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一支梅引发的祸事
燕燕糊涂了, “这句诗到底是什么意思?”
楚禹看她一眼,那眼神中有数不清道不明的深意,“曾将弄玉归云去, 的是凤台之上弄玉、萧史归云而去, 而金翿斜开十二楼,亦是应了那句‘天上白玉京, 五城十二楼’。”
内秀深沉的人爱在咬文嚼字上做文章,许多事不会轻易出口,他以为自己得够明白了,但他高看了燕燕,她被越绕越晕, 好不容易转过弯来,“原来那弄玉是个人?萧史呢,也是个人么?白玉京,十二楼,天上真有仙宫?可是这和你有什么干系, 总不能叫你也成仙飞升吧。”
“是跟你有干系。”楚禹深吸一口气, 不错眼地盯着她瞧, “萧史弄玉本是一对夫妻, 后在凤凰台上乘龙乘凤登仙归云去,天上有没有仙宫暂且不论, 但地上却有皇宫, 那知斋先生是在隐喻, 你我往后要登上帝后之位,你还不明白?”
燕燕登时往后退了好几步,惊慌摇头,“简直是胡八道, 你当皇帝我信,我怎么可能会当皇后呢...”后一口咬定道 * :“这知斋先生,绝对是个徒有虚名的神棍。”
且不论知斋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单看燕燕这个反应,楚禹心里就有够失望了,她还是从来没想过一直要陪在他身边。
他敛了眉眼,平声道:“看来人家是把宝全押在了你身上...如此缜密周全,徐徐图之,更像是多年隐而不发的瓦剌,只是究竟不知,是和硕特部,还是绰罗斯部。”
他边着,举步进了书房,燕燕完全听不懂,又见他没再理会自己,只得回了自己的卧房。
他就是这样,冷一阵热一阵,燕燕早已经习惯了。
回到卧房里,又无事可做,她也无心去琢磨下一顿吃什么,就躺在美人靠上,偎着火盆,听那轻微细碎的噼啪声。
有一会儿子的功夫,鲁让帘进来,燕燕起身蹲了蹲礼,鲁让却忙摆了摆手,“姑娘不必这样,老奴过来,是想问问姑娘晚上要不要吃羊肉锅子。”
燕燕无可无不可的,“都成,大监看着办吧。”
她向来不会亏了嘴,换成以前,定不是这个态度,鲁让在旁看着有点头疼,毕竟有交情,不是素未相识的人。
殿下从边关将燕燕姑娘又带了回来,这事并不稀奇,稀奇的是燕燕姑娘也跟换了个人一样,鲁让原想着,有她回来,那样活跃的一个人,总归是会缓解殿下的情绪,却没料到竟成了这样。
两个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鲁让不清楚,但他跟在楚禹身边十多年了,自己的主子却是能摸清一二,殿下分明那样惦记着她,是视为毕生挚爱也不为过,缘何闹成了这样。
楚禹如今性情乖戾,他不敢去劝,只能想法儿在燕燕这里规劝着,“姑娘不是第一天认识殿下了,老奴也是看着一路走过来的,您何必跟殿下置气呢,讨个好不难。”
燕燕觉得奇怪,她哪里在置气了,分明是事事都顺着楚禹来,怎么会是她在置气呢,楚禹也是她心里不称意,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都要这样。
“大监是殿下的身边人,自然向着他,但我究竟还有哪里做的不好,我没有在置气,能做的我都做了,到底还要怎么样呢?”
鲁让叹了口气,“姑娘问问自己的心,是发自肺腑如此,还是在领命做事,跟老奴一样,当差事一般。”
这下燕燕明白了,这是要她乖顺,还要时时露笑脸,表现得收放自如,让人看不出端倪来,认为她本性就是如此。
她沉默不语,鲁让也 * 不好再什么,又给她提了个醒儿,“皇后娘娘这两日在预备着办冬日宴,想来是为了殿下。”有些话不必透,轻拿轻提,到点子上就够了。
鲁让下去了,只留燕燕一个人,呆呆凝望着空中的那片虚无,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想些什么,去做些什么。
后来羊肉锅子备好了,碧淇进来布了碗筷,唤了她一声,“燕姐,用膳了。”
燕燕回过神来,坐到桌边,开始拿起筷子吃饭。
多半时候,楚禹都是让她陪着一道用的,今日不知为何,叫人把锅子抬进了她这里,让她一个人吃。
碧淇将一只只碟整齐放在她跟前,酱醋麻油,蒜泥葱粒,应有尽有,都是吃锅子必备的,一片片红肉下进沸腾的锅子里,再从白雾腾升中捞起来,沾了佐料就能吃,连米饭也不必配了。
屋子里暖融融的,燕燕将肉浸在醋碟里,后直接送进了嘴中,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碧淇在旁边看着眼皮一跳,将茶水递给她,“燕姐你缓缓,可不能这么吃醋,当心胃里泛酸水儿。”
酸么,她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舌根子都酸得直分泌口水。
唉,又走神了,她刚才在想什么来着?
