儿,顿时东倒西歪,一蹶不振。

    等到了廊下,楚禹忽然停下来,目光紧紧扒在她脸上,“你心里的不称意,是因为夏禛的死?”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燕燕开始惶然起来,每一句话都要顾着他的脸色,“和他又有什么关系,我没有不称意,就是觉得冬天里的鸟不好玩,并不因为别的。”

    关于夏禛,这两个字她是提也不敢再提,生怕哪句话戳中了他的痛点。这个回答也不知道楚禹到底满不满意,面上没什么起伏,又问她道:“你和他,究竟是怎么认识的,我要听你亲口。”

    燕燕仔细想了想,从头到尾了一遍,“我当时离开京城,就直奔了延绥,路上没机会听京城的消息,后来得知延绥的西街有一家书斋,里头有位知斋先生,无所不知,就去找他听消息,但他的都是我听不懂的话,我就有点生气出来,后来在街上碰见两个喝醉酒的流氓,我把他们吓跑了,这个时候夏禛就从人群里出来了,很敬佩我,还我合他眼缘,问东问西的,自报了家门,后来我得知他家是开镖局的&z * wnj;,想着他会不会知道京城的消息,所以就去找过他一趟,就是这么认识的。”

    完以后,燕燕又立马表明了立场,“其实当初我就是在找京城的消息,才会歪正着碰到他。”生怕他多想。

    京城的消息,那就是他的消息。

    楚禹斜眼一瞥,将她刚刚的话捋了一遍,“你是找那个知斋先生以后,出门就碰上了夏禛?”

    燕燕点了点头,“是,一条街上。”

    这么是偶遇,楚禹仍蹙眉不展,“他第一回 见你,就自报家门?”

    这下燕燕答得不再那么利索了,甚至有些怕人,一面觑人,一面斟酌道:“嗯...当时觉得他是浪荡子,当街调戏姑娘来着,后来我整个延绥都找遍了,那些商行也没有京城的消息,隔了好久我这才找到了夏禛。”

    楚禹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延绥是边陲重地,来往商户何其多,虽然离京城尚远,但据他所知,不可能会整城都没有一丁点京城的消息。

    若不是燕燕有意诓他,那就是有人从中作梗,让她只能最后乖乖去找夏禛,和他搭上必须的联系。

    从前往后,从后往前,他一遍遍地寻找着蛛丝马迹,最后楚禹沉声道:“那个知斋先生,和你了什么?”

    时隔多日,燕燕早想不起来了,凭借着记忆里的那点零碎,勉勉强强拼凑道:“什么弄玉,什么十二楼的,反正挺拗口。”

    楚禹启唇缓念,“曾将弄玉归云去,金翿斜开十二楼。”

    燕燕对,“就是这句。”

    一霎儿的寂静,楚禹忽地又笑了,“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