喝完半盏茶,她托着瓷盏问碧淇,“殿下在宫里吗?”
这还是回来破天荒头一次,她问楚禹的行踪,碧淇忙道:“掌灯时分去皇后娘娘宫中了,眼下还没回来。”
想到鲁让之前的话,她哦了一声,复垂下头继续吃肉了。
将近年下,宫里也开始忙碌起来,燕燕无事可做,一日天晴,听来往宫人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正好,便思忖着要不要出去看。
碧淇面色有些古怪,吞吞吐吐道:“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左不过就是几棵梅树,燕姐绣花吧!我那儿有好多花样子。”
这些时日以来,碧淇一直想着法儿的给自己找乐子,赏梅这种事,她合该欢天喜地带着自己去才对,怎么会反倒劝自己绣花?
燕燕定睛看着她,“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碧淇睁大了眼没有,脸上简直写满了心虚二字。
最后只得垂头丧气道:“今日皇后娘娘在御花园办了冬日宴,燕姐还是别去了吧,要是撞上不好。”
撞上谁不好?皇后?楚禹?亦或是那些等待撷选的贵女们?
燕燕脑子一片混乱,她转身回了房,就在碧淇以为她要闭门不出时,她却从里面拿了件金赤红羽纱挖云纹锦的鹤氅披上出来。
碧淇怔怔道:“燕姐不是前儿个还,这氅衣太艳,叫我收起来么...”
燕燕没答 * 她话,而是道:“陪我出去走走吧,我想赏梅。”
碧淇见她执意,只好带着人出去了。
笔直一条长道,再从绛雪轩后穿过去,诺大的御花园尽在眼前,燕燕对这儿不算陌生了,轻车熟路找到了梅苑,远远的,能看到钦安殿前围绕聚集的一堆宫人。
里头隐隐有丝竹声传来,还伴着女子的娇笑声。
碧淇担忧看着她,“燕姐,咱们逛会儿就走吧,万一待会碰着人了不大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呢,大概是因为她现在身份尴尬,不清不楚吧!
燕燕都明白,可她就是有一股好奇的劲儿,特别想看一看,究竟是哪位姑娘能得皇后娘娘和楚禹的青睐。
梅香四绕,清幽怡人,在这琉璃冰雪中,点缀了一抹红艳,和墙垣上金线彩画相呼交应,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她看见钦安殿的丹楹刻桷,玉栏月台。
香影浮动,她却无甚心思赏花,楚禹最后会挑一位怎样的姑娘呢,大抵是跟陈寒蕊那样,有盈盈的眼波,袅袅的腰身,但却不失雍容高雅的气度。
怀揣着几分忐忑,几分好奇,她驻足远眺,在冷风中等了好半天,碧淇忧心忡忡道:“燕姐,我们回去吧,当心着凉。”
燕燕没有话,攀折起横在眼前的一支红梅,她的手指摁在枝条上,却看见那钦安殿前出来了两个人,温润的郎君举目一瞥,又解下自己身上的裘衣,轻轻搭在了一位姑娘肩上,报之一笑,二人不知窃窃私语了什么,姑娘含羞不已。
手下轻轻一撇,嘎吱一声,这朵绽放正好的梅花就在她眼前被摧残了。
很快楚禹复又进殿,那姑娘却向着梅苑走来,娉婷的身姿,每一步都极合规矩,穿过月拱门,前来折一支梅。
二人就这样面对面碰上了,姑娘也是极温厚的性子,见到她清浅笑道:“这位是?”
燕燕的扮不似寻常宫人,比那些女官还要高出很多,乍一看像哪位嫔妃主,成瑶一时不能确定她的身份。
这就尴尬了,眼前这位姑娘,很有可能会是未来的大皇妃,楚禹的正妃,燕燕不知该怎么跟她相处,在人万千风华下,显得有点自惭形秽,不自觉朝后缩了缩。
还是碧淇先反应过来,忙道:“我们是毓庆宫的。”
毓庆宫如今是楚禹的居所,难道是那位近身伺候的细珍女官?成瑶颔首,望向她怀里的那支梅。
“姑娘可否将这梅赠与我?”
若用一个词来形容她,那就是得体大方,也许她已经揣测到了燕燕的身份,但仍能如此泰然自若,不骄不躁,光是这份心性,就是许多女子不能及的。
难怪楚禹看中了她。
燕燕垂了眉眼,将梅递给了她,“你喜欢, * 就给你好了。”
碧淇顿时觉得自己的燕姐有点窝囊,这梅苑上下什么不多,就是梅花多,缘何她自己不去折,偏要燕姐手里的那支呢,还不是猜到了燕姐的身份,想要故意给她一个下马威。
碧淇一下子对眼前这位未来可能是新女主子的姑娘好感尽败,瞧着漂漂亮亮的一个人,却这样耍阴招,八字还没一撇呢,就会先给人气受了。
她要是燕姐,就把梅花一丢,往地上踩两脚,最后来句:对不住了您嘞,劳您再自个儿折一支吧!
可惜她不是,燕姐也做不到她这样意气用事,把花一递,还要赔一个笑脸,委实是窝囊到家了。
这就好比有个人伸手了你的左脸,你还要笑盈盈把右脸伸过去给她,让她再来一巴掌。
不多疼,但心里气呐!反正眼下谁也不知道是谁,撒个性儿得罪了也不怕,回头就不认识,无意冲撞,有什么难的呢?
成瑶眉眼弯弯,甜甜一笑,“我姓成,多谢您啦~”完抱着花高高兴兴走了。
成...和那位陈寒蕊的姓都是谐音,是不是机缘巧合呢,谁知道。
碧淇气得直跺脚,拉着燕燕的袖子晃荡个不停,“燕姐,你看她,抢了你的花还笑得出来,简直是太过分了!你为什么不把花丢了,干嘛要给她,我瞧着都替您急得慌!”
干嘛要丢呢,一支花罢了,谁喜欢就给谁好了。燕燕朝她笑了笑,碧淇却品出了一点苦涩的感觉。
也是,不论这位成姑娘是不是未来的正妃,大殿下身边要有新人了,燕姐都得被冷下来。
心里一酸,她窝在人臂膀上道:“燕姐,我永远不离开你。”
像孩子一样的依赖感,燕燕抚着她的鬓发,二人在梅苑逗留了片刻就回去了。
这头成瑶捧梅回到宴上,将这支梅送到了楚禹面前。
她掖着手羞涩道:“殿下真神了,梅苑果然有人,人怀中果然有花。”
楚禹淡然一笑,看上去极好相与,“有劳成姑娘了。”
除了他俩,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能明白发生了什么,这种只有彼此知道的心思,竟也成了与众不同的情趣,众人明白大殿下是看重了这位成家姑娘,遂都歇了想法。
等宴散后,皇后在坤宁宫单独召见了楚禹。
“你原不肯叫我办冬日宴,如今反倒又肯了,那位成姑娘,你真看中了?”皇后边边合计道:“她家虽只剩一个光禄大夫的散衔儿,但兄长却是个肯上进的,年纪就已经位居礼部给事中,给事中虽品低但权重,往后定是有一番前程 * 。”
话虽这么,但也只是自个安慰自个,要是放在以前,这种家世出身是绝入不了皇后的眼,做个侍妾都只能勉强,但如今乾坤颠倒,不复往昔,也不能过分挑拣了。
最重要的是,要合了禹儿自己的心意,只要他好,皇后也都愿意纡尊降贵去迁就。
皇后叹了口气,认命般道:“你要是看中了,母后就去寻你父皇,想必你父皇也没有不答应的理儿。”
可楚禹却道:“母后不用操劳了,儿臣并未看中成姑娘。”
没看中?皇后愣了一愣,复又道:“你没看中,为何和她单独出了宴殿,又为何和她那样的哑谜,她还将梅送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楚禹微扬起下巴,皱眉道:“不过是她离儿臣近,多了几句话,让她帮忙折支梅罢了。”
皇后一听这话,有几分喜又有几分伤,喜的是她确确实实不太看得上成瑶的出身,伤的是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自己儿子的亲事仍旧是没有着落。
她想了想道:“再瞧瞧,若实在没有瞧得上的,其实你外祖父家也有好几位待嫁的女孩儿,样貌出挑,也都很是贤惠温柔,最重要的是一家人,贴贴心心的。”
梅家算是京城排得上名号的世家大族,要不然当年太皇太后也不会看上了皇后,从前楚禹是太子,因着又祖训,三代皇后不能是一家子的,所以梅家是一早就被排除在外了,眼下人已经不是太子,这亲上加亲,也算是件好事。
但这件事皇后也是犹豫许久才提的,毕竟这话出来,其实有点在戳楚禹的心窝子。果然,楚禹脸色一下子就淡了下来,从座上起身道:“自己的亲事,儿臣自有主意,母后不必费心。”
皇后焦急叫了他一声,可人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坐回去,万般愁苦,眼下别是自己了,就是皇帝,也不得他一句话。
顶着大雪回去,晶白的雪瓣一片片落在黄栌伞面上,沙沙地轻响,他到廊庑下收了伞,鲁让接了过来,一身寒气进了她的卧房。
燕燕正在修剪花枝,郎窑红釉穿带直口瓶里赫然放着一支梅,却不是红梅,而是白梅。
梅白瓶红,看上去也颇有几分匠心禅意,楚禹从怀里将那支完好无损的红梅插了进去,道:“这才相得益彰。”
燕燕抬了抬头,梅枝虽都差不多的样子,可这一支她却能看出来,是那成姑娘从她手里要走的那支。
她扯了扯嘴角,夸赞道:“这梅真好。”后又佯装问他,“是哪里的梅,回头我也去折一支 * 。”
楚禹认真想了想道:“一位姑娘所赠,大约是在御花园的梅苑吧。”
果然是她的那支,真的好得很,那位成姑娘拿了她的梅,却又转头去赠给了楚禹。
她抿了抿唇,不咸不淡道:“恭喜殿下了。”
楚禹在她旁边坐了下来,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错,“现在恭喜还太早,不过一面之缘,不过听这位成姑娘甚喜养鸟雀,算约她去逛鸟市,你呢,要一道么?”
她去做什么,在两个人跟前点眼不成。燕燕闷头剪花叶,不去了,“殿下早日抱得美人归吧。”
楚禹弯唇一笑,“借你吉言。”顿了顿又道:“真不去?你可想好了,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有什么可想的,他盼着她去,不就是要她看着二人郎情妾意么,她就算寄人篱下,也还是要脸面的。
只是手上力气没轻没重,嘎吱一剪子,就将那支红梅剪掉了大半,看样子是不能做妆点了。燕燕自认心平气和,把碧淇叫进来道:“这样好的花别糟蹋了,将花瓣子一点点采下来,或是研磨出汁儿,掺在糕点里,或是晒干了做香囊,总归不要随意丢了可惜。”
话音才落,她整个人都被楚禹提了起来,往怀里一抱,也不顾及碧淇还在那儿,径自往内室去了。
他不分黑天白日随时来了兴致,也不是多稀奇的事,可今日不知怎的,燕燕心里就是扭了一股劲儿,不肯伺候他,床上她抱住自己的膝腿道:“我快来事儿了,腹疼得厉害。”
可这点伎俩怎么能入得了楚禹的眼,他哂笑道:“算着日子,你该是每月二十四到二十六日来,这才十七日,糊弄鬼呢!”
燕燕急了,用臂弯推着他,“这种事,有时候早来晚来也不准,我真不舒服。”边着,眼泪都掉出来了。
楚禹沉默半响,方起身道:“好,我不强迫你,你不愿意也行,过两日鸟市得一块去。”
燕燕气笑了,觉得他真的好没意思,咬咬牙道:“行,殿下那么想我去,我便去好了。